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夏道:“别担心了,有宋姐姐在能有什么事,就算真有事也轮不上我们帮忙。现在都还没回来估计是又在山上睡了,要入秋了,飞姐你也早点休息吧,小心身体。”
入秋了,我的确害怕旧病复发,所以听夏夏的话早早的就上床休息了。
这一夜,我怎么都睡不着,模模糊糊的我仿佛都听到对院的开门声,坐起来一听,又没有动静,好几次我还听到十一郎肉掌跑动的声音,嘀嘀哒哒,伴随着粗重的喘气声,我甚至还感觉到它转动身体时,尾巴扫到我手背上的那种微刺的感觉,这肉掌的跑声一直来来回回,好像以前十一郎在摧着我给他倒骨头汤一样—
就这样反反复复醒醒睡睡,我终于受不了起床了。
天还没亮,我起身去对院,宋令箭没有回来,连平常本来要吵吵闹闹来吃早点的韩三笑也迟迟没有来报到——
我感觉很不安,穿戴好马上就去韩三笑家,但他没有在家。
反正顺路,我刚好可以去周渔鱼家问个明白,昨天他们去哪了?为什么一夜都没有回来?
一到周渔鱼家,院门还关着,可能时辰还早,都还没起。
我实在担心,捶了捶门,压着声音叫道:“小鱼哥,小鱼哥,我是燕飞。”
门很快开了,周渔鱼披着件小褂子,小眼睛瞪得圆圆的,拼命地嘘我:“吵什么呢,大清早的,别把我家凤儿吵醒了。”
我压低了声音,却感觉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小鱼哥,昨天你是不是来找过宋令箭他们?”
周渔鱼翻了翻眼珠子,点点头:“对呀,找过,怎么了?真出事了?”
我急着问:“什么事?出什么事了?”
周渔鱼扁了扁嘴,似乎在后悔自己话太快,又摇摇头说:“不知道,我也只是个猜测,不敢证实,就去找宋姑娘了。”
“什么猜测,出什么事了?”我急得掐他。
“哎哟,哎哟,好痛啊,我是个胖子,肉多经不得你掐——快松手——”周渔鱼呦呦大叫。
“你快说你快说呀!”我恨不得把话从他嘴里掏出来。
“我不知道呀,我也只是瞎猜的——你自己去问他们呀!”周渔鱼委屈道。
我像是有了什么预感一样,眼泪已经在打转,浑身不受控制地发抖说:“我找不着他们,才来问你——你快说,你把他们带哪去了?”说着我的眼睛就湿了,那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冲得我的心很痛。
“唉,唉,我什么都没做呀——他们要是没回来,估计可能还在海边,你自己去找他们吧,我什么都不知道——都不知道——”周渔鱼咬着嘴唇摇着头。
海边?——
我马上向海边跑去!
越靠向海边,咸湿的空气越重,但今天的咸湿味里,却带着另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那股味道很熟悉,因为我经常咳到一半就会闻到这味道——
血腥味!空气里带着的血腥味那样粘稠,稠得好像连迎面打湿在脸上的雾气里,都会带着红!
平坦的海岸线一览无遗的突显着两个身影,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宋令箭!韩三笑!”我扯着声音大叫,叫声一出便卷在海风中湮没了。
他们一动不动,像时间定格在了那里,一幅苍茫无边的、没有色彩的丹青图。
他们在干什么?看日出吗?这么有这闲情?
湿漉的沙子已经浸透了我的鞋子,潮要起了,海水慢慢地向他们扑来,但他们仍旧一动不动。
等我看清楚了一切,却再无力往前走一步。宋令箭坐在地上,怀里抱着十一郎。
十一郎毛发凌乱不堪,双眼紧闭,全身浴血……
我瞪大双眼,好长一段时间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我该问为什么,我该哭,该跑上前再认真看看十一郎,再试探试探这是不是一个恶意的玩笑。但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绷直了身子,那样静静看着。
宋令箭缓缓抬起头,苍白的脸,血红的眼。凌乱的乌丝张牙舞爪地垂在十一郎身上,仿佛要这样永世纠缠着不肯放开。
我终于绷到了极限,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潮湿冰冷像饥兽,瞬间浸染了我的衣裳。
韩三笑用力地将我扶了起来,在我耳边轻声道:“你不该来。”
“怎么……”
“不要问,别问。”韩三笑的声音低到只有气流,他生怕一点点的声响都会打碎这绝望的平静。
潮水扑岸,碎玉飞洒,一道微光爬上海线,海面澄碧洒金,美仑美奂。
韩三笑轻声道:“天亮了。”
这句话像是有魔力,一直没有动过的宋令箭脱下披衣,她不知在地上坐了多久,全身都已湿透,但她仍旧细致如珍地将这湿透的披衣盖在十一郎身上,而后抱着十一郎,稳如磐石地站了起来。
我出来时披了衣氅,才想起来哆哆索索地解下,想为宋令前披上。
宋令前完全没有停留,抱着十一郎往外走去。
韩三笑将披衣夺来,赌气般重新围在我的肩上,冷冷道:“我劝你清醒。十一郎,已、经、死、了。”
我猛的一个哆嗦。
宋令箭停了下来,僵硬地扭头,只看到她未转全的脸上,那对血红如咒的双眼迸射出令人胆寒的仇恨。
“上穷碧落,下黄泉,不死,不休。”说罢僵硬地远去,像中了什么邪咒一样。
“宋……”
“别,随她去吧。”韩三笑疲倦至极,宋令箭一走,他也像突然被抽光了所有力气,垮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开始从那种魔怔般的恐惧与不可置信中清过来,才可能感觉到那种噬骨的悲伤。
韩三笑有气无力地拉着我离开已经涨到脚脖子的岸线,用着生无可恋的语气对我道:“先别哭,省点力气回家吧,趁镇子还没热闹前。”
我一脸疑惑。
韩三笑指指一块凹进去的大石头,道:“先把他带回家吧,不然辜负了十一郎的……哎……”
我正眼看了看,那大石头的凹陷里头,隐约好像躺着一个人。
“别问,别问,我很累,我要省着这口气把他背回去,你帮我扶着点。”韩三笑走到石头边上,深深地吸了口气,弯腰将那个人扛起,搭在了背上,摇摇晃晃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