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姝怡的手掌按着膝盖骨,裴廷清这一下子踢得太重,她用一条手臂扶住门框才能勉强站起身,也知道裴廷清这次肯定会杀项宇曜,而她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以死相逼,让他放过项宇曜了,因为他不爱她了,更不在乎她的感受,甚至恐怕今晚他会连她也要灭口。
走廊里诡异的安静,气氛剑拔弩张,裴姝怡的耳边听到了几人扣压下扳机的声响,她却突然间镇定了,一点也不害怕,裴姝怡什么也没有说,转过身一步一步往项宇曜的身边走去。
几人的神经骤然绷紧,在裴姝怡从容地走过去时,谁都不敢轻易开下去这一枪,若不然她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但她已经不在乎了,也就几步的距离,却因为紧张的氛围而显得异常缓慢,灯光照下来她的影子移动着,最终裴姝怡站在了项宇曜的面前。
“姝怡。”项宇曜皱紧眉毛,低着头不明所以地凝视着裴姝怡,裴姝怡却是对他一笑。
随后她依偎到项宇曜的胸膛,一条手臂揽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则握住他的,与他的手指紧紧相扣在一起,轻轻却坚定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我陪你一起死。”
再不是以死威胁裴廷清,不矫情不做作,连几个下属都可以看得出裴姝怡的决绝,她愿意陪着项宇曜一起死。
项宇曜的胸腔猛地一震,急剧紧缩的琥珀色瞳孔里抿入一抹猩红色,下一秒钟他弯起手臂一下子抱住裴姝怡,紧紧的很用力,要揉入他的身体里一样,项宇曜的下巴重重地抵在裴姝怡的头顶摩挲着,声线沙哑低沉而又透着狂喜,激动得难以自已,“姝怡。”
如果能在生前得到她的心,那么他就算是死,也无憾了,项宇曜紧抱着裴姝怡,眼中的热泪快要冲出来,他用力地闭上双眸,将裴姝怡整个纤弱的身子裹入胸膛,项宇曜有些狂乱地说:“我爱你裴姝怡。”
裴姝怡轻轻地点点头,背对着裴廷清,她将脸埋在项宇曜的胸膛,温暖而又厚实,这个世上除了裴廷清以外,还有第二个男人可以为她遮风挡雨,过去种种已成云烟,她唇边含着浅笑问:“项家人会好好照顾言峤对吗?”
“对。”项宇曜郑重地应下一个字。
裴姝怡放心地闭上眼睛,仍旧没有回头去看裴廷清,就好像项宇曜才是她此刻的一方天地,“你可以开枪了。”,决定抛弃性命的这一刻,她的内心变得无比安宁,她活得太累了,反倒此刻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大概人在临死前总会想想过去自己都经历了些什么,而她这短暂的一生,前十四年在父母的呵护中度过,后来遇到裴廷清,相爱相许一生,在她以为自己足够幸运离天堂最近的时候,又一次跌入地狱,手术台上气息最微弱的时刻,她念着他、想着他,他却没有来。走到今天这一地步,不该再有奢望,也不怪谁,怪只怪自己当初不该迈出那一步,果然这是一场畸形之恋,违背道德伦理、不被世人所容,因此才会遭了报应,只是最无辜的便是言峤,早知道自己保护不了他,给不了他健康,那么当初为什么要把他带到这个世上呢?
裴姝怡的眼泪无声地滑落在苍白的脸上,她抱住项宇曜,平静地等待着子弹射穿她的身体。
活着太痛苦,就这样死去,或许也就解脱了,然而很长时间过去,身后仍旧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灯光不甚明亮的走廊下,裴廷清的一只手掌用力地按在门框上,他低着头,没有人看到他的表情,只有手背上的血管随着拳头的紧握而明显凸显出来,似乎下一秒就要爆裂一样。
长时间的静默中,下属捉摸不透裴廷清在想什么,于是只能继续僵持着。
这时从走廊里的一头传来男人悠然的声音,“既然是在我的地方,那么廷清这次倒不如卖给我一个人情,让我把二弟和弟媳带走怎么样?”
几个下属闻言猛地回过头去,裴姝怡的身子也是一颤,寻着声源看过去,只见身形颀长的男人从容不地走过来,他看起来大概也就只有二十多岁,面容白皙英俊,生着一双招人的桃花眼,显得有些邪气玩世不恭,而唇畔勾着玩味的笑意。
对比裴廷清的几个拿枪蓄势待发的下属,这个男人闲庭碎步,似乎只是晚上睡不着觉随便出来散步而已,但他能有胆子在这种情况下单枪匹马地过来,很有可能这里已经被他的人控制了。
项宇曜顿时松了一口气,“大哥。”
裴姝怡听到项宇曜这样叫着,她怔了一下,所以这个来的男人是项宇哲?但按照年龄算起来,项宇哲应该跟李嘉尧差不多有三十多岁,还是说项宇哲天生一张娃娃脸?
裴姝怡正想着,裴廷清的那几个下属让开了路,项宇哲走到她和项宇曜的跟前,面对着裴廷清再次笑着问了一遍,“这两个人我可以带走了吗?”
裴廷清这才收回放在门框上的手,往后退出半步,他淡淡地对项宇哲颌首。
某个下属却不愿意就这样放走他们,毕竟这次他们是有备而来,整层楼的房间里都是他们的人,少说也有五十个,就算是项宇哲也是必死无疑,而项宇哲玩这种“空城计”的把戏,连他这个下属都看得出来,他不相信裴少会中计,下属出声试图提醒裴廷清,“裴少。”
裴廷清侧眸扫过下属一眼,“枪收起来。”
几个下属便一下子噤声了,咬咬牙收起枪,走到裴廷清这边来。
项宇哲勾唇笑过,“有时间请廷清吃一顿饭,今晚我们就先回去了。”,说完项宇哲转身往走廊的另一边走去,项宇曜连忙搂着裴姝怡的肩膀,跟在项宇哲后面。
裴廷清站在原地凝望着裴姝怡的背影,她从始自终都没有回头,就这样短短一分钟的时间,她消失在走廊的尽头,离开他的世界。
裴廷清的胸腔猛然一震,像是被什么重物击中心口一样,裴廷清抬手按住心脏的位置,紧接着怒急攻心之下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裴少!”下属连忙几步上前扶住裴廷清。
裴廷清抬手抹了一下唇边的血,面色苍白如纸,却是对下属摇摇头,“我没事。”
下属顿了一下,“那么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
不知道。
此刻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心也太乱了,就在裴姝怡夺过他手中的枪,把枪口抵上他的脑门时,整个计划都被打乱了,他筹谋了那么久,如今却是功亏一篑了。
“让我静一静。”裴廷清摆摆手让几个下属全都离开了,他关上门走到床边坐下来,在一片漆黑里抽着烟。
***
裴姝怡跟在项宇哲身后走了一路,直到出了酒店她都没有看到项宇哲带来的一个下属,就连车子也是项宇哲亲自开,不等裴姝怡询问,项宇哲云淡风轻地说:“弟媳不用找了,我确实一个人也没有带来,而之所以敢一个人来,是因为我知道裴廷清一定会放过我们。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最了解你的反而是你的敌人,偏偏我就是最懂裴廷清的那个。”
形势急转而下,刚刚裴姝怡以为自己和项宇曜必死无疑了,但结果项宇哲轻而易举就把他们救下来了,一时间她还没有缓过来,闻言什么也没有说,转头看着车窗外闪过的霓虹灯火,她的心乱如麻。
裴廷清救不了言峤,她也一直以为自己最需要防备的人应该是裴宗佑,也以为裴家人中只有裴廷清可以信任,也会帮她,到头来欺骗她、算计她最深的却是裴廷清。
她自作多情了,即便不愿意相信事实是这样的,她也不得不相信,但至少给她一点时间来接受,并且她必须适应,她跟曾经最深爱的男人,从他要杀她的那一刻开始,成为了最大的敌人。
这是不是最可悲的?然而她却连哀悼悲伤的资格也没有,因为言峤命在旦夕,言峤需要她救,若是她的骨髓可以换给言峤,就算为了言峤死,她也甘愿了,但她已经走到了绝境,也不知道接下来还要找谁,反正裴家人没有一个靠得住的,所以言峤该怎么办?裴姝怡把脸埋入两手中,泪水顺着指尖淌了出来。
项宇曜弯起手臂,沉默地抱住裴姝怡,裴姝怡的身子颤抖着,渐渐发出哭声来,项宇曜抱得她更紧,他知道裴姝怡不想放弃,但也确实挽回不了言峤的健康了,只能说命运如此安排,让言峤来到这个世上走一回,再带走他,这也是命,冥冥之中各有定数吧,也就只有放弃了。
后来项宇哲把项宇曜和裴姝怡送到了一栋别墅,简单叮嘱几句项宇曜后,项宇哲就离开了,项宇曜从医药箱里找来凝神安定的药让裴姝怡服下。
裴姝怡闭上眼睛躺在床上,项宇曜坐在灯光下看了她很久,直到察觉她似乎睡着了,项宇曜俯身在裴姝怡的额头上印下一吻,随后他关掉床头的灯,起身准备离开房间时,背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紧接着裴姝怡在漆黑的房间里,从后面抱住了项宇曜,她流着泪哽咽地问:“你觉得我脏吗项宇曜?若是你不嫌弃我、不嫌弃言峤、愿意做言峤的爸爸,那么我们在一起吧。”
“姝怡。”项宇曜被裴姝怡这样一抱,她胸前的那两团绵软毫无缝隙地贴在他硬实的后背上,让他浑身都跟着紧绷起来,感觉自己的衬衣被裴姝怡流出的热泪浸湿,他一下子握紧拳头,动作一顿最终回过头,翻身将裴姝怡压在身下,黑暗中他寻着裴姝怡的唇吻上去。
灼热的男性气息瞬间把裴姝怡包围,项宇曜掠夺着她的美好,渐渐意乱情迷,“姝怡,我爱你…………我等这一天等太久了。我会对你负责,在回日本之前,我们结婚吧。”
“好,圣诞之后我们回日本。”这个时候她太需要抚慰,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裴姝怡在项宇曜的亲吻下闭上眼睛,透明的泪水不断地从眼中流出来。
她认命了,她要带言峤回去日本,在医院陪言峤度过最后一段时光,而随着言峤生命的终结,她和裴廷清之间最后的羁绊彻底断了,她永远不会让裴廷清知道她为他生了一个儿子,这个儿子很像他,很聪明、懂事、可爱,但后来他死了…………人这一生总有太多遗憾,报应吧,言峤便是最深、最大的罪孽,那么她会好好地送言峤离开,她不是一个好母亲,以后的罪,让她来赎。
三年来她守着她和裴廷清之间的承诺,如今她却不会再为裴廷清守身了,在他说出要杀她,并且真正付诸行动的那一刻,他们终于结束了,他曾说过离开她不能活,事实上他反而过得更好,而她又何必再执着下去?
真正的爱情是绝不疯狂,绝不自私,念着他、爱着他、反倒成了最大的笑话,被他看不起、被他骂她自己作践自己,那么从今以后她要过好自己的生活。
他只是她年少时期做的一场梦罢了,惊艳了她的时光,却只是刹那,而后来的岁月,必将由项宇曜这个男人来温柔,人的一生便是如此吧,总是痛过后,才会成长。
当裴姝怡和项宇曜**相对的那一刻,裴姝怡的脑海里不断地闪现出和裴廷清在一起的画面,太遥远了也越来越模糊,她闭上双眼,前尘过往,转瞬便已经沧桑了。
再见,我的前半生和我最爱的男人。
第二天裴姝怡在项宇曜的怀里醒来,言峤还在t市的医院,两人没有时间在这边多做停留,订了机票赶回去,从t市的机场出来时,一如几个月前她回来的那天,外面飘起了雪花。
项宇曜牵着裴姝怡的手在街道上走着,圣诞节的氛围浓重起来,而自从生下言峤后,裴姝怡已经忘记有多久没有像此刻这样平静地走在雪中了,她握紧项宇曜的手,依偎在他的胸膛,白雪纷纷扬扬地飘落而下,茫茫天地间两人相拥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