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姝怡番外(2)
我顿住脚步站在那里没有动,裴廷清也没有停下来,似乎回到了我在裴家第一次看见他的场景,雨水淅淅沥沥如丝如雾,像是一幅铺展在眼前的画卷,清隽淡雅、安静而又无声,别墅门前仿佛只有我一个人,我隔着很遥远的时空凝视那抹身影,久久伫立不动,直到琴音终了。
这次他没有回眸看我,但也没有走,我接过项宇曜手里的雨伞,示意他先回避一下,只是他的意思是担心裴廷清发疯会像上次那样用匕首割我的脖子,用眼神告诉我他就在不远处,若真有什么事了,一定要叫他。
他如此了解我对裴廷清的感情,知道若是裴廷清要伤害我,我不会反抗,死在裴廷清怀里也甘愿,我轻轻地对项宇曜点点头,等项宇曜走远了,我才撑着伞到了裴廷清的面前,站在那里沉默地把伞举在他的头顶,我想说进去吧不要着凉了,但我张了张口,这才发现自己的喉咙被堵住了,我差点哽咽出声。
裴廷清很平静,这种平静让我很担心,不是担心他会对我做出什么,而是我害怕他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他坐在钢琴凳上,过了很久他才转过身,目光落在我微微隆起的肚子上,“几个月了?”,他问我,声音沙哑而苍凉,就像是很多天没有说过一句话一样,我却仍能听出他语气里抱有的那一丁点期待。
直到这一时刻,他还在期待我肚子里是他的孩子吗?他坐着我站着,他额前墨色的头发遮住眉眼,我低着头却还是看不见他的表情。
我保持着举伞的动作,把脸别到一边,湿热的泪水从眼角里滑落而出,咬着唇深深呼吸才没有让自己窒息,我用了很大的力气对我孩子的亲生父亲说:“三个月大了,只是医生说这个孩子发育得比较好,长得比一般的孩子大,所以这个时候肚子就很明显了。”
这话里的意思很清楚,在他最后一次离开日本后,我很快就和项宇曜在一起了,然后就怀孕有了这个孩子,这也证实了他之前的说法。
他听完后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象征性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我错在了不该在那个时候离开你。”,他的嗓音沙沙的,就像是风吹过竹林的那种声音,听得我的心也跟着一片凄凉。
裴廷清的唇色灰白,一张一合地说着,“若是我一直在你身边的话,或许项宇曜就不会机会,我们之间也不会是这种结果了,再或许我们之间没有男女之情,没有谈这场恋爱,像那时还只做兄妹,我压制下去了,没有迈出第一步,那么如今我也不会这么痛苦,以至于生无可恋。”
闻言我的身子猛地一颤,“大…………”
“其实我很怀念那个时候。”裴廷清打断我的话,他仍旧面对着我坐在那里,视线不曾从我的肚子上移开,我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如果我仅仅只是你的堂哥,过马路的时候我还可以牵着你的手;不嫌弃你把吃剩下的给我;可以适当地拥抱你,跟你坐在同一张床上看你喜欢的动漫;让你依赖我、叫我大哥对我撒娇,生气的时候不理我…………总之我多么想回到那个时候,但我也知道我们之间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我的心痛如刀绞,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但我们每个人不可能止步不前,谁也无法预料到以后会发生什么,最初想要迈出第一步,分开后又想回到最初,这是两种不同的极端,但相同的是都不想活在当下,我也由此知道裴廷清是在逃避现实。
我什么也没有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此刻我的胸腔里涌出一股冲动,我只想抱住裴廷清,告诉他我从来没有放弃爱他,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是个男孩,还没有取名字,我想问问他这个孩子该叫什么…………我手中的伞都快要拿不住了,但眼角余光看到那边驶过来宁怜梦的车子。
我的手指倏忽收紧,低头看过裴廷清一眼,“我先走了,这个地方我不会再来。”,唯一用来回忆的地方也要放弃了,命运对我何其残忍,不仅让我失去生命中最爱的男人,连有关他的一切都要没收。
这一片空间里铺着一束一束的蔷薇,像是地毯一样,我抬起腿准备离开这里,谁知下一秒钟手臂突然被裴廷清抓住,整个人顿时一个踉跄,手中的伞掉在地上,惊恐之下看到项宇曜都从那边跑过来了。
但紧接着我被裴廷清的手臂死死地抱住腰,他的脑袋埋在我隆起的肚子上,“不要走姝怡,不要离开我…………我爱你,真的很爱你,没有你我真的活不下去。我好痛姝怡,痛得想死去了…………”
我怔怔地定在原地,一点点睁大眼睛,突然抬手捂住嘴,泪如雨下,“大哥…………”,我叫着裴廷清,但却一点声音也不能发出来。
裴廷清的身上冰冷僵硬,让我觉得抱住自己的好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但几秒钟后我感觉到自己的腰上一片湿热,越来越多把我的裙子都浸湿了。
我垂着眼睛看到裴廷清的肩膀震动着,耳边传来他低沉而又压抑的哭声,他喃喃自语着,模糊不清地说着,“姝怡,跟我走好不好?我带你离开这里,我们私奔吧姝怡…………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要你。”
我浑身一僵,他为什么会这样说?他已经知道了真相吗?
我惊慌失措之际,看到宁怜梦的车子不知何时停下了,而从里面走出来的人竟然是裴宗佑和霍惠媛,既然裴宗佑来了,肯定有几个足以对付我和裴廷清的人在暗中。
我的身子瞬间绷紧,想推开裴廷清,他却紧紧地抱着我不松,“跟我走姝怡,若不然我就杀了你…………”,他把我往他的身边拉得更近了,脑袋始终贴着我隆起的肚子上,没有看我一眼,却是狠戾而又狂乱地说:“我不在乎你肚子里的孩子,你生下来,我会待他如亲生孩子。你觉得项宇曜比我成熟稳重,那么我也可以变成他那个样子,只要你喜欢,让我怎么样都可以。”
不是的大哥,你只是你,是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我喜欢你裴廷清这个男人的所有,无论是耍流氓的你、像个孩子的你,又或是手段极端狠辣,为爱疯狂可以抛弃生命不要的你…………种种都是我喜欢的,但其结果我告诉裴廷清,“我爱的男人是项宇曜,任何人都无法取代他。”
这句话说完后,我感觉到裴廷清搂在我腰上的手臂渐渐松开了,随后我平静地挣开他,弯身捡起掉在花丛中的绣花雨伞,撑在头顶没有犹豫地转过身往前走,身后传来裴廷清的声音,“9月份我和宁怜梦举行婚礼,你会来参加吗?”
闻言我的胸腔猛地一震,像是被生生劈开两半一样,差点栽下去,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我把伞杆支在肩膀上,缓慢地回过头去,只见裴廷清已经重新坐了回去,仅仅留给我一个背影,从始自终我都没有看到他的那张脸。
很久后我点点头,“我一定会去。”,我的预产期在11份,九月时不便于走动了,但我想看着我最深爱的男人结婚,哪怕新娘不是我,是别的女人。
裴廷清没有再说什么,修长素白的手指重新落在了琴键上,乌云密布的天空下,雨水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那片白色的蔷薇花丛里,有一架黑色的钢琴和俊美的男人,天地浩大,我的眼睛里却只剩下黑和白两种颜色,像是在悼念着、祭奠着什么,连琴音听起来都是那么悲伤,让人窒息而又绝望。
“你留的感动你留的感伤
都一起打包都寄给遗忘
整洁的房间宽了一半的床
单身的牙刷像低头在想
多真心的给予多贴心的回响
是什么腐蚀你给我的梦想
靠一点点美好撑长长的迷惘
终究会走到得分岔的地方
别给我像是天堂的悬崖
别逼我跳下无底的伤怀
不再幻想你的花海
有一支蔷薇能够享受唯一宠爱
别给我像是天堂的悬崖
别推我到会后悔的未来
最怕夜里浪漫灯海
你不断点烟我看窗外没有对白
时间在赶路回忆在摆荡
音乐在流泪歌词在疗伤
脑袋够懂事但内心不长大
复原才很难情绪才复杂
多醉心的拥吻多开心的凝望
是什么抢夺你给我的太阳
用淡淡的祈祷撑浓浓的绝望
凭什么逃离像影子的悲伤
最难耐的伤害是不放又不爱…………”
钢琴音渐渐转为缓慢柔和,我重新转过身,眼中积聚的泪水猝然间决堤,身体虚软一步一步艰难地往项宇曜的方向走去,而他也在向我走来,就在还有三步远的距离时,我清楚地看到项宇曜的身形猛地一震,满脸不可置信地盯着我的身后,反应过来后他一下子扑了过来,“快躲开姝怡!”
我还没有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时,项宇曜已经冲到了我的前面,紧接着我纤弱的身子被他笼罩在强健的胸膛里,“砰”的一声枪响后,项宇曜倒在了我的肩背上。
而我无法支撑他沉重的身躯,连忙抽出手抱住他,随着他一起跪在了地上,条件反射地往前面看过去,裴廷清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两手中还握着枪。
是他开的枪,他果真要杀死我。
我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不过是为了保护肚子里我和他的孩子,才选择放弃他,但结果是他对我开枪,要让我一尸两命,如此跟裴宗佑杀我们又有什么区别?悲痛、震撼、恐惧…………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我更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又能做些什么才能阻止。
我很长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大脑一片空白,恐惧之下真的连最起码的思考能力也丧失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着项宇曜,流着泪浑身哆嗦着,我的目光放在裴廷清的手臂上,怔怔地看着他把枪口慢慢地朝下,对准的正是我的脑门。
我轻轻地闭上眼睛,无边无际的漆黑中,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仿佛也只是那么几秒,也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砰”第二声枪响震动着我的耳膜,我听见了霍惠媛发出的厉声尖叫,“廷清!”
***
我猛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发现自己身处在医院里,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一场梦,我梦见裴廷清要杀我,最后他却没有下手,反而把枪口对准了他自己的心口,梦境的最后那些白色的蔷薇全都飞了起来,在空中凋零变成一瓣一瓣的花朵洒下来,围绕着靠在钢琴上滑脱在地的裴廷清,花瓣飞舞着美丽缤纷。
我抬手摸了摸脸上,全是泪水,刚一动作发现自己正坐在床头的椅子上,刚刚是趴在那里睡着的,而病床上躺着昏迷的项宇曜,手背上扎着针头,一些医疗仪器正在运行着。
于是我终于回到了现实。
裴廷清要陪我一起死,但项宇曜救了我,而裴廷清最后还是举枪自杀了…………我该怎么来面对这样的事情?
这一刻我的心已经麻木了,痛到麻木没有任何知觉了,这才是命运赋予给我最残忍的,试问一个人的心都没有了,都被掏空了,那么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我便是如此。
后来霍惠媛来过一次,她告诉我裴廷清没有死,之所以会要杀我,并且他要自杀,是因为在跟我分开的这几个月里,加上李嘉尧的死和组织覆灭对他的打击,他变得颓废、悲观、焦躁、易怒、没有安全感,有时候甚至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害怕和恐惧…………等等消极情绪,医生诊断为抑郁症,而且他还沾上了毒品,很多时候处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那天看到我隆起的肚子,知道我怀了项宇曜的孩子后,他受刺激就后彻底崩溃了,先是要杀了我,最后再自杀。
我以为我的心死了,没有感觉也不会再痛了,我也以为自己不会哭了,更不会在霍惠媛面前哭,但在她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我的胸腔都裂开了一样,用手按在心脏的位置,低着头泪珠子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谁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但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我最深爱的男人,我却差点害死他,这样的一份罪孽我该怎么去偿还?纵然是赔上我的性命,我欠裴廷清的,也还不完。
后来我被允许见裴廷清一面,他还处在昏迷中没有醒过来,我的双臂轻轻地抱着他的肩膀,把脸埋在他的脖子里失声痛哭,“大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真的会去死,不值得的,姝怡不值得你为她做到这一地步。记得,醒来后一定要忘记我,这辈子我都不会再打扰你了。我爱你裴廷清,请你一定要好好的…………”
走出裴廷清的病房后,我站在了顶楼之上,我真的想跳下去就这样死了,但我肚子里还怀着裴廷清的儿子,我往下面的街道上看时,我突然感觉到我的肚子被踢了一下,整个顿时一愣,半晌后我慢慢地退回来,蹲下身把手抚在肚子上,再一次崩溃地大哭。
再后来霍惠媛告诉我,裴廷清醒来后至少神智正常了,没有再像前几个月那样不停地念着我,不要让我离开,大概人从鬼门关里走过一次后,就突然觉悟很多东西都看开放下了,由此也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吧,裴廷清就是这样。
裴廷清去了国外疗养,跟宁怜梦的婚礼推迟到了十月一日那天,若是裴廷清没有完全治疗好的话,婚礼继续往后推迟,而这几个月里项宇曜把我安排在了一个隐秘的住所,这段时间里我给我和裴廷清的儿子起了名字———裴言峤,取“言”字是希望他活泼多话,不能像我和裴廷清一样沉默寡言,而“峤”是高山之意,这是我心目中对男人的定义标准。
这天是9月30号,我收到了裴家那边送来的结婚请柬,而一般都是提前一个月发给别人的,所以我在这个时间才收到,估摸着发给我的人不是裴廷清,就是宁怜梦了,毕竟裴家人不希望我再出现。
我打开制作漂亮的结婚请柬,看到裴廷清和宁怜梦的名字排列在一起,我捂住嘴不停地哭,世间最动听的承诺莫过于“以我之姓,冠你之名”,但我和裴廷清是一个姓,所以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我们今生不能成为夫妻吗?
我把结婚请柬妥善地收起来,但我不准备去了,“大哥,原谅我答应你的没有做到,我不想再打扰你的生活,从此一定会在你的世界里消失匿迹。”
外面的四个人其中一个走过来,告诉我有个叫厉雪的女人来探望我,我让厉雪进来,为了防止她对我做出什么,我把那四个人留在了我的身后。
事实上厉雪也只是送了补品过来,不冷不淡地说过一些话也就走了,我估摸着她是来找项宇曜的,只是项宇曜刚好出门了。
我让下属送走厉雪,起身准备收起厉雪送来的东西,但刚触碰过去,只见一条婴儿手臂般粗的蛇慢慢地从里面爬了出来。
生平我最怕蛇,顿时发出一声尖叫,一下子丢掉补品盒子,整个人惊慌失措地往后退去,最后“嘭”地一下,跌在了身后的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