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三笑转头看着燕错道:“你几次三番的唱完一出又一出,到底想要干什么?”
燕错盯着韩三笑,“听”他把话问完,再转头恶狠狠地瞪着屋子,估计在瞪着屋里的黑叔叔:“我不会唱戏。不过拜访一下他生前的‘至交好友’而已。”
“至交好友”这四个字,他说得咬牙切齿,我听得出来,这并不是他真心想说的,他在讽刺——还有他嘴里的那个“他”,应该指得是爹吧?
韩三笑道:“你与那个寡妇云兰是什么关系?”
燕错瞪着他,一脸的不屑道:“不懂你在说什么。”
韩三笑也不甘示弱地瞪大了眼睛,插腰道:“唱完大戏又装傻。你口口声声要向燕飞讨这十几年所受的冷落之屈,当年镇上的人都怀疑燕伯父是因为西坡的那个寡妇云兰才不辞而别。十六年后,你燕错突然出现,但你却说自己没听过云兰这个人。这中间的断点也太让我感觉奇怪了。”
燕错头一撇,刚好撇到了我所在的院墙裂缝的地方,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浓密的山虎——糟了,人都说眼瞎耳灵,难道耳聋的人眼睛也会特别毒——不会看见我了吧?
“我不认识你说的什么寡妇。”燕错的声音也变得若有所思,我好心虚,他一定在思量山虎后面是不是有人在偷听!
“那你娘是谁?又怎么会取代云兰嫁给了燕伯父?!那云兰又哪里去了?!”韩三笑追问。
燕错马上变得不耐烦,双拳紧握,额上青筋暴裂:“燕家的事,与你们无关!你们少管闲事!我不认识什么云兰,更与这个人没有任何关系!”
这韩三笑,总是要去挑燕错的脾气,唯恐天下不乱似的。要是真把燕错惹毛了,他甩甩手走了再不回来怎么办?
宋令箭啧了一声,瞪了一眼不懂事的韩三笑。
海漂已从屋里出来,燕错马上往他所站之处走了几步,也许在他心中,只有海漂才是可以信赖可以走近的人。
海漂道:“十六年了,你不想给你娘一个公道么?”
但是燕错却没听到,他此时正正箭拔弩张地要与韩三笑吵架,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韩三笑身上,又怎会注意到海漂在说话?
他怒吼道:“是燕家对不起我娘,要不是我娘,燕冲正早就死了!他不会再多苟活十五年,更不会让我娘付出一生的代价来换取他在身边!更不会有我!这一切,一切她所受的妥屈,她偿尽的苦头,总要有人付出代价!一个不落!”
韩三笑也怒吼回来道:“你这个疯子!”
这么多年,我还第一次听他这么大声吼叫,声音好大,震得我耳朵都有点痛。看来燕错这几天我不知道的所作所为,真的惹急他了。
燕错狠狠地笑着:我只怪我还不够疯,不够狠!”
海漂拉了下燕错,劝道:“燕错,别这样。”
燕错转头看了看海漂,表情缓和了点——但是,这次他的目光又落在了我这处,愤怒的脸上,狐疑一闪而过。
“你怎么陪他在这里疯?”宋令箭看着海漂不满道。
也对,海漂大早跟燕错出来,半天都没回来,怎么两个人在这里出现了?
“是我要来这‘探望’黑俊,他不放心非要跟过来的。”燕错为海漂辩解道。
海漂叹了口气,道:“你既然懂得为我找托词,怕我被人责怪,却又为何将所有的担子扛在身上?你不解脱自己,也要解脱你娘。你愿意让她背上抢人夫婿的恶名么?你这样尊敬你娘,不想为她正名声么?”
这句话燕错实实在在地看在了眼里,海漂说得一点都没错,这一点大家也都知道,只是都没有明说开来。燕错一来就一直是理直气壮的样子,他不知道从我们的角度来讲,他们才是理亏的那一方,他做为一个后来者所生的孩子,居然嚣张堂皇地在这里要为他娘讨个公道,他有没有想过他娘会处于什么样的尴尬处境——尽管他说,他娘已经死了。
我知道他一直所关心一直在保护的娘的样子,那个朴素温柔,软弱却又无比倔强的女人,微跛着双腿夕阳下等待他回家,会摸着他的头让他学会宽容,这个无名的女人默默地活在他的心里,他坚强为她,软弱亦因为她。如果她娘还在世,也许燕错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燕错神情空洞,潸然放空地盯着山虎后面的世界,仿佛此时,我们就这样对望着一般。
我忍不住开始颤抖——
“至少,让我们知道你娘是谁也好的。”海漂轻声道。
燕错扭头看着他,眼里全是泪水,这个默默埋葬在他心里的娘,背负了多少骂名,又有谁关心过她叫什么名字,有着什么样的过往呢?
“我娘,我娘姓叶,叫叶心——”
燕错将要带着我,探寻爹失踪十六年去的地方,还有那个令人疑惑却无法怨恨的女人……我仿佛也看到他眼中的世界,充满了命定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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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家在群山的包围之中,平安自足,与世隔绝。
村里有个叫做叶心的女人,她在村里的女人中显得特别与众不同,她知书达理,温雅如月,像粗糙沙堆里的明珠,像劣厉黑鸦中的白鹤。她是村里每个年轻未婚男人的梦中妻子。
可是村里的男人,叶心一个都不喜欢。她不知道自己会倾心什么样的男子,只知道这男的仍未出现,冥冥之中会在人生路上等着她。
叶心在等,等着年华将到,遇上命中的归宿。
有一天,叶心跟着父亲到崖边采药,她仍旧习惯性地往崖壁边上的那棵参天大树走去,大树朝阴的地方,总会偷偷长着珍奇的药草。正那时,一个男人突然从大树浓密的枝杈中掉了下来,摔落在叶心面前,吓得叶心花容失色。
叶心的父亲是个大夫,马上前来探查男人情况,这男人也不知在这大树枝上挂了多久,已经垂垂无息,悬崖上方是望不到边的断山,这男人定是从那断头处摔下来,也不知道是好运还是自有一番本事,居然这样都没摔得粉身碎骨,被崖上的绿藤缠住缓了摔速,再掉落在枝权上面,至今还残留着一口气,似乎就在等着谁来将他救起。
当时叶心初跟身边郎中的父亲学医,仁心厚德,不忍见死不救,她与父亲花了好几个时辰的时间,才将男人从乱枝壁藤中解出来。
男人情况很糟,从高处摔下虽然大难不死留了口气,全身筋脉几乎都断了,摔下虽得崖峭上的树树蓬条缠绕阻挡缓了坠势,但也是割得遍体鳞伤,身上没有一处是完整的,两人将男人带回了医庐,不管能不能救,也要试一试。
叶心的父亲叫叶眉,是个妙手大夫,他用了很多法子,接回了男人的骨脉,但男人受伤过重,内腑几乎都被什么蚕食得只剩了壳,要费很长的时间调整才能续骨重生。
叶眉一边教叶心,一边以药试医,查阅无数医典,试采各种偏药,细心为这男人料理了将近半年,叶心每天最满足的事就是看着男人脸上渐渐有了生机,从面如死灰,到渐有血色,再到温润气畅,他腕上的脉博也越来越有力,呼吸也越来越平稳,再不用担心把着把着不突然把不到了。
每天叶心最后一件事,必是来为男人盖好被子,轻声祝他早日醒来,苦心人天不负,男人在细心的料理之中终于渐渐恢复生机,慢慢清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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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他——他不是自愿离开的?他怎么会坠崖?怎么会重伤将死?叶心就是燕错的母亲吗?难道因为她救了我爹,我爹才娶了她?他家中明明有妻有女,为什么还要娶别人?!
那么,十六年前的八月十四,我爹不是跟寡妇私奔了,而是坠崖了?还是先跟寡妇私奔了,再意外坠崖了?也就是说,燕错的母亲不是寡妇兰云,而是另一个不相干的人?
叶心不是云兰,不知道为什么,这让我松了口气。
一堆的问题等着燕错的故事,我尽量放慢自己的呼吸,好让自己平静下来。
【男人虽然醒了过来,却给不了叶心叶眉想要的答案,他开再不了口说话,这是叶眉一直努力都没能治好的伤,男人摔下时喉管因山藤甩勒,受创严重,已经影响到了发声。他能醒来已是奇迹,叶眉也不能再奢望更多。
男人浑浑沌沌了数个月,对一切都茫然不晓,那场重伤像是一场浩劫,蚕食了他的健康,吸光了他的精力,也消耗了所有的过往,他记不得发生什么事,也想不起自己是谁,每天他只是不言不语地躲在一边,努力回忆着自己从何而来,姓谁名什。
叶心很同情这个男人,她似乎从第一眼见到他,心里就有一股特别的情怀,尽管那个时候这个男人了无生机地挂夹在乱树石缝之中,却还是有一股绝不向命运妥协的威严。她想很治好这个男人,还他声音,还他回忆,还他一身传奇故事。
男人始终没有恢复声音与记忆,倒是身体慢慢恢复,在两位恩人的长期照料下,见过了生死病痛,他也放弃了再去回想那些已经远去的过往,他慢慢开朗起来,理所当然地接下了医庐里所有粗活细活,他学东西也很快,医书看过一遍就能用得巧妙连贯,仿佛天生就是个聪明开窍的人。
叶心最喜欢坐在边上一边的捣药,一边看男人闻记各种药材的样子,所有的人都他只是个来厉不明的哑巴,重伤过后都快是半个残废,但她从不理那些人的闲言碎语,她知道他与众不同,她喜欢他沉默不语却无所不知的样子。
没有记忆,男人便没有姓名,没有身份,叶眉给男人取了一个名字,叫燕生,至于为什么叫燕生而不是叫王生张生李生,只有叶眉知道。
这样又继续了大半年,本来只是施恩与报恩的医者病患的关系,却因为一次意外,将叶心与燕生拉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