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抿着唇:“没有人会一直在原地踏步。”
“嗯。”
叶轻臣思忖片刻,盯着她的脸看,方才道:“我明年会回临川。”
裴歌怔住,问他:“学业结束了?”
“嗯,也该回来了。一转眼,你都大二了。”他说。
裴歌倏然笑了笑,“你别这样,忘了吗?你以前是可是很讨厌我的。”
他笑:“歌儿,我怎么会讨厌你。”
“你就是……”裴歌还准备说点什么,但却及时止住,她闭了闭眼,道:“算了,到此为止吧,那时候是我不懂事。”
她扯过一旁的毯子将自己盖住,往上拉,连头也一并罩住。
叶轻臣无奈地看着她,摇摇头。
他又往壁炉里舔了柴,裴歌听着火花炸裂,掀开毯子就见他正认真地看着她,裴歌指了指身后某间屋子:“左边那间房,你可以进去休息,我等会儿还要和人外出,就不招待你了。”
叶轻臣问她:“歌儿,我专程从多伦多过来见你。”顿了顿,他笑道:“还坐了十来个小时飞机。”
“所以我没赶你出去,还让你进去休息。”
男子穿着薄薄的灰色针织线衫,里面是纯白的衬衫,衬衫领口永远扣到最上面一颗扣子,干净整齐,气质温润。
他问她:“等会儿我可以和你们同行吗?”
裴歌皱眉拒绝:“不行。”
“为什么?”
她又将毯子往上拉直到盖住整张脸,女人闷闷的嗓音从毯子里面传出来:“行程中就没有预留你的位置。”
再说,一个离开三四年的人凭什么突然说要加进来就加进来?
当年是他怕她缠着他,所以非要离开,这会儿过来一趟,她是不会有其他的想法的。
后来裴歌睡着了。
她做了一场梦,梦里,还是三年前,她那时候是高二。
她追着叶轻臣已经很久了。
从初三毕业开始。
叶家也是临川的名门,富甲一方,那时候的裴家还没有叶家有底蕴,叶家时代簪缨,叶母喜欢的也是静安那一挂的,而不是裴歌。
裴歌在她眼中就是个被教养惯了的大小姐,其实毫无内涵可言。
可这些跟裴歌都没关系,她那时候仅仅只是喜欢叶轻臣这个人。
所以一路追着他,去到他家里,她压根就不在乎叶家人的目光。
但叶轻臣不喜欢她啊。
叶轻臣比裴歌要年长五岁。
裴歌追他那年,他刚刚踏进临大,他这个人在临大是个传奇,刚刚进临大就是那一届的校草,很多女生都喜欢。
裴歌上高中以后,她每天就不上学,天天都跑到隔壁临大去找叶轻臣。
她、静安、周倾、叶轻臣,他们四个打小就认识了。
裴歌追叶轻臣那两年,静安和周倾都心照不宣没有打扰她。
其实裴歌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叶轻臣不喜欢她。
明明她每次去临大找他,他次次都会请她吃东西,也次次都会来见她,哪怕是逃课。
叶轻臣跟她约好,他会等到她高中毕业。
可后来呢,在她高二那年,叶轻臣就是铁了心要出国。
裴歌刚开始不准,她天天去学校堵他,后来他烦了,干脆就不去学校了。
于是裴歌就去他家找他。
她这个人打小就这样,对于一样喜欢的东西,会很执着,哪怕这条路是错的,她也会就这么走下去。
裴歌清楚地记得,叶轻臣在叶家门口再一次明确地告诉她,他一定会出国。
她当时站在叶家门口呆呆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觉得心脏刺刺的疼。
后来便是叶母高高在上地从别墅里出来,嘴角挂着那种轻淡的笑容,那种笑,看起来很温和,其实处处都是刺,你看一下便会觉得很刺眼。
叶母具体对她奚落了些什么裴歌已经不记得了,可她知道,她的初恋,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之后么,叶轻臣就走了。
静安后来有跟她说,他到加拿大之后给她打过几个电话,但裴歌当时好像将他拉黑了还是怎么,反正都没接到。
那时候裴歌也就不在意了,她有了新的目标,觉得那个同年级有一个长得很好看,关键是很听他那个小青梅的话的男生很有趣,她转而追人家去了。
后来听说叶轻臣过年也没回来过,而他爷爷去世以后,叶家举家搬到国外去了。
一直到现在,裴歌都不知道为何叶轻臣当初会那么讨厌她。
这事让裴歌碰壁很大,后来她拒绝听到跟叶轻臣这个名字有关的一切。
静安跟周倾都很少在她面前提。
就只有上次,静安出国,在机场,她问有没有什么话让她带。
裴歌当时想的是,她跟叶轻臣从来都没开始过,那几年是她年轻不懂事,自以为有一腔热血便不顾头顾尾地朝前冲,哪知道原来人家根本就从心里怕了她。
他避她如蛇蝎,恨不得立马将她这个人的痕迹彻底从生命中抹去,她哪里敢喊静安带话去打扰呢?
这一切不是她的臆想,更不是裴歌的猜测。
叶轻臣当初清清楚楚地对她说:“别缠着我了。”
他永远是温润的,给人的感觉是如沐春风,可裴歌却越是能记住他当时脸上的痛苦,每每夜里想起来,这就好像是一条毒蛇,咬了你一口,那伤口是好了,但那惊惧的感觉却在往后的很多年里都伴随着你。
敲门的“扣扣”声响起。
裴歌掀开毯子猛然惊醒,四周一片静寂,壁炉里照旧燃着火,火星噼里啪啦。
室内十分安静,窗外是一片雾蓝色。
这里的夜晚不像临川,有城市的霓虹灯装饰着,天幕更接近于一种黑蓝色。
已经很久不会做这样的梦了,起码已经有一年往上了。
裴歌抬手摸了一把自己的额头,有些汗,应该是被毯子捂出来的。
某些谈话和画面太真实了。
她掀开毯子起身准备去开门,眼角余光瞥到矮桌上放着两杯咖啡,一杯喝了一半,一杯已经见了底。
喝了一半的那杯贴近她这侧,是她的。
而另外一杯,在另一边,是叶轻臣的。
裴歌掐了掐手指,原来那一切都不是梦。
她望着那个空杯子出神,以前他从来不喝速溶咖啡的,她刚也只是出于礼貌泡了一杯喝的给他。
敲门声再度响起,她汲上拖鞋跑去开门,是她那个西班牙队友在催促她准备出发了。
裴歌连说两声抱歉,然后回屋快速地收拾东西,走时都未看那间紧闭的房门一眼。
他们一行五个人,还带了一条猎犬,坐着吉普朝森林的另一边行进。
大约一个多小时路程,到达目的地。
但为了肉眼就能很清晰地享受美景,他们再度往北方开了大概半小时。
有人早早地就架好摄像机等着。
裴歌和另外一个女孩往更高的地势走,对方迫不及待地想跟分享她上一次旅途的奇葩经历。
她们脚下是一个湖,说是湖,倒更像是一个火山口,只是火山常年不喷发,积了水慢慢变成了湖。
湖水映着天上的极光,幽深又神秘,像一个巨大的怪兽。
上一次来看极光,是和周倾一起。
叶轻臣就是那一次离开临川的,她让他陪自己一起,她甚至还骗他说这里很危险,要是没人看着她的话她可能会出事,但就算是这样,他也没来。
毅然决然地走了。
嗯,后来她也平安地回来了,裴歌心想,当时他心里肯定在鄙视她耍小心机。
可他毕竟没上当。
正这么想着,上面忽然传来那女孩的一声惊呼,她冲裴歌大喊:“Pheya,快,我的相机。”
那白人女孩站在地势比她还要高上一些的地方,相机在手上没拿稳正往她这个方向掉。
裴歌眼疾手快地伸手过去,手指稳稳当当地抓住背带,却不曾想那东西并不轻往下坠的时候有一个惯性力,裴歌没站稳,被带的脚下踉跄两步,最后她还是没能稳住身形,跌落下去。
“Pheya!OhMyGod!”
……
临川正是凌晨五点钟。
裴其华晚上的加急电话一律会转来秦叔这里,是秦叔先接到那个来自挪威的跨国电话。
五点十分,秦叔去主楼通知裴其华。
秦叔没敢直接将对方转述给他的原话告诉裴其华,只说裴歌在北欧可能受了伤,她在那边没有熟悉的朋友,喊这边过去一个人。
饶是这个消息也让裴其华气得的当场头脑发晕,胸膛不住起伏。
秦叔慌忙拿了药过来让他吃下,宽慰他:“您先别着急,歌儿从小只是学习不好,其他样样都强,可能只是小事故。”
“老秦啊,我这心里静不下来,凌晨四五点电话打到这里来,我放心不下。”
“也不能这么说,她这次是一个人出去的,有点什么磕着碰着,别人也只能将电话打到咱们这里来。”
裴其华抚着心口慢慢地顺气,喘气道:“老秦,你去给我安排飞机,越快越好。”
秦叔急了,忙劝道:“您这身体哪里受得了这来回折腾,到时候要真出什么意外,这可怎么得了,”顿了顿,秦叔忙说:“要不这样,我去跟那姓江的小伙子说一说,让他过去看看。”
江雁声在凌晨五点二十五分时接到来自裴家的电话。
电话里,秦叔有些哽咽,他说:“那边来电话说,歌儿从高处坠下山崖了,听说人还没找到,他们是用卫星电话报的警,而后才转给我们的,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但我只跟裴先生说歌儿发生了点儿小事故,麻烦你赶紧赶过去看看。”
裴其华走的关系连夜申请了航线,江雁声乘坐的私人飞机过去,可以缩短路程时间。
他给裴歌打了好几个电话,结果很明显,都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
就算这样,一路也花了超过十二个小时。
到达当地,正是中午。
他率先联系的当地警方,将裴歌的照片给他们看了。
在对方翻资料的时候,江雁声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波澜。
警方后来给了他一个医院地址,江雁声赶过去,对方看一眼名字就将他往太平间引。
他脸色沉着,眉头也紧紧拧着,用英语跟对方交流但没什么用,对方听不懂,用挪威语叽里呱啦地讲了一大堆。
一切变故都发生得太快了。
从在飞机上那十多个小时里他就在想。
如果裴歌是真的死了,他要如何将结果告知裴其华。
这个问题他一直没思忖出一个答案,直到现在,他在跟着人往太平间走的路上,暗自下定了决心。
裴歌若真的发生意外,裴其华心脏一直不好,兴许这是个契机,到时候一切就结束了。
后来白布一掀,床上躺着的是个年轻的白人女孩,不是裴歌。
江雁声漠然地看着,眸底深处结的冰还是有微微的皲裂,他或许自己都没察觉,自己心里其实狠狠松了一口气。
他忽地大步往外头走,步履越来越快。
在前台的地方,询问护士有没有裴歌这个女孩。
他手机上的照片引起了一个西班牙年轻男子的注意,对方用西班牙语问他,是不是在找她?
江雁声点头。
接着,他又迫不及待地询问了关于裴歌的情况。
对方领着他朝裴歌所在的病房去,中途简单地跟江雁声说了一下当时的情况。
其实裴歌摔下去没受很重的伤,那种危险的地方摔下去只是脚踝骨裂,其实算万幸了。
只是他们找人花了不少时间,最后找到她她已经因为有些低温冻伤而失去意识。
在没找到裴歌时,众人就已经抱着最坏的打算报了警,只是没想到警方第一时间通知了裴歌在进来之前填下的紧急联系人。
走到病房门口,男子伸手和江雁声简单地握了下,夸赞他道:“你的西班牙语说的和Pheya一样好,你是她的哥哥?”
江雁声说了句谢谢,他开门进去前反问他:“不能是恋人?”
“恋人?”男子看着江雁声进入病房,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自顾地发出疑问:“Pheya有几个恋人?”
江雁声走进去时没想到里面还有其他人。
那穿着驼色妮子大衣的男人坐在床边,将裴歌的手握在手心里,额头抵上去,低着头,听到脚步声才恍然回神朝他看来。
空气有瞬间的凝固。
江雁声幽深的眸和对方打量的视线对上,仅仅短短一秒,他挪开目光朝两人两人相触的手看去,目光就定在上面了,眉也皱得很紧。
叶轻臣将裴歌手小心翼翼地放进被子里去,站起身来,看着他:“你好,我姓叶,你是从临川赶过来找歌儿的?”
他抿着唇,脸上不动声色,什么情绪都没有。
但这整句话落进他耳朵里,江雁声捕捉到了最关键的信息。
歌儿。
这个男人,他叫的很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