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个女人,是那个女人射的毒针,打中阿血了,阿血被打中了……为什么?为什么她要害我们?为什么啊!”黑俊瞪着眼睛颤抖道。
“哪个女人?哪个女人?”
“还能有哪个女人?我看得清清楚楚,清清楚楚啊!”黑俊猛地转头瞪着云博,恨不得将所有的仇恨转移到孩子身上来。
“老黑……到底是谁?谁要害你们?”爹轻甩了甩头,他的脸色不太对劲,问得话也有点力不从心。
“我该死,是我没有保护好阿血,我该死啊!”黑俊愧疚至极地抽着自己耳光,嚎啕大哭。
“老黑……”爹伸手抓了黑俊,却没抓到他。
“是我,都是我!是我害死了阿血,若不是我非叫你们来,阿血也不会出事了!他还这么年轻,这么年轻啊!为什么?为什么啊云兰!为什么你要害我们啊!”黑俊仍在不停自责,没有查觉到爹的异样。
爹无心听黑俊的哭喊,他喘了口气,猛地咳了一声,嘴边溅出的唾沫星子里,带着点点血丝。他抹了抹嘴角,紧紧地皱起了眉。
“老黑,你冷静点,阿血现在在哪里?”爹费力地说了一句。
“别碰我!别碰我!我没有脸再见大哥,更没有脸再见到所有人,让我死吧,让我下去陪阿血,向他请罪吧!”黑俊向毫无遮挡的崖边冲去。
“老黑!你干什么!你快回来!”爹有点暴躁,又伸手抓了抓,抓到了黑俊的衣角。
“求你了,让我痛快点吧大哥,求你了!别拉我!别拉我!”黑俊甩开爹的拉扯,我爹这么健壮的人,竟敌不过文弱的黑俊一个甩拉,他踉跄了几步,摇摇晃晃地勉强站住了。
“大哥!对不起,我无心推你的……”黑俊像是已经没有理智了,又哭着在打自己的脸。
爹再次甩了甩头,大声咳了起来,额头布满汗珠,似乎很痛苦:“老黑——”
“大哥……”黑俊停抽止打自己的动作,开始查觉到爹的异常。
爹闭了闭眼,迷迷糊糊地向后退了一步,像是站都站不稳了:“老黑,我——我——”
“大哥小心!”黑俊向前扑去!
但是来不及了,爹已经撑到力量的尽头,终于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向后倒去!
“大哥!”
“燕伯伯!”
爹!
爹无力地摔落在山涧之中,没有一句喊叫,没有半点挣扎,就这样轻飘飘地结束了在这里有过的一切,连一句道别都没来得及说。
爹……我的爹爹……
我好想跃过那个崖头,用尽一生的力气拉住他的手!
他这一生都在帮人,得到的却是这样的回报,我的心在滴血……
“他就那样消失了,我再也无法忍受,转身向山上跑去,一定是她来为他整衣裳时刺入的红针——我的心都要碎出血来,她对我做的一切我都能忍受,这命是她所生,是我欠她;但我却不能忍受她竟对自己最尊敬最亲的人下毒手,如果黑叔说得没错,那表明严叔也已经遭其毒手……她已经无药可救了——”上官衍的手在颤抖。
他猛地抬起眼盯着我的脸,像是在对我保证一样:“我要找到她,阻止她继续伤害更多人,我要与她同归于尽,陪她一起共赴黄泉……”上官衍开始轻声啜泣,哽咽声将他的悲伤吞咽得支离破碎。
这个决定有多艰难,看着自己那么心疼的母亲冷血无情地杀害身边的人,他是保护还是判决?他才只是个孩子……
原来爹是这样坠崖的,他身手这么好,怎么可能随便被黑叔叔一推就跌倒了……
是云兰将那根夺命的针扎在了我爹身上,所以即使他坠崖没死,都只剩了一口气,若不是碰到叶心父女,他早就毒发身亡了……
“她为什么要杀我爹?为什么?”我不敢相信,我已经接受了爹失足坠崖的事实,我已经原谅了受愧疚折磨而疯的黑叔叔,为什么又是这样的事实,为什么是她呢?……
上官衍摇了摇头,他也不明白,只是因为她不喜欢,她就要毁掉?她要毁掉云娘,要毁掉她周边一切的美好么?
“后来我在山上找到我娘,她满身是血地倒在山路上,我亦因为过度的惊恐与痛苦而寒疾发作,与她一起倒下了……”上官衍停了停,悲凉道,“我想着,若是这样以命殉命,也总比想来要偿还无数的心债要好,但是我们没有如愿地在那天那地安静死去,而是被人所救,被送到了上官府……”
“为什么要死呢?”我问了一句。
上官衍迷茫地看着我。
“为什么一定要死呢?难道好好活着就不能弥补犯下的错么?死难道不是最懦弱的逃避吗?”我颤抖道,“一个连大字不识几个的我都懂的道理,枉你饱读诗书怎么会想不明白呢?”
我脑海里浮现出云娘倒下时脸上安详释然的表情,是不是她也觉得死是最好的偿还?有谁向她讨过命?
难道她的命能换回时光倒流?能追回犯下的错误?能换回我爹的命?
“所有的补偿都改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实,而我死去的爹爹也不可能再复生。”我平静道。
上官衍没有回答,也许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们明明能好好活着,却动不动就说死?那么,那些想要好好活着却不得不死的人,该怎么选择?我爹做过这么多事,不正是想要让身边的人活得开心活得幸福吗?他用生命换来的一切,就这么不值得你们珍惜吗?”
上官衍紧紧握着拳头。
“你们死得容易,有为活着的人着想吗?他们要背负多少的思念与痛苦你知道吗?”说着说着,我忍不住就哭了,谁能知道“活”这个字对来我说多残忍,我多害怕突然有一天就从这世界上消失,留下背后无数的眼泪给这些我少见一天都舍不得的人。
上官衍悲凉道:“是啊,死的确是最懦弱的方式,但对一无所有的人来说,又能怎样呢?在我娘没有提起她还有个胞姐之前,这她坦白一切之前,我也一直以为那个恶毒的娘是她的癔症创造出来的……但是她说了,那个伤害过你我、害死严叔与燕伯伯的人并不是她,她也是受害者……”
我咬了咬唇,不确定道:“但是,大人怎么证明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呢?”
上官衍不解地看着我。
我解释道:“你我都见过那时她的样子,好像两个灵魂同时掌控了她的身体,或许,这又是她的另一个谎言呢,就像当时她抱着你道歉,一转脸又要将你掐死一样——”
上官衍渐渐地瞪起眼睛,回想着当年云兰那诡异惊悚的脸。
“而现在只凭她一面之词,就真的相信这一切都是云清所为吗?那个无恶不作的云清到底是另一个人?还是她的另一面?大人怎么保证,那不是她为了逃脱指责而为自己编造的借口呢?谁见过……谁见过那个突然出现又莫名其妙死掉的云清?就算生不能见人,死也总要见尸?尸骨呢?按云娘说的,如果那天云清死在了那山上,那大人您或许会不会有见过她的尸骨呢?”
是的,我仍旧害怕得发抖,害怕她在得意地期瞒我们,那个恐怖的云清还住在云娘体内,随时会伸出涂满鲜血般红蔻的十指将我们撕碎!
上官衍一脸慌恐地看着我。
我抹了抹眼下堆积的泪痕,后悔了,后悔让自己的害怕成为别人的负担,摇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这么怀疑,但是我一想起她多番对我们的戏弄就害怕,她真的诡计多端,好让人害怕,我都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我不想忘了你们,但是她太让我害怕了,我宁愿将那些恐怖的记忆都忘了,也不敢留下这份阴影……”
上官衍皱着眉头,泪眼朦胧,好像仍在沉思着我的话。
“不会的,那个邪恶的云清已经死了,这十几年来在我身边的一直是我娘,那个善良得连一根土虫都不忍心伤害的娘……”上官衍也在否认自己心中浮起的猜想。
“恩。”我应了一声,心中滋味却是百转千回。
如果她真的洗心革面,这么多年的从善也可以得到原谅了,为什么要这么话蛇添足地撒这样的谎来为自己脱身?但如果她说得一直是真的,为如何拿不出云清曾存在过的证据呢?而且她回忆的故事里面,也是漏洞百出,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上官衍站了起来,表情安静道:“总有人能证明她说的一切的。”
我怯怯看着她,谁能证明呢?在所发生的一切事件中,若是真有双云,谁能见过她们同时出现过呢?上官老爷?宗柏?他们对云娘的保护都这样的深,怎么可能还会为我们这些小辈解释这些疑团?
上官衍轻轻将书递推给我,道:“时候不早了,不多叨扰了,在下告辞。”
怎么突然就要走了?我措手不及地站了起来道:“大人……”
上官衍安静地看着我。
我叫了一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正如上次巷中我一样不知道如何是好一样,笨拙得像个傻子。
他对着我轻轻笑了笑,嘴角的笑意那样幽伤,却令我很安心,他伸手想拍我的头,却又愣生生地收了回去,轻声道:“放心,我会给姑娘一个答案。”
我担心地拉住他,急道:“我没有想过答案。我只想没有人再受伤害。”
上官衍盯着我的手,沧茫道:“有时候保护才是最大的伤害,宁愿在烈日中死去,也不能在蒙蔽中苟活。”
我紧紧拉住他,憋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知道他是一个一旦决定好了,再难再苦都去会去做的人,可是我害怕他的决定会伤害自己。
他对着我轻轻笑了,道:“其实你比我们想像得都坚强,想得道理简单,却比谁的都管用——别忘了小时候你还保护过我呢。”
我咬咬唇,轻声道:“而现在你也不需要我再保护你……你要保重自己……”
上官衍点了点头,脸上却带着很多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