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松了口气,还好,海漂不在屋内。
“还好,你在外面。”燕错马上怒火收敛,马上从战局中抽身,关切地向他走去。
海漂手里提着一桶水,像是刚从别处回来,迷茫地盯着仍是燃烧的小屋,缓慢放下手里的水桶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燕错杀意十足地瞪着游无情。
“令的屋子呢?”海漂顺着燕错的目光看去,静静盯着游无情。
向来泼辣刁钻的游无情却撒不出泼,怔怔着海漂,不知道是他奇怪的长相还是深邃的注视,居然一句话也顶不出来。
屋架轰的一声瘫到,那座美丽仙意的小屋终不存在。
我的心好像被什么揪住一样,这是一种不详的预兆,会预兆着什么呢?还有什么比现在更荒凉的呢?
游无情惊叫着提着衣裙退避了几步,却招来海漂冰冷刺骨的怒视:“怎么,你会害怕么?”
“害怕?我——我有什么好怕的。”游无情瞥开眼睛不敢直视海漂。
海漂慢慢伸出指头指着她,冷冷道:“是你烧了令的屋子。”
为什么大家都断定是游无情放的火?我却看不出来呢?就因为事发时间只有游无情在这里么?这也太过武断了吧?
游无情咬了咬牙,刚想反驳,却突然退了几步,脸色苍白,像是见了妖怪一样尖声大叫起来。
我飞快看向她瞪着的方向,海漂!
——海漂原本碧绿温和的眼睛此刻冰冷地犯着苍白的光,他的瞳孔也变成了琥珀般的颜色!
我惊恐得叫不出来,只看到韩三笑他们也飞快往这边看来,但海漂的双眼已经恢复了正常,所以他们都有点莫名其妙。
一旁已经安静下来的二蛋突然狂躁地嘶叫起来,凶狠地嘲游无情大吼一声,风一般向她扑来!
“小心!”韩三笑飞快拉开游无患,二蛋扑了个空,过快的扑势让它缓步了好段距离才刹住。
游无患站在韩三笑边上,微带惊慌地看着突然发狠的二蛋。
海漂全然不管二蛋与游无患的对抗,慢慢向游无情走去,游无情一脸惊恐,却半步也不敢移开。
“你的手上,沾染了多少罪孽,要怎么才能清洗干净?”海漂轻牵起她的手,游无情愣愣盯着自己的手,缓慢弯曲伸直着自己的手指。
这游无情,怎么回事?
“海漂哥——”燕错的眼里也闪出一丝恐惧,上前几步似乎想劝解。
“令一瓦一木伐来的,你也要一瓦一木还回去。”海漂道。
游无情泪光闪烁,惊恐地转开脸。
海漂用力摆过她的脸,好让她的眼睛直视自己,重复一句道:“一瓦一木,一丝不差地还、回、去,听到没有?”
海漂的声音像带着某种割裂的弦声,吱吱牙牙地割裂着我的世界。
游无情流出泪,乖巧地点了点头。
“海漂哥,她们在救燕飞。”燕错拉了拉海漂,紧张道。
海漂抬了抬头,疯长的额发盖住了他的眼,他又开始茫然:“是么?”
“燕飞会醒,很快。宋令箭也一样。”燕错小心翼翼道。
海漂松开游无情,轻推了她一下,游无情退坐在地上,仍旧惊恐地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这气氛真的很怪异,游无情像丢了魂似的,居然一点都不反抗。
“我们去看看她吧。”燕错拉了拉他,像是要将他从另一个世界拉到自己身边一样。
海漂低下了头,一瞬间眼里所有的光芒都没有了,二蛋也随之坐了下来,乖顺得像只黑色的绵羊。
“不去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海漂安安静静的,没有笑容的脸让人望而生畏。他垂下手,转头走到水桶边,提起水桶要向密林走去。
“你还能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我知道你懂宋令箭做的一切,却不懂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韩三笑冷冷看着他的背影道。
海漂转头看了他一眼,轻轻一笑:“我怎么了?”
“你有什么不满意的直接说,藏在心里算什么男人?”韩三笑不想再跟他绕圈圈,只想狠狠揍他一顿。
海漂轻叹了口气,笑道:“我杀过很多人,为我而死,或者被我所杀。我在为那些亡灵祈赎,等我清洗干净,才能重新开始。”
我一愣,韩三笑也愣住了。
什么意思?杀过很多人?难道他想起以前的事情了?他以前是个十恶不赦杀人如麻的坏人?怎么可能?!
海漂扭回头的时候,眼神在我身上定了定,我不确定他有没有看到我,但这种停顿莫名的让人很心慌摸了摸身边的二蛋,继续往密林中走去。
黑色身影如同暗沉的黑夜,浓重得无法化开。
“无情,无情,你怎么样?”游无患的声音打破了韩三笑的凝望,他转头看到游无患扶起地上的游无情,虽然怒其闯祸,但骨子里始终是亲生姐妹,又怎么可能真的置之不理。
游无患白衣如雪,游无情红衣如血,一副姐妹情切的样子,在陈旧的废墟间,有种摧人泪下的美丽。
游无情迟钝地看着游无患拍打着自己身上的灰,怔怔的一句话也没有回答。
“刚才那个男人……”一直站在后面没有插话也没有插手的游无镜若有所思地盯着韩三笑。
“是一位朋友。”韩三笑心事重重,海漂冷意无痕的眼神还落在他脑海里,凉丝丝的。
“他的眼睛?”
“恩,他受了重伤,醒来后眼睛就是那样。”韩三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头盯着游无情恨道:“你知道这屋子是谁的么?”
游无情没有答话,游无镜道:“我刚才听到你们提起宋令箭,难道是三姐的么?”
“真的很抱歉,舍妹无知,这屋子的损失,我们一定如数赔偿。”游无患官方地给出交代。
韩三笑冷笑道:“无患姑娘,我知道你是长姐护妹,但你总不能无数次地为这个任性无知的妹妹擦屁股吧,她施毒,你解毒,她放火,你灭火,难道她杀人,你也要一个一个救回来么?总有一天她会惹上你也摆不平的麻烦,到时候难道你们所有游家人给她一起陪葬么?”
游无患皱眉道:“公子这话什么意思?”
韩三笑道:“字面意思。这屋子不是我的,追究什么样的责任我靠边站着听就好。但愿这不是个你们惹不起的麻烦,否则救命之恩跟烧屋之仇,我不知道当事人会如何取舍。”
游无患皱眉,有些不解韩三笑话中意。
她们不理解宋令箭,当然会觉得韩三笑这话有点小题大作,宋令箭对任何属于自己的东西都十分偏护,就算是把小小的雨伞,她都从来不会借给别人,更别说这座她自己一木一竹搭建出来的山屋了。更重要的是,这屋子里有许多十一郎的记忆,连我都心痛至极愤怒难当,宋令箭会是什么反应我真是不敢想像了。
游无镜公道地隔在了长姐与韩三笑中间,平静道:“韩公子说得对,这次事是小妹不对,屋主有何处置我不会多言,大姐也不会,是不是?”
游无患毕竟是长姐,早就习惯了这样,担挡家族责任,操管家中琐事,她没有接下游无镜的斡旋,只是皱眉看着游无情。
正当会儿,游无情却不吭一声地转身走了,火红的背影消失在初春枯萎却渐生朝绿的密林中。
好奇怪,她看上去就像个丢了魂的扯线木偶。
“无情!”游无患叫了一声,游无情没有回应,像中了邪一样,安静地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游无镜道:“别管她了。你刚救了人,回客栈好好休息吧。
游无患却盯着燕错道:“小兄弟手上的扣子,可是扼腕扣?”
游无镜已经两眼放光,快步走到了燕错身边,深邃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腕上的扣子,少了慵懒,多了热忱与痴迷。
“沉实不华,抵纳百毒——就是它!”游无镜一触扼腕扣,眼中就散发出万分迷人的生命之光,好像沙漠中将要疲渴而死的人遇上绝美的绿洲一般。
燕错戒备地退后几步,冷冷看着两人。
游无患道:“难怪她会来这里,这小镇奇毒奇药包罗万象,不知是她所种,还是她所感。”
韩三笑没有回答,看着游无患期待的眼神与游无镜信任的表情,眼里闪过纠结。
是啊,宋令箭并不是她们千山万水想要找的人,她只是利用游无剑的“剑”牌来让她们来救我而已。
韩三笑问游无患道:“我朋友燕飞怎么样了?”
游无患道:“那姑娘的病情的确复杂,原先我以为她身上受一种奇怪的力量所锁,以为那必是邪的。但在我解开的时候,才发现那锁力锁住了她虚败的命悬,扼住水锈再次深渗才出的。先前有人已在她身上施过针,又用过药珠,那锁力只是轻轻的一根绊锁的发丝而已,一碰即断。”
赵逆说得是真的,他的确在救我帮我,即使会废去他大半的功办,即使会让他在与韩宋的对抗中落败,他还是不计回报地帮我了。
“那你的意思是,现在燕飞可以转醒,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解水锈的事情了么?”韩三笑激动道。
游无患点了点头,转头看着游无镜道:“你有把握么?”
游无镜还是双眼紧盯着扼腕扣,迷醉在它的刚劲古意之中。
“那夏夏身中的掌如何?”燕错马上问道。
游无患皱了皱眉:“你所说的姑娘我没有见过,这种伤势要因人制宜,尤其是这么讨命的掌力。”
燕错怔怔看着她,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
游无患看着自己的妹妹那痴迷的神情,像是有些想要讨好燕错般道:“我可以帮你看看那姑娘。”
“多谢。”燕错感激地抱了抱拳,轻洒出扼腕扣上一丝尘缕。
游无镜轻如浮云地蹲了下来,用长长的尾指指甲勾起了扼腕扣抖下来的尘灰,温柔地放在了巾帕之中。
几人下山回了夏夏房中,游无患静坐在夏夏边上,不用号脉也无须问切,就像她之前为我诊病一样,只是静静坐着。
燕错看得莫名其妙,我能感觉到一股绵远凝结的真力从游无患身上脱离而出,静静地笼罩在夏夏身上,那真力一笼下去,像是有了无数触角,紧密地探测着夏夏身上每寸穴位。
游家医术,果然偏华不可外传。
而游无镜仍旧像上次那样,坐在边上喝着茶,心不在焉地时时将目光落在燕错手腕上,那个令她无比着迷的扼腕扣。
游无患的眼神突然凝结,聚焦,回神,轻吐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