我乱摸着要往屋里进,郑珠宝一直紧紧扶着我,她的手仍旧在颤抖,说话的声音也在颤抖:“别——别乱走,要去哪跟我说,我带着你。”
“我要去看夏夏——”
宋令箭在里头冷道:“别进来,安静在外面呆着。”
郑珠宝道:“宋姑娘在给夏夏看诊,你这样担心受怕会影响到宋姑娘诊病的,我们还是等她结束了再问她吧,我看夏夏妹妹也无外伤,应该是在外太久受了些凉。有他们在,没事的。”
我努力眨着眼睛,真恨我自己现在像个废人!
“你先坐一会,走道风大,我去听听动静,看看有没有说什么,早点让你放心,好么?”郑珠宝拉着我向外走,我突然觉得有点恐怖,因为没有了视线,没有了光明,我就像一个被别人扯着到处走的玩偶。
还没走到院子,我突然听到沉重的呼吸声,就在院子的某一条角,冰凉凉,阴森森。
“谁?是谁在外面?”我冲着呼吸所在的那个角落问道。
郑珠宝被我突然的质问吓了一跳,飞快往四周看去。
角落里阴沉的声音回答道:“是我。”
我认得这个声音:“燕……燕错?”
这里因为夏夏回来的事情忙乱成堆,他却不知何时进到院里来,这么安静冰冷地呆了好一会儿。
燕错的声音近了,他在向我们走来:“举杯楼客满了,我要来这里住。”
这里住?这个要求很突然,也有点冒昧,我还没反应过来,燕错就已经登上了廊阶,站在离我们不远处的檐下,理所当然道:“有空房间就行,我自己会收拾,不烦大驾。”他说着就要往里走。
“等等。”我愣着叫了一句。
“怎么?不方便?”燕错停了下来,看他身影的动作,像是在抱臂盯着我们。
我摸着廊墙往里转去:“没有不方便,我前些天收拾了一个出来,你跟我来。”
郑珠宝跟了上来,她手里有微弱的光,像是为了掌灯为我引路一样。
我苦笑道:“有灯没灯,对现在的我又又有什么区别?就在前面,我平时闭着眼睛都能走到的,你去帮我看看夏夏怎么样了,可以吗?”
郑珠宝轻声嗯了,拿着灯,安静地目送着我们。
我扶着墙小心翼翼地走着,大致的影像让我很不确定,就这样一件平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事情,我费了很多力气才办成。
我把燕错带到了爹的书房边上的一间小屋,那间小屋里有床有脸架,那是黑叔叔他们的专属客房。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前阵子因为给海漂收拾家什,我顺便收拾了一番。
我推门进去,屋里很阴暗,没了光线,我与瞎子没什么区别,我不敢再走进那无尽的黑暗,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已走进一张充满未知邪恶的深渊大口一般。
我扶着门框:“这间前些日子刚打扫过,物件不多,你先委屈点住这里吧,这房最安静,前院再吵也不会影响到你休息。”
燕错金刀大马地走了进去,进门时还粗心地撞了我一下,少年人年富力强,对他来说只是轻轻一撞,却撞得我骨头都要散了。
他在里头晃了一圈,冷笑道:“这么大的宅子,就只能找到这柴房一样的睡房么?”
我轻轻揉了柔被他撞过两次的肩头,解释道:“没——没有,大点的都堆着杂物,你先将就着睡一晚,明天我再去收拾出来。”
燕错道:“怎么?我撞疼你了么?是不是要跟你道歉?”
“没,没关系。天太黑了,磕绊也是常有的事。”
燕错道:“这点黑,我还不致于看不清——哦,差点忘记了你是瞎子——不过就算我是故意的,你也不能拿我怎么样吧。”
我愣愣地睁大着眼睛,看着黑暗包围里这个心思难测的少年。
他趾高气扬地要借住在我家,语里满满的都是对我的敌意,为什么?
燕错咬牙切齿道:“不用这么惊慌,我跟你开玩笑的,我的——好姐姐。”
我紧紧靠在门框上,好撑住我随时倒下去的软弱。
燕错站在黑暗中,不带感*彩地问我:“你的两个好朋友千方百计地阻止我接近你,生怕我是长着獠牙的野兽,时刻要啖你肉饮你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来与你谋夺什么的呢。”
我愣了愣:“谋夺?”
燕错冷哼了句:“我看你这半死不活的,应该也没多久好活了。可惜,我们刚刚相认,还没时间好好相处呢。”
我再笨,也能听出他话里的反意。
“如果,你真是我爹的孩子,那我们便是一家人——”
“如果?谁要你们的如果?!如果有如果,我宁愿投身猪狗鱼虫,也不愿投身燕家!”说完他嘣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我燕家怎么了?我燕家怎么辱没了你,你宁愿做猪做狗都不愿意姓燕?
我全身止不住颤抖,扶着墙慢慢走了出去。
我刚走到前廊,就听到韩三笑的叹气声,他们出来了?夏夏怎么样了?
“夏夏怎么样了?她去哪了?!”我忙问。
静了静,韩三笑道:“柳村找到的。”
宋令箭问他:“你倒是比我们都快。”
韩三笑道:“当然了,今个回来的时候我就找了一圈,没见到夏夏,前几天见她往柳村跑过几趟,我就往那边找去了——”
我惊慌道:“是不是在雾坡边上找到她的?”
韩三笑道:“倒不是,就金氏屋子附近——”
我自责道:“都怪我,她一定又因为金线的事情跑去找金娘了,她一直怨我不追查。”
韩三笑问我:“又?她之前找过?”
“找过,还不小心进了雾坡,还是上官大人和项武将她带回来的。”
“项武?”
我感觉到韩三笑和宋令箭做了一个飞快的对视。
“怎么了?”我奇怪地问了一句。
“没什么。你金线的事情一直没解释么?记不记得最后一次见金娘是什么时候?”
我回想了下道:“上次订大批金线的时候吧,跟郑府刚定下初绣的时候,就是你们离镇之前的几天——具体日子,要让夏夏翻下账本才知道。”
韩三笑嘀咕道:“那也有二十来天了,二十来天……”
宋令箭道:“以后不用再找她,她——”
“姓宋的!”韩三笑大声打断了宋令箭的话。
明显是有事情要瞒我,宋令箭总是趋于告诉我真相,而韩三笑总是加以隐瞒,这更是让我疑惑,我追问道:“她怎么了?为什么不用找她?”
韩三笑道:“她可能不回来了。”
“为什么不回来?没听说她要走呀?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韩三笑叹了口气,道:“具体也不知道,说是生意上捅了瘘子,现在好多人在找她,可能是潜逃了。衙门正在查这件事——”
“金线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对,就是金线的事,好多债主都在找他,你就消停会别找她,省得大家都知道你跟她买了假线,纷纷来退货什么的,闹得不清静。”
我失端的很失落:“原来——原来真的是她给了假线……这么多年的生意,她为什么突然要这样?……”
韩三笑扶着我坐下道:“人心隔肚皮,你永远不知道肚皮后面的心是红的还是黑的。”
“燕错你安排在哪了?”宋令箭问我。
“爹的书房边上,院尾那间……他说举杯楼客满了,没有地方住,反正我们这儿房间多,也挺冷清的,我……”
“就住着吧,多个人,总比多个鬼好。”宋令箭没反对,却说出让我心惊肉跳的话。
韩三笑啧道:“你这女人,嘴巴中毒了吗,没一句好听的。”
宋令箭道:“夜了,郑小姐回去的话,他走更可顺道送你回去。”
这么一说,我才发现郑小姐居然还没有走,她一直安静地站在别上,插不上我们的话。
郑小姐道:“没关系的,现在夏夏病着,燕姑娘眼睛又不方便,总得有人能帮个忙。我睡在绣房就可以了,那里有软榻,前两天我也是睡在那的。就不劳烦韩公子相送了。”
韩三笑像是得到解脱,飞快站起来道:“恩,大半夜的,要护送这么个大小姐,我走路都要成外八字了。就这么说定了,我走更去了,省得被抓扣俸。对了,明天我想吃鸡肉包子,好久没吃我牙疼了~就这样,再见。”
“休息吧。我走了。”宋令箭也要走。
我飞快拉住她:“你刚才让我不要找金娘,是像韩三笑说的那样,因为金线的事情潜逃了吗?”
我总觉得宋令箭想跟我说的话与韩三笑解释的不一样。
“差不多。”宋令箭答道。
“宋令箭,我知道韩三笑会为了我好而骗我,但你不会,你从来不屑于撒谎的。”
宋令箭冷冷笑了:“骗你的不一定是想害你,而对你说真话的,不一定是为你好。”
我一愣,什么意思?韩三笑骗我的确是为我好,难道对我说真话的人反而是想害我?
“我不来的话大都在山上,会定时下来诊你的眼。”宋令箭扭头问郑小姐道,“药怎么还没有煎用?”
郑小姐一下没了底气,唯诺道:“我……我与海公子试了一个多时辰……煎得不好……我呆会再去煎煎看……”
宋令箭不管闲事杂务,我甚至怀疑她自己也不一定能把药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