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你——成没成事是一回事,我出没出力是另一回事了吧。我现在手指还指着筋呢,你不能这样吧——不过可别说,要不是上官博搅局,说不定我就成了!我不管,反正你只说我帮忙就能省去那四两,现在我出了力了,你却想耍赖!”
宋令箭垂眼轻笑,不知是默认,还是不想理会。
“喂,刚才你说那什么锦瑟没有创造者,真的还是假的?”韩三笑竟没跟宋令箭多纠缠这五两银子,而是好奇地问了另一个问题。
“你说呢?”宋令箭又反问。
韩三笑啐道:“我知道我还问你,我天生欠看你的脸色啊!你这女人,说起来都那么像回事,却全他娘的是乱扯的!这世上啊,真是小人与女人最不可信,天生谎言精,呸!”
宋令箭的脸色并不好,精神劲也很差,无力地将头靠在海漂肩上,却还是要与韩三笑斗嘴:“所以我从来不信你。”
韩三笑气得翻白脸,一脸死相。
海漂放慢了脚步,道:“我觉得三哥问得好,锦瑟既然名动天下,总不可能是天上掉下来、土里冒出来的吧,真的就没有创造者?”
“如果有创造者,人人自然应该去追寻那人再创一对,何苦盯着这对不放呢?”韩三笑开始相信宋令箭的说法。
“你可知道哪里最能出珍药?”宋令箭这下倒愿说了。
韩三笑抓了抓脸:“天山吧。天山雪莲天山雪莲的,应该贵得要命吧。”
宋令箭一笑:“没错。传说天山上有一个雪莲池,长满了百年开花的珍贵雪莲,有的甚至要两三百年才开一次花,那些雪莲的颜色在百年的精华神氤中甚至都不是普通的白色,淡淡的各种颜色都有,在阳光下好像一个彩虹做的池,故称彩虹莲池。”
“真的假的?彩虹莲池都出来了——你该不会又在编什么故事哄我吧?”韩三笑一朝被蛇咬,抱着胳膊狐疑道。
“管他是真的假的,听起来好美就是了。”夏夏怀着少女的神往道,“宋姐姐快说,别理三哥胡搅蛮缠。”
“哼!忘恩负义,忘记刚才是谁折了腰都去接你了?早知道你这么大逆不道,我让你摔扁算了!”
“你才舍不得呢!”夏夏吐了吐舌头,天虽冷寒,她的小脸却一直微微如鲜花般泛着粉红,可爱极了。
海漂笑道:“你们再斗嘴个没完,令的故事到山下都讲不完了。”
“哦!”夏夏闭上了嘴,瞪着眼睛看宋令箭。
宋令箭垂着双眼安静了一会儿,好像在心中酝酿这个隐藏已久的无人知晓的神秘传说。
“这彩虹莲池十分神秘,一直笼于烟雾中,远看又似一道彩虹,故甚少有人迹踏至。据说一踏进那莲池,便会有琴瑟乐声自莲湖低传出,如仙乐般动人——”宋令箭轻轻眨着眼睛,好像在她的眼前真有那么一个神秘精妙的池子,好像她正好也听到了从池里传出的那飘飘荡荡的仙乐,甚至还有淡如影的偷世下凡的仙子在上飘逸轻舞,“千百年来,那里的雪莲莲开莲谢,却终是无人采摘。莲蒂落于湖中,融入湖泥,又成了后世莲花最珍足的养分。日积月累下,那里的雪莲慢慢凝出莲心,一湖的莲心本是绝好的良药,却又生于莲中落于莲池,经过莲池水的雕融,最后结出了一对紧贴相依的莲心珠。”
看不出来,宋令箭也有一身说故事的本领,能带人入胜境。
“呃——你莫非是想说,这对莲心珠就是锦瑟?”
“没错。”
“那可真是有点珍贵的。——哎,你不是说,那什么彩虹莲池莲很神秘么,不是说基本上没活人进去过么,那这两颗珠子又是怎么到这山下俗世来了?还给取了这么个名字呢?”
“彩虹莲池的附近出了一种鹤,因爱啄雪踏冰而被称为雪鹤。雪鹤生性冷漠,素来独来独往,以啄雪下生物为生。许是万物相生相克,或是有其他原因,雪鹤与彩虹莲池从来互不干涉,这么千百年来也一直是相安无事。而这千年里却出了只痴情鹤,为得所爱母鹤欢心,不顾种族禁忌飞入莲池,潜入池底啄出了那对最大的莲心珠,要送于母鹤为情物——”
“可真是世间有情呢。“夏夏欢喜赞了一句,正值豆蔻年华,少女总是怀春。
“那母鹤是不是十分欢喜,与那只痴情鹤结成了一对?”韩三笑听到这个故事突然就来劲了,兴致勃勃,摩拳擦掌,“要是我,早就投怀送抱以身相许几百次了,这可是锦瑟珠哎!不拿来吃看看都开心,命都要变长好多。”
宋令箭轻颤翼睫,继续道:“可惜这上天却只出了一只痴情鹤,那母鹤却仍是秉承冷漠的天性,几次三番飞离公鹤追逐,公鹤情痴,撷珠追寻,母鹤不耐,接珠,公鹤大喜,不料母鹤盘旋高空,将珠掷于冰雪山林后飞离。公鹤大悲,追珠而下,珠子落地而碎,公鹤长声悲鸣,撞壁身亡。
“哎呀!”夏夏大叫。
韩三笑吓一跳道:“你穷喊喊穷的,吼些什么呀!”
夏夏摇了摇头,神色有些不好看:“没有,我为那公鹤难过。”
韩三笑索然无味道:“也是,这母鹤未免也太绝情了。”
只有宋令箭冷眼旁观似的:“雪鹤千百年来都是冷漠孤只,若是要怪,便要怪这公鹤有违天性,若是他如其天性冷漠无情,又何来为情而殒之事?”
韩三笑摇头叹息:“这话是没错,却未免太过无情了,其实这样倒也更真实,感情这回事,本来你情我愿就是很难得,镶王有意神女无心,同枕异梦的夫妻也太多了,不知哪样才是真的算有情人成眷属。”
“那这珠子落地以后,又有了什么去处?”夏夏好奇道。
“遗珠在坠落中一分为二,落地之时成为两半,却是大小一样圆滑无比的一对珠子,撞击时竟有无比美妙乐音。一对正在游览天山的年轻妇正好看见了那场景,他们循着乐声找到了这对珠子,也发现了那自尽而死的公鹤。他们为纪念这只痴情公鹤,为这对珠子名为锦瑟。”
“锦瑟?我以为取这名字,是因了那首李义山的那首同名的诗。”韩三笑居然也知道那首诗,以及出自何人。
“或许也有一部分。但真正取名之义,除了它有锦瑟相鸣的奇异之处外,那夫妇心中有感,望这公鹤来世能与心中所爱锦瑟和鸣。”
锦瑟珠的由来,应该就是这对夫妇传出来的吧,他们是没有据为已有,还是中途又被他人所夺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你说锦瑟没有创造者。这世上恐怕再也没有这样的痴情雪鹤,能在神秘的彩虹莲池里叼出莲心珠,也更不会那么凑巧地将它摔成两颗,也更不会那么巧的有对无聊的年轻夫妇看见并拾了起来……哎,一个传奇,竟都出自无数巧合之中……——咦,那你那颗珠子又是什么?为什么也有这样疗伤救命的神效?阴险的赵逆都会认错?”
宋令箭迷茫地看着白霜微化的山路,不再答话。
但是,那珠子又是什么来头呢?仅是一对赝珠,在宋令箭眼中却似乎比一切都要重要,她奋不顾身伸手摘珠的那一瞬,让人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恐怖。
——如果,赵明珠没有爱上官博,她就不会设计蓝田而要胁赵和,那么赵和也不会更加紧张暖玉而抽调最有能力的燕四去保护她。
——如果,赵和没有将赵明珠因爱生恨的除云计划告诉暖玉,暖玉亦不会大怒奔走,燕四也不会有机会看到她的真实善良的另一面,两人就不会情愫暗生。
——如果,燕四没有爱上暖玉,就不会有这么重要的把柄落在赵和手上,更不会有以后的削族为红颜的这件事。
——如果,当年燕四没有碰上来到子墟的云淡,就不会因为内疚而对她百般补偿的好,就不会有十六年前的那次定婚之约,他不会在那天晚上去请云淡,也不会遇见云清,更不会因中云针而坠崖,他不会失忆,不会娶叶心,不会有燕错,不会有这十六年的生死未明,更不会抱憾而死……
一切应该怎么追回?一切本来都是一条线,走得那么顺其自然。
应该是要回到最初的时候吧。
——当年如果上官博没有经过那里,或者谁阻止了他,或者他经过时轻侧了个身,或者一阵风沙迷住了赵明珠的眼,一切会不会全然不同?
会不会此刻燕四还是燕仲,暖玉还是公主,他们各自远离凡间的柴米油盐,在高门大弟里过着安逸富足的生活?他们也许只是形同陌路的贵族,狭路相逢时点头擦肩,再无瓜葛,过着平淡的日子,没有很爱一个人,也不会很想念一个人……
一切都是命数。
世事,没有如果。
赵明珠爱上上官博,上官博爱上云淡,燕四爱上暖玉,注定都是个无法解开的悲剧。
是不是爱情本身,就是个悲剧?
但若是现在我爹燕仲还在,是的,燕仲才是真正的他,那个本拥有传奇人生的英雄。
如果有人这么问他:爱上赵暖玉,你有没有后悔过?
燕仲一定会说:我从不后悔,我执爱无悔,亦不后悔爱为舍族的那场豪情,哪怕多年后是这样的悲剧,亦心甘情愿。
如果这样问赵暖玉,她亦会是这样回答:我与四哥风雷火电,绝不后悔。
这时我才真正感受到,娘将手放在爹手中时,那种信念的重量,胜过任何千言万语,这一切,就算时间倒流,也不能改变什么。
“海漂哥哥,是不是爱一个人,就会很苦?”夏夏悲弱地在夕阳下问道。
海漂碧眼微闪,轻声道:“有苦亦有甜吧,但总归是甜多于苦,才会让人心甘情愿,爱不是飞蛾扑火,而是泪烛照光。”
爱不是飞蛾扑火,而是泪烛照光。
宋令箭靠在海漂背上,长发盖住了侧脸,不知道她是睡着还是醒着,亦不知道她此刻脸上的表情是凝重或者平静。
韩三笑看着满天乌红的余辉,久久地吐着气,他看起来很不安,明明赵逆已经将一切全盘托出,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可是他看起来并不开心。
这条命线太过浑然天成,刻意得好像有人在后操纵一样,但是,谁能有这样的命运之手,能策划这样一场跨越几十年、纵横朝庙与江湖的恩爱情仇?
愿这一切,都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