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的谢府,仿似头笼乌云般阴气沉沉。下人们无不小心翼翼打起十足的精神,生怕惹恼了家主受了重罚。
“父亲这是要做什么?怎么突然和梅岭花市杠了?”谢逸云一头雾水。梅岭花市做它的花草生意,与谢家的行当完全没任何交集之处。当务之急不是月家和会展之事么?父亲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谢晓轩神情阴冷:“此事你不要插手。”
“父亲。”谢逸云苦笑,“何必无缘无故的结个仇家?”
谢晓轩忍不住冷喝一声:“他本来就是我们的仇家!”
谢逸云瞧着父亲的神色,心中一动。父亲只有在遇那家人的事儿时,才会变得这般不可理喻:“莫非是阿九他们的”
“没错!”谢晓轩喘了口气。“若不是机缘巧合让欧阳家发现穆海瑛竟然就是梅岭花市的木夫人。我们都还被蒙在鼓里!”
谢逸云惊怔之后,默然不语。
穆海瑛,穆海晨。这两人若论辈份,他应该叫一声姑姑与大伯。
他按了按额头,为父亲的执迷不悔头痛不已。
“您到底想做什么?”他忍不住低吼。“大伯与姑姑没拿谢家一分家产净身出户。您还想怎么样?!”
谢晓轩双眼通红:“若不是他们,你们的祖母也不会死得这么惨!”
“父亲你讲些道理好不好?”谢逸云强忍心烦。“祖母当年做过些什么大家都清楚。穆家已经放过我们一马了。您就别再生事了行不行?现在两家各不相关,他们做他们的生意。我们做我们的事儿。何必一定要斗个你死我活?!”
谢晓轩闻言反手砸了桌的白玉镇纸,怒道:“难道让我眼睁睁的瞧着姓穆的混得风声水起在我们的头撒野?!你知不知道梅岭花市已经垄断了越州的香料市场。一旦让他们再做成香水的生意,赚够了银子回头来找我们的麻烦,谁能挡得住?!”
谢逸云震惊于穆家母子的能干,难掩感慨之意的喃语道:“不愧是谢家的人!”随即叹息道,“父亲莫忘了,穆穆夫人在离开谢府前说过什么话。”
谢晓轩一楞,转过头道:“她的话,怎能当真?!”
“说到底。是您心虚而已。”谢逸云苦笑。不顾父亲青白骇人的面色续道,“你害怕他们。因为他们才是谢家真正的嫡支,而且他们继承了谢家人的聪慧与才干。你担心他们回来抢夺原本已经属于你的身份、地位和家产。”
谢晓轩恼羞成怒:“混账”
“大伯已经离世多年,只留了阿九一人。看在都是谢家血脉的份,您就给人留条生路不行吗?!”
“我给他留生路,将来他可会给我活路?”谢晓轩冷笑不止。
谢逸云无力的摇头道:“您想做什么我拦不住。但如果您所做的事影响到谢家的前程与名望。届时莫怪儿子下手无情!”
言尽于此,谢逸云转身离去。
谢晓轩一屁股坐在椅子,顺了半天的气,忽的一笑:“臭小子!还有些气魄。”
他不禁想起月前与欧阳德会面时的情形。
那老儿与他东拉西扯了一番后,才点入正题:“说来也巧,前阵子我那孙女儿在黑市的拍卖会竟然见到一个多年不见的谢家小辈。”
谢晓轩顿时眯了眯眼。谢家小辈?谢家的小辈都在合浦城中,并无出远门求学或经商之人。欧阳德口中的小辈,只可能是穆家的那几个杂种!穆海晨夫妻十年前死于海难。穆夫人与穆海瑛音讯全无。有说她们也葬身鱼腹。倒是阿九一直在黑市混着。不知他说的是哪一个?
欧阳德瞧他陡然锋锐的眼神,微微一笑:“你可知道梅岭花市?”
“听说过。名气不小。怎么了?”
“穆海瑛便是梅岭花市的木夫人!他们不愧是你们老谢家的后代啊。出海行商,样样拿手!”
谢晓轩大脑轰的一声,炸得他七晕八素,脚下踉跄:他一直以为,阿九是没法子了才在黑市混日子。穆家其他人也一定穷困潦倒无以为继。万没想到,不知不觉中,他们竟然赚下了那么大一份产业!
“不仅如此。木夫人还与越州的香料商人达成了联盟。将来要一起做香水的生意呢。晓轩啊。这个香水生意可不得了!他们的野心之大你难以想象。若让他们做成,将来混个皇商也不在话下!”欧阳德不住口的称赞,却一句句刺得谢晓轩心头滴血,恨意狂生。
怎么能让那家子野种这么逍遥快活?!
“香水生意?利润惊人?”他冷笑,明知欧阳德不怀好意,怕是在借刀杀人。但他自知,这把刀不得不做!还得磨得锋利无比方能一刀见血!
谢家并未涉足香料市场。想要卡住梅岭花市的前路只有一个办法。
根本无须欧阳德指点迷津,他自己飞快的想了个清楚明白:“只能从根子斩断他们的希望!”
于是,才会有冯知府那封进言书。
谢晓轩有足够的把握,北海王会同意这个建议。
香水惊人的利润,谁不想据为所有?只要北海王下令,就算穆家不交出秘方,也休想再赚香水的钱!
然后,他再想法子慢慢摧毁梅岭花市。
总之,他不能给自己给后人留下这么颗危险的、不知何时暴发的毒瘤!
明珠也极快的收到了穆九递来的消息。只是她没想到,出手的竟不是欧阳家,而是谢家。
这个穆九,看着不声不响的,怎有这么多仇家?
好在她早有对策。不过,她咬了咬唇,既然父亲认得北海王,似乎直接从北海王这边下手更加方便?
可是她又分明觉得父亲并不想多与北海王牵扯太多的干系。这倒有点儿为难了。
暂且放下香水的事儿。明珠首先要解决的,是寻到合适的珍珠做花冠。她与父亲逛了几天的海市,却并未寻到足够满意的珍珠。之前从白瓷妈祖像里发现的珠子,颗颗价值惊人。但她不能用也不敢用。正在为这事儿发愁之际,意外的,她收到了一份来自斗珠坊的邀请涵。
邀请涵来自斗珠坊的百年老店:周记宝铺。说是寻得了乘的珠蚌若干,邀月大小姐共斗之。
明珠不禁失笑:这算不算打磕睡遇着递枕头的?
质量乘珠蚌,却不知是什么品种?
月向宁得知此事,想了想才道:“周记宝铺么?他家轻易不开市。一旦开市,必然是极好的珠蚌。不过”
“不过什么?”
“价钱贵了些。一只蚌,底价便是五百两。多数都是远近的富商在捧场。你也晓得,有这些子富商在,好好的斗珠难免会变了味道。”
“此话怎讲?”
向宁踌躇了一番才道:“斗珠场难免变成了个销金窟。你一个女孩子,实在不妥。”
明珠刹时了然:这些有钱人,斗个珠的同时,叫些女伎陪个酒唱个曲儿。说不定还有不少香艳的场景,她一个未婚的姑娘家,的确不太方便。
“只是这个机会实在难得。”明珠犹豫不定,“我们的花冠,还缺不少好珠子呢!”
向宁犹豫良久,他实在不愿女儿涉险。
明珠却作了决定:“我换男装。您和明华一块儿陪我去。咱们定个包房。不与他们接触就是。”
向宁满心不喜,但他知道明珠的性子。之前不许她去黑市,结果她自个儿偷偷溜了去。阴奉阳违,胆大包天,舍她取谁?若不答应她,真弄出个意外,得不偿失。只好勉强同意道:“想来周记宝铺不至于连客人的安全也保障不了。”
明珠灿然一笑。迟疑了下,还是对向宁道:“父亲还记得我前阵子忙活的香水么?”
向宁笑道“怎么不记得?”
“我寻了个合伙商。”明珠思量了番。想让父亲探探北海王口风的话终是没能说出口。“是梅岭花市的木夫人。这事儿是私底下密秘进行的。父亲莫要外传。我担心有人会找我家麻烦。”
“嗯。”向宁应了声。明珠谋划的事,他向来很放心。
平安无事的过了几日。到了周记宝铺开市的前夜,受到父亲召唤的明华提前回了家。
明珠一早便换了兄长的服饰,一身天水碧的细棉长袍。一只两指宽的银镶珊瑚小香囊挂在皮质的镶白玉蹀躞带。又配了一只黑色的小皮袋,袋里零零种种放了各种各样的小物件。最后明珠瞧着还不满意,挂了把精巧的匕首才算安心。
明华见妹子这般打扮,笑道:“可惜妹妹长得太娇媚。若论气度,竟不比我差!”
明珠脱口道:“女汉子!”
向宁一口茶勉强咽入口中:“嘴贫!”打量了番明珠,也觉满意。
“走吧。去得晚了,怕连大堂也没得坐。”
马车前,明珠想起一事来,转过身悄声问明华:“你那只发簪可曾送给姓展的同学?”
明华笑容顿敛:“送了。我故意放在案让他瞧见。他果然非常喜欢。我便以他替我抄书为由,顺势送了给他。”
明珠点点头:“可曾发觉此人有何不妥之处?”
明华默了默:“有。”
“怎么讲?”
“他说他喜欢我的百合香。但我送给他之后。他一次也未曾用过。”
明珠松了口气,笑道:“你也不算笨!”
明华苦笑:“你不用嘲讽我,我承认没你聪明。这事若没你提醒我,我还蒙在鼓里呢。我当时差点没忍住,想问他为何不用那百合香。”
“幸好你没问。他必然会说,舍不得用呗。你得不到答案又打草惊蛇。”明珠替他理了理腰带的玉饰,眼底目光沉沉。说实话,这个家除了月向宁,她对其他人并无太多亲情可言。但是她在东山寺梅辰雪的牌位前发过誓,此生定要好好照顾明华。她素来言出必行。绝不能让人坏了明华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