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绕出内院,一步一脚地跟着手中晃动的烛火,煜火在墙上倒映出狰狞的形状,像枯枝般的尖爪在做着诡异的指舞。
我站在门后听了听,由于铃铛是挂在门外的,此刻若是想看还得开门,半夜三更,我还真不敢开院门,虽然小镇一直都很太平,但是只要天黑了,我连躺自己床上都会怕,更别说在外行走。
巷子里响起了很轻微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我毛骨悚然,这巷底只有我跟宋令箭两户人家,宋令箭从来没有访客,这半夜三更的,是谁走到巷底又离开了?是男是女?来找谁?来了多久?为什么早不来晚不走,偏在我起床在院子里的时候离开?
我听了一会儿,没声音了,正想转身回去,却听到了外面突然有人道:“吓我一跳!”
突然响起这么个声音,我也被吓了一跳。
韩三笑的声音,他怎么也在巷子里?大半夜的他若是来巡更,怎么不报更?
“衙院里头死的那个人,就是卖豆腐的那个洪婶。”韩三笑的声音像幽灵拂过,瞬间冻僵了我的灵魂。
什么?洪婶?死了?
宋令箭的声音随后响起:“镇上死了谁都与我没有关系。”
韩三笑道:“一个卖豆腐的哑妇在县官出逃前死在县官院里,出逃的县官一家又没真正逃出这里,你不觉得这事挺有趣的么?”
我全身寒毛立起,死?有趣?韩三笑怎么会将“死”与“有趣”形容在一起?
宋令箭道:“你去衙门求差事,看到了什么?”
韩三笑道:“看到了一出好戏,两个胖子打架,结果只剩了一个胖子。”
宋令箭阴森森道:“结果剩下的那个胖子吊在了山上。
“麻烦你行个好,以后这种事情千万别叫上我,也别打那个愚蠢的哨,我不是你的十一郎。”
宋令箭冷冷一笑:“离我的地方远点,否则下次毒到的可能就是你了。”
韩三笑道:“你自己疯没有关系,你别伤害到身边的人。你那破箭毒伤我家二蛋的账我还没跟你算。”
宋令箭道:“若想他长命,管好自家狗。”
二蛋?韩三笑带回来的小十一郎叫二蛋?上次它嘴边红红的,韩三笑说它吃错了东西,难道是因为叼了宋令箭那有毒的箭?
宋令箭冷冷道:“多学学这镇上的人,明哲保身,才能寿终正寝。”
韩三笑:“寿终正寝?我这几天来帮你擦了多少次尾巴?我跑前跑后上山下海都快英年早逝了。我说你是煞星转世还是扫把投胎,怎么有你的地方就有尸体?”
宋令箭没说话。
“要不是帮你遮山上那几个吊死鬼,晚上我早就吃上香喷喷的鱼肉了,现在温饱顾不上了不说,还得罪了燕飞这个衣食父母,我不管,但凡有点良心这次都换到你去示弱求情了。”
“滚。”宋令箭叭一声关上了门。
韩三笑道:“疯女人。”
我全身冰冷,麻到无法动弹。
门外韩三笑轻轻并没有立刻走,而是走上了院阶,安静地站在我的院门之外,我们仅隔一个院墙,我几乎都能听到他安静有力的心跳和冷静的呼吸,他肯定也能听到我狂乱颤抖的心跳,感觉到灵魂几近抖碎的恐惧。
但是没有,他站了一会儿,还碰了碰我挂在门上的哑声铃,在门上敲出些微小的杂声来。
随后他便下院阶去了,轻声呢喃一句:“这夜院中怎么这么安静?那丫头还在生我们的气么?”说完突然敲了下更锣,扯嗓叫道,“三更天咧,各自睡着,起夜莫惊咧。”
我脑袋一片空白,第一次觉得同桌吃饭这么多年的两个人如此陌生。
过了好久我身体才有了知觉,我缓慢地消化着韩三笑刚才的话。
一是洪婶死了。
她死在县官的院里——两个胖子打架,只剩了一个,难道,我梦到的场景是真的?那个被赵明富暗算的蓑衣男人就是洪婶?
二是,今晚他们之所以晚归而且没有胃口吃饭,是因为他们在山上处理了尸……尸体。难怪他们身上会有杂着腥味的湿土的味道。尸体?既然有尸体,那就是有人死了。谁死了?为什么他们说得这么轻描淡写,仿佛死得只是几只盘旋在饭菜上的苍蝇?
三是,赵明富也死了?就是他们山上埋的众多尸体之一?
我突然觉得这好像是个很大的阴谋,如果以上三点都是真的,那么赵明富和洪婶都是受人指使乔装在了这里,因任务失败而自相残杀,活着想出逃的人最后还是难逃一死。
最可怕的是,死了这么多人,他们乔装的身份也以各种理由前后消失,镇上居然可以这样平静,没有任何骚动。
是真的大家都太不上心?还是根本无所谓?
我是不是知道太多了?会不会有什么幕后黑手要杀我灭口?
我挪着麻成针棒的双腿鬼扭进了厨房,去翻前几天晾在灶头的那块豆腐托板。
“叭”的一声,黑灯瞎火,一堆的东西从灶头掉下来——我拿灯照了照,看到了想找的托板,只不过那么小小的一面板,摔在地上居然裂成了两半,我将乱发拂到脸后,俯身去捡。
两块碎片大小厚薄怎么这么相近,好像它们不是碎裂掉的,而是本来就是均匀的两块,掉在地上分开了而已。
这时我看到一块断片朝里的那面有两个血红的大字:小他!
我识字不多,但这几个是基本用字,所以我还算熟悉,小他?!这板里怎么还夹了字?
我本能地去看另一片断板,里面也有两个字:心们!
什么意思?
洪婶送我这块豆腐切板难道不是为了让我放豆腐,而是想要向我传递某些消息?
我反复对比着两板——
两块板合在一起,拼成四个字:小心他们!
血红的字突然间好像就狰狞了许多,像着了火一样烫得我拿不住,扔在了地上。
什么意思?
洪婶让我小心他们——他们是谁?
我脑子里闪现过无数人,洪婶到底想提示什么?她——他为什么要留这样的提示?我回想这些年来她与我的交集,鲜少交谈,但每次买豆腐总是额外多赠送些,还总是将最嫩的豆腐脑留给我,他,一直是一个男人,这么多年一个男人乔装打扮成一个因为口吃而不愿意开口讲话的女人,安安静静地卖着豆腐,为什么?
如果我的梦真的是现实的一种反射,那么,赵明富与假扮洪婶的这个男人是一伙的,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蛰伏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只是要看着巷底那户人家。
巷底那户?这镇子很多巷子,每个巷子都有巷底,我家也是巷底——
韩三笑又怎么知道洪婶死了?为什么他还说这件事情有趣?
宋令箭箭袋里那枝血红色的箭,到底是要拿来干什么的——
好多,好多谜团在我脑子里抽芽纠缠,我将托板捡起来往柜子里一塞,飞快跑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