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离没有传轿撵,和魏子善这样并肩漫步,好像还没有过。
宫墙艳丽,魏子善看着魏离已经有白发的鬓角,才发现自己已经快要和魏离一般高了。
从前要扬高头才能看见父皇的面容,如今近在眼前,他伟岸的身形也显得有些蹒跚。
去玉坤宫的路显得格外冷清,这一片早就没什么人经过,除了必要的打扫,大家都对此地很是忌讳。
诏安跟在两人身后,上回魏离独自前来的时候还带着满身的戾气,这一回倒是分外柔和些,眉眼间都只有平静了。
玉坤宫的宫门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宫人们上前准备开门,魏子善的心跟着那扇门的打开一起咯噔了一下,随后看着宫门幽幽被展开,里边的情景映入眼帘。
院子里的花草还是被修剪过,只是放眼望去,所有院儿里的门都紧闭着,长廊边什么也没有,空空荡荡的。
魏离率先往里走,这座宫宇十几年未曾有任何人再住进来过,虽然一尘不染,却还是少了几分人气儿,走进去便觉得身上有风往领子袖子里钻。
魏子善定在门槛前,没有往里跨。
魏离回身看他:“怎么了?”
魏子善咬了咬嘴唇,垂下眼帘:“儿臣想和父皇一块儿去看看母后,陪母后用膳。”
他连生母的面都没有见过,到这个世上来,是虞澜清拉扯他长大,是周芷溪陪伴他成人,在皇宫里,他只认得凤羽宫和落阳宫,这玉坤宫的门,进不进去,都不那么要紧了。
德妃给了他生命,四岁那年,算是还了恩情,此时此刻,面对这空荡荡的宫宇,魏子善并不太想进去了,他撩起衣摆,对着玉坤宫的主宫磕了三个头,算是拜谢德妃的生育之恩,再多的,感情也好,幻想也好,对着成长和时间的冲淡,实在是没有了。
魏离沉默看着魏子善,他不进来也好,原本也是自己想跨过自己心里的坎儿,如今父子冰释前嫌,玉坤宫如何,都算是前程往事了。
魏子善如今正式过继给了虞澜清,去凤羽宫给虞澜清磕头是应当的,魏离陪同一起,虞澜清看见两人一块儿进来,还甚是惊喜的起身去迎,她拉过魏子善的手,见魏子善眼眶有些红,对自己喊了声母后,便知道这孩子是愿意过继给自己了。
魏离站在一旁,神情柔和,和虞澜清对视一眼,拉过虞澜清坐下:“叫他磕头问安。”
魏子善径直跪下,从前磕头是给中宫主母磕头,如今磕头是给自己的母后磕头,这三个头磕下去,从今以后,他便是中宫过继下来的嫡子了。
月颖递给魏子善一杯茶,磕完头,将茶杯双手举高递给虞澜清,虞澜清接过喝一口后,赶忙让月颖把魏子善搀扶起来。
魏子善在魏离跟前还是显得有些拘谨,魏离跟虞澜清说话的时候倒是风趣,这回没再对魏子善冷冰冰的,反而说起些朝堂上的琐事来,问魏子善的意见如何,他倒也能接上话,不像以前那般只是坐在一旁闷不吭声。
魏离对魏子善的态度转变是虞澜清最愿意看到的,魏离能接纳魏子善,自然也意味着将来有一天能接纳魏子凌,迈出这一步,对魏子凌那个孩子来说也是莫大的鼓舞。
一块儿用晚膳的时候魏子善是挨着魏离坐的,紧张得闷头扒饭,惹得虞澜清憋着笑,不动声色的给他夹菜,偏生魏离还浑然不觉,连自己儿子的醋都要吃,撇眉瞪着魏子善:“多大个人了!自己夹菜!”
“吃这个!”
“别老按着自己面跟前的吃!你都吃完了你母后吃什么!”
魏离一个命令魏子善一个动作,两父子又别扭又有点好笑的互动连月颖和诏安在一旁都掩嘴笑。
魏云思盯着魏离,小声道:“父皇。。。”话还没说出来,就被魏云熙捂了嘴,让她赶紧吃,不许多话。
魏云思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听话的没再多说什么。
虞澜清哪里瞧不出来魏离那点小心眼?眼睛使劲儿往自己这边瞟,一脸的委屈模样。
怕孩子受不住他这般折腾,虞澜清赶忙也给魏离夹菜,细声哄他:“皇上也多吃些,这几日操劳,臣妾专门给皇上炖了鹌鹑莲藕汤,臣妾给皇上盛一碗。”
得了虞澜清的关注,魏离嘴角才勾起笑意,没再盯着魏子善折腾,美滋滋的接过虞澜清递来的碗,好似这碗汤就是要比诏安盛的好喝许多一般,脸上的得意神色藏都不晓得藏一下。
都说人到了一定的岁数越活越像小孩子,魏离算是个典型。
他安安生生喝汤,魏子善总算是松了口气,一头黑线的听魏离夸虞澜清的手艺是最和他心意的,诏安在一旁忍着笑,当年皇后头一次做这汤送给皇上的时候,皇上可不是这个嘴脸。
不过这话诏安不敢说,赶忙附和魏离的话一并夸皇后与皇上心意相通,是天定的姻缘,夸得魏离心飘飘才作罢。
魏子善左看看魏离,又看看魏离边上的虞澜清,今日才晓得原来在魏子珏的眼里父皇和母后是这般的相处模式,从前只知道父皇和母后感情很好,自己沉闷坐在角落里插不上话,所以觉得伤感,如今也真正融入进来了,魏子善才晓得为什么魏子珏这般自由性子,成日乐呵呵的。
“再盛一碗。”
魏离今日心情好,胃口自然也好,魏云思可不乐意,她吃得慢,噘着嘴盯着魏离一碗一碗的汤下肚,赶忙回过身对月颖道:“姑姑,思儿还想要个碗~”
月颖怔了一下,倒是没问为什么,转身便去小厨房给她拿过来了。
魏云思捧着空碗递到魏子善跟前:“大哥哥,帮思儿盛一碗吧。”
她眼睛亮晶晶的,朝魏子善眨巴眨巴。
魏子善楞了一下,随后接过来,给魏云思盛汤,小家伙像是护着宝贝似的摆在自己跟前,凑到魏子善耳边道:“大哥哥,母后如今可不经常下厨了,今儿是为着大哥哥做的这汤,父皇以为是母后给他做的呢,大哥哥快盛一些给自己,免得父皇自己一个人喝光了!”
说罢,看一眼魏离,又对着魏子善吐吐舌头。
她是故意的。
小心思瞒不过一旁的魏云熙,这个小家伙总能用自己的方法叫人觉得暖心,这番话说给魏子善听,是为了叫魏子善晓得,凤羽宫上下,都是欢迎他来的。
他是这个大家庭的一员,是她的大哥哥,一碗汤传递的是兄妹情,是魏云思愿意承认他的身份的心意。
也是为了搭建一条把一直以来觉得自己无法融入这场景的魏子善拉入到他们身边的桥梁,果然,听了魏云思的话,看着魏云思这样俏皮的模样,魏子善也轻笑起来,被小妹的可爱逗笑,心中的紧张和拘束都放轻不少,此时再看魏离和虞澜清,他们脸上都是温和的笑意,说着笑着,和寻常人家的晚膳没有什么区别。
魏离当然瞧见魏云思的小动作了,盯她一眼,转头就跟虞澜清告状:“云思这丫头怕朕把汤给她喝没了,瞧瞧,小机灵鬼儿,自己先盛一碗放着,可见往后你还得多做些才是。”
哄着虞澜清做汤魏离倒是一流,什么理由都能用上,虞澜清可不接招,仔细叮嘱孩子们都多吃一些,随后瞥一眼魏离,小声道:“皇上和孩子抢什么,这些年臣妾可没少给皇上送汤。”
魏离哑然失笑,顺手就拍一把魏子善的背:“你也喝!”
魏子善和魏离对视一眼,在魏离脸上看见他的笑意,心中最后的一点挣扎也消散,父皇承认了他,认可了他,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他振奋的了。
这顿饭是魏子善吃得最舒心的一次,魏离留他下来说话,和魏云熙魏云思两个丫头有笑有闹,魏云思是不怕魏离的,揪了魏离许久没刮的胡渣便往魏子善身后躲,不管是有意无意,都把魏子善拉进了她们的氛围里,从前也做过这样的事,可魏离素来不配合,每次都冷漠收场,如今肯对魏子善一视同仁,叫他不许护着那丫头把人交出来,魏子善还领着魏云思满院子撒野的跑,十来岁了,开心得像个小孩子,把小时候没能撒欢过的劲儿全用出来了。
笑声充斥着凤羽宫,虞澜清看着院子里大的小的,胡闹成一团,不像样子,却还是搭着月颖的手笑,没出声制止。
从凤羽宫离开的时候天已经要黑了,魏离和魏子善一块儿出去,身边一下子安静下来,魏子善又觉得自己方才闹得有些过了,在母后宫里魏离不说什么,这会儿会不会训斥自己撒野过了头不像样子?
他拽紧了衣角,心里又开始有些不安和紧张,魏离自己也有点别扭,没这样跟魏子善相处过,心里头犯嘀咕的可不只是魏子善一个人。
沉默走了一段路,魏离突然回头看了魏子善一眼,吓得魏子善一个激灵,这一抖也把魏离惊了一下。
父子两个一起震了震,彼此都很尴尬。
不过魏离到底是魏离,很快就镇静下来,轻咳了一声,恢复了平日里肃然的样子,和魏子善说起正事:“过几日应该还有要紧事情召你,虽说比试结束了,可朝堂上的建树依旧不能荒废,你回去以后,且照你对几个皇弟的了解,写一份起草给朕,说说看你觉着他们每个人应该在哪个岗位上,能够胜任哪个岗位,理由是什么,不必思衬太过,心头怎么想就怎么写,写的不好也无事,朕随意瞧瞧。”
魏子善也立刻认真的应下来,这是魏离给他布置的事情,他自然放在心上要做好的。
到了前方的岔路口,给魏离行过礼之后,便目送魏离朝着乾明殿走远。
身边没了旁人,魏子善才忍不住脸上的笑意,在原地傻笑了好一会儿,觉得自己脚下的步子都是有些虚浮的。
第二日,大皇子过继给中宫的消息便昭告了天下。
魏子珏是早就晓得的,就等着消息传出来,本来是要约上三个兄弟都一起去祝贺魏子善,可魏子策没在府上,说是一早便出去了,像是到北山打猎去了。
是以提着好酒到恒亲王府的,便只有魏子珏和魏子凌两人。
如今的魏子凌不仅仅有虞磊这个好兄弟,皇宫里皇母后对他甚是关怀,两个妹妹也是心地善良之人,对他也向来很好,每回见面都同他说笑,魏子善和魏子珏两兄弟更是给了他许多的温暖,官场上有魏子善帮忙,练武场有魏子珏陪着,这些年他自己努力进取的态度和成就也赢得了相应的地位,比起刚到皇宫里孤零零的时候,魏子凌对自己现在所拥有的非常感激和满足。
如果当初没有皇母后的提点和帮衬,魏子凌恐怕早就钻了牛角尖入了歧途,魏子善从前的那些事他多多少少也了解一些,一向优秀的大哥终于苦尽甘来,魏子凌也是真心为魏子善感到高兴。
三兄弟敞开了喝,魏子善让府上的厨子做了许多菜,随后撤了所有伺候的人,就他们三个在院子里举杯,没人打扰,自在许多。
魏子珏素来是酒量不太好的,加上今天高兴,很快就有些醉醺醺的了,这家伙一醉便放飞自我,抱着魏子善嚎:“大哥,我自小最崇拜你,拿你当亲大哥,如今好了,什么都好了。”说罢,又去搂魏子凌,“二哥,咱们虽不是从小一块儿长大,可我就佩服你那吃苦的劲儿,说真的,这要是换做我,定是做不到你如今的地步,二哥,我也敬你,服你,父皇心里明镜似得,他晓得大哥的好,肯定也晓得你的好,咱们兄弟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敞开了来说,莫生了嫌隙,你们永远是我的好哥哥。”
说着说着,他反而哭起来,念叨着这些年魏子善不容易,魏子凌也不容易,两个不容易的人反倒还要来哄他,哭笑不得。
刚劝好,魏子珏又满了酒杯,红着眼要敬魏子善一杯,还要敬魏子凌一杯,左一句右一句念些酸揪揪的诗,惹得魏子善和魏子凌笑作一团。
见两人笑得高兴,魏子珏自己也没心没肺笑起来,看人都是天旋地转的了,还闹着要一块儿骑马去北山找四哥再喝一场。
结果最后自己喝到趴下不省人事,瞧他这样也是回不去了,魏子善唤人来收拾出一间屋子,把魏子珏抬下去,伺候洗漱让他好生歇息。
夜色有些深了,没了魏子珏,四周安静下来,魏子凌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再给魏子善满上,轻声道:“大哥苦尽甘来,实在不易,这些年若没有大哥照拂,即便是我再怎么努力拼命,再怎么吃苦,想来在朝堂上也是举步维艰的,大哥的扶持我心中都记着。”
他当然知道魏子善小心翼翼维持着他的自尊心,这些年没敢明目张胆帮忙,可暗地里还是对他的事情很上心,魏子凌不是傻子,就算最开始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可后面也晓得,官场上的事情绝不是吃苦耐劳就能找到出路。
魏子善摆手:“也是你自己存着好心思,若你是狂暴之徒,我也不能容下你,父皇和母后也不能容下你,如今有了新局面,往后的路也好走许多,咱们都受过母后教导,自然也都晓得,母后所愿,便是咱们兄弟和睦,互相扶持,共创大魏的辉煌时代,母后于咱们的恩情难报万一,自然要拧成一股绳,不能叫母后失望。”
“大哥所言甚是。”说起虞澜清,魏子凌眼中的光芒也柔和许多。
很难想象,若是没有虞澜清,如今他们兄弟之间会是什么光景,他们和魏离之间又会是什么光景,虞澜清像是一束神圣又温暖的圣光,照耀在他们每个人的心里,让他们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也是因为有虞澜清的存在,再加上周芷溪最后的推动,才会有魏离和魏子善和解的一日,若没有虞澜清的温柔调解,他们兄弟几人,不会有坐在这里喝酒说话的一天。
魏子善和魏子凌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在里边,同样是不被父皇待见的两人,如今因为魏子善的进展,让魏子凌也看见了自己将来可能会有的局面。
他满心期盼着,等待着,只要有皇后在,他便永远有希翼在,虞澜清永远是他热爱人生的理由之一所在。
两人拼着喝,相谈甚欢,最后是怎么睡到房间里去的,魏子善自己也都不记得了。
第二天醒来已经快到中午时分,头还是有些疼,伺候的丫头送来醒酒汤,喝过后洗了把脸,又躺了会儿,才舒服许多。
魏子善洗漱完出门,魏子凌已经在院子里站着了,正盯着魏子善院子里的常青藤看,听见声响回过身来,笑道:“大哥醒了,子珏还睡着呢。”
那家伙,醉的最快,醒酒最慢。
昨夜喝得醉了,醒了不吃点东西胃里难受,是以两人先用了膳,都快吃完,魏子珏才睡眼朦胧的出来,揉着眼睛嘟囔:“好香啊。”
魏子善赶忙让人再送两个菜来,给他盛一碗清粥,让他先暖暖胃。
魏子珏见两人盯着自己笑,把喝了一半的粥搁下:“这么瞧着我做什么?”
魏子善和魏子凌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起昨晚上魏子珏哭得黑暗昏地的模样,实在是忍不住,魏子珏脸一红,大概猜到自己喝醉肯定又做什么蠢事情了,赶忙端起粥继续喝,奶凶奶凶的朝两个哥哥龇牙:“不许笑我,下回可不跟你们喝酒了!”
他年岁最小,又是兄弟们的开心果,魏子善和魏子凌素日最让着他,看他急了,两人赶忙应声说不笑了不笑了,把菜推到他面前让他好生吃饭。
这段时间事情一桩接着一桩的来,先是被魏离唤进宫,说了些叫他难受的话,随后便是淑母妃病重,自己日日担忧着往宫里跑。
淑母妃离世后他消沉许久,却因祸得福过继给了魏离,又与魏离一并解开了心结。
前段时间虞沫泠还递了帖子过来,魏子善怕自己控制不好情绪说话伤着虞沫泠,也只是回复说一切尚好,让她不必担心,可不管怎么想,她一定还是很担心自己的,如今雨过天晴,魏子善还惦记着之前亏欠虞沫泠的逛街之事,等魏子凌和魏子珏都离开了,才赶紧让人送了帖子去虞府,问虞沫泠明日有没有空档出来。
虞府的回帖很快就传了回来,虞沫泠言语含蓄,这段时间担心魏子善,突然收到他的帖子高兴得很,她还以为魏子善把她给忘了,没想到他还记着,正巧孟潇潇在虞府做客,瞧见这拜帖笑得跟花儿似得,催着虞沫泠赶紧应下来,虞沫泠脸皮薄,自己怎好一口应下,要这般出府,还不是得魏子善上门来同母亲说好才行,且这段时间私塾的整理工作也正好完成了,书籍的购买没有魏子善的帮忙,倒还废了好一番周折,不过也算是完成得比较圆满,虞沫泠也想着带魏子善去看看,毕竟。。。那地方算是他们两人一块儿建起来的。
魏子善明白虞沫泠的意思,把回帖仔细收好,在院子里醒了醒神,下午至晚上认认真真思索着把魏离要的折子写好,其实这些事情他自己早就已经心中有谱,朝堂做事那么久,各个职位间变换,不难看出谁更能胜任何等位置,但因为是要写给魏离看的,魏子善下笔非常谨慎,许多语句更是再三斟酌,一共改了有十来个版本,才最终敲定,好生折起来写上封面,终于舒了口气。
第二日一早,魏子善便差人把自己写好的折子送到乾明殿,自己乘上马车,又亲自往虞府拜访,见过虞千齐老将军和虞夫人,才往师父虞文武的院儿那边去。
虞文武上朝去了,秦玉珊瞧见魏子善倒是开心得很,晓得他如今过继在了皇后名下,还关切的同他说了许多话,还问起皇后安好,魏子善这般往虞府跑,回回来也不见他找虞磊,反倒是在她院子里来得多,秦玉珊也是经历过的人,自然晓得自家姑娘和魏子善之间那点暧昧的小气泡,只是秦玉珊对魏子善的满意的,所以也愿意让虞沫泠和魏子善多接触接触,至于两人最后结果如何,只能看两人自己的造化了。
虞沫泠躲在屏风后紧张的听魏子善和自己母亲说话,听到魏子善说今日有聚会,他来接自己一并过去,晚膳前还是会亲自送她回府来,秦玉珊倒没多问,当然知道魏子善口中的聚会只是托词,两人定然是约好了出去玩儿,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被唤到大堂来的时候,秦玉珊盯着虞沫泠笑,叮嘱她不可以给大皇子惹麻烦,瞧那丫头脸都红了,秦玉珊才摆摆手放人。
虞沫泠跟着魏子善出去,马车上还是有些窘迫,倒是魏子善主动说起这段时间的事情来,像是在解释,虞沫泠沉默听着,心头暖暖的,倒是不那么紧张了。
她念叨着私塾的事,一定要带着魏子善去瞧过才安心,一切安排妥当,后边便是招揽宣传的事情,魏子善让她切莫着急,此事两人先商议合计后再说,随后便不许虞沫泠再把心思挂在私塾上,两人在南街口下了马车,沿着往北街一路逛过去,小女生上了街都是欢喜的,胭脂水粉铺子,首饰衣裳铺子琳琅满目,刚开始虞沫泠还有些放不开,都是魏子善扯着她一间店一个摊子这样看过去,到了后来虞沫泠自己也放开了,欢欢喜喜的拉着魏子善满街跑,糕点袋子全让魏子善拿着,她的笑声一路没停,魏子善温柔的看着她,只觉得时间过得太快。
虞沫泠逛得尽兴,和魏子善寻了处歇脚的地方,她一路笑笑闹闹的,却没舍得花魏子善的钱,除了魏子善定要破费给她买的糕点,虞沫泠都是在比划,没想下手买回家。
坐下来休息,虞沫泠脸上的笑意还是挂着没散,她接过魏子善递过来的糕点,慢悠悠的咬一口。
眼见着要到回去的时间了,魏子善突然站起身来,让虞沫泠在这里等他一下,虞沫泠点头说好,看着魏子善走进人群堆里。
他没去多久,很快就回来了,把东西都拿上,两人朝着南街口走,上了马车,魏子善便让去虞府,路上虞沫泠很沉默,大概是逛累了,眼神都有些游离,快到的时候,魏子善说过两天再来跟她说私塾的事情,虞沫泠点头说好。
到虞府跟前,魏子善跟着虞沫泠下了马车,虞府的下人赶紧来拿魏子善手中的东西,虞沫泠顿住脚步,像是有话想说,犹豫半响,还是只是小声说让他注意安全。
魏子善盯着她笑,从手袖里摸出个小锦盒来,塞到虞沫泠的手里,不等她反应,已经回身上了马车,催促着车夫赶紧走。
虞沫泠往前走两步想喊,眼看着马车扬尘而去,定是追不上了。
她心跳得快了几分,赶紧左右看看,见没人瞧见,才松了口气,慌张把东西塞进袖口,回去给母亲问过安,一并用膳回房后,才关上门来把袖中的小锦盒拿出来瞧。
盒子是淡蓝色的,甚是典雅,虞沫泠心跳得厉害,打开锦盒一瞧,里边放着的正是她今日在街上看得最久的一枚簪子。
虞沫泠脸一下子滚烫起来,赶紧把锦盒合上了。
他都瞧见了。。。她的小心思,他很是放在心上。
虞沫泠掩着嘴忍住笑,笑意却从眼梢溢出来,她握紧了锦盒扑到床上,裹着被子滚来滚去,心口烧得很,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好半响后,虞沫泠才捂着滚烫的脸深吸好几口气,再次打开锦盒,把簪子拿出来,凑到铜镜前比划,轻轻插到自己的发髻里,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傻笑半响后,才又取下来重新放回锦盒里,锁到梳妆台的小柜子里。
而另一边,刚回府的魏子善也还沉浸在今天的欢喜中,用过晚膳没多久,府上突然来了个宫里的小太监,传话说明日魏离让他在早朝散了以后去乾明殿一趟。
魏子善还以为自己的折子递上去要等个几日魏离才会瞧,没想到今早上送上去,晚上就有了消息,头一回得到这样的重视,魏子善赶忙应下说好,好生把传话的公公送了出去。
晚上的时候魏子善不太能睡着,心里想着魏离明日都会说些什么,又怕自己有什么地方写得还不够详细妥帖,都躺下了又披着衣裳起来点蜡烛,翻出其他几个版本来看,心中宽慰自己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正要躺下睡,又盘腿坐起来,惊觉自己是不是写得过多,朝堂之事说得太细太广,父皇会不会又觉得他有觊觎太子之心?
翻来覆去都是忧,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过去,心里惦记着,天刚亮就又醒了。
魏子善早早准备好,算着时辰一到便赶紧乘车入宫去。
魏离在乾明殿里等魏子善来,还拿着他的折子在看,没想到这孩子这么早就到了,抬眼一看,便晓得他昨晚没睡好,眼下的乌青太过明显。
魏离皱眉,有些哭笑不得,自己召他进宫而已,这孩子至于紧张成这个样子么?仔细想想,自己从前对他的确是太过严厉了一些,以至于他事事苛求完美习惯了,自己突然布置这样的事情下去,魏子善定然反复琢磨过才交上来这份答卷。
魏离有仔细看,昨天折子送来便反复看了好几遍,魏子善心思细腻,对朝堂上的各种势力观察甚微,对几个皇弟的分析也处处到位一针见血,不得不说,其中许多观点虽然还稚嫩,但已经初见雏形,虞澜清一直以来坚持让自己多用公平的眼光审视魏子善,不是没有道理的,他和许多想法和观念都与魏离不谋而合,其中自然也不乏魏子善一直以魏离为榜样,处处思考做事上都带着魏离影子的缘故,但这孩子也有自己的诸多见解在里面,有不足,却并不空洞,的确是帝王之才。
昨天看过折子以后,魏离专门去过凤羽宫,在太子人选上,他已经有了决断。
虞澜清这一生未曾争抢过什么,只在赢得魏离的心这一件事情上未曾退却过,她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为着大魏的千秋万代考虑,身为中宫,她无可挑剔,身为国母,亦无可挑剔,这便是中宫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此时行礼问安的魏子善还不知道自己将面对的是什么,魏离让他起身说话的时候,还在为着折子的事情而紧张不已。
“你写的,朕已经看过了。”魏离放下折子,习惯性的用手指敲了敲桌面。
魏子善又期待又紧张的看向魏离,等着他说后面的话。
“写得很不错,比朕意料之中的好很多,可见你是用了功夫的。”魏离予以肯定,这样的功夫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有的,这三年,魏子善在每一步都走得很踏实,做得很完美,才能够有今日的总结。
魏子善长舒一口气,担心了一晚上的事情,因为魏离的一句话瞬间就变得轻松了。
“不过今天召你来,并不是为了你写的这个折子的事情。”魏离话锋一转,突然抬头看向魏子善,视线交叠,魏子善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
“要求册立太子的呼声还在不断高涨,朕思来想去,已然定下了人选。。。”魏离开口,还没说完,就见魏子善跪下了。
“儿臣抒写此奏折上陈父皇,乃是这几年在朝堂官场得出的肺腑之言,绝无对太子之位的觊觎之心,望父皇明鉴。”他很害怕,好不容易和魏离之间有所缓和,魏子善不想再失去了。
魏离楞了一下,想起自己对他说过的那些重话,叹了口气,这孩子把自己看得那样重,自己以为的无心之言,这孩子却一直牢牢记在心里,这些年自己的冷漠和无视,对这个孩子的伤害有多少,魏离已经没办法去细想了。
“朕知道。”魏离继续开口说道,“此事朕与皇后商定,四个皇子里,能担当起大魏将来的人,才是太子的唯一人选,朕这些年,偏心子珏不假,私心里愿意他来做这个皇位也不假,可朕首先是一个帝王,再是一个父亲,身为帝王,朕要为大魏的江山选下一个英明神武的太子,一个能够造福百姓,壮哉山河的太子,身为父亲,朕该当一视同仁,公正审视每一个儿子,所以再三考量,朕定下了你,子善,东宫太子的位置,朕交付于你了。”
魏子善愣住,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他猛然抬头,满脸的惊慌失措。
“父皇,儿臣。。。”
“朕希望你记住,身为帝王,天下苍生,江山社稷,才是你一生必须放在首位的重担,一如朕今日的决定一般,牢牢记在心里。”魏离站起身,目光凌厉,“即为东宫,上孝父母,下友兄弟,是朕对你的要求,你能做到么?”
魏子善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只是下意识的去回应魏离的话:“儿臣。。。谨记。”
魏离颔首,让诏安搀扶魏子善站起身来。
定下这件事情的时候,魏离已经把太子即位的人选书写在了诏书之上,明日早朝,便公之于众。
与诏书一并写下的密诏,也已经差人放到了慈寿宫正殿的匾额后方暗格之中,密诏有言,若东宫太子魏子善心生反叛,欲加害皇后虞澜清及其子嗣,或兄弟手足相残清扫党羽,或贪图享乐不励精图治,可凭借此密诏,重新拥戴册立中宫皇后虞澜清嫡生子魏子珏为皇。
除此以外,今日下朝的时候,魏离还专门留下了虞家父子,将皇室最高机密的密函,亲自交付给了他们,只要有虞家在一日,有虞家军在一日,虞澜清和皇城的安危,便是最大的保障,魏离亲自授权于虞家,若来日自己驾崩,魏子善登基继位后,做出任何伤害虞澜清和皇子公主的事情,虞家可凭借此密函,调动京城所有兵力,逼宫解围。
这是魏离最后坚守的底线,他不是不信任魏子善,而是凡事皆有万一,这样的举措,是他必须为虞澜清留下的最后防线,他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将来真有比虞澜清先行的那一日,没有这番打算谋划,他绝不可能放心自己一个人离开。
如此一来,即便自己不在了,虞澜清依旧是实权太后,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她,这是魏离对虞澜清最后的保护,也是大魏最高的机密所在,只要魏子善安安分分成为一个好皇帝,直到他死,这个秘密也不会为世人所知。
至此,定下东宫太子,大魏的新一任继承人,就此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