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离走后,早朝自然也停了。
朝臣们一时闲置下来,便颇多聚会。
虞澜清如今不止要顾着自己的身体,更要顾着李乐荣的身子。
魏离走后,李乐荣明知她暂不见人,要等着胎像稳固之后再说,还偏挺着大肚子烈日炎炎下候在凤羽宫外,惹得来往过路的宫人们议论纷纷,这回连月颖都看不下去了,怕绣心出去起口角争端,是以亲去开了门。
“小主安好。”月颖还维系着得体的笑容,“日头大了,娘娘不见人,小主还是回去吧。”
李乐荣往里边看了一眼,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怀了孩子的缘故,如今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娇柔起来:“姐姐连我也不见了么?还是说姐姐还在生我的气,怪我有孕了没第一时间告诉她么?”
月颖深吸一口气,稍微垂下一些眼帘:“小主多虑了,实在是刘太医叮嘱,娘娘这一胎必须要安心静养,什么时候胎像稳固了,什么时候自然大开宫门见小主的,且。。。小主自己也怀着辛苦,万望保重,想来小主是能体会皇后娘娘的小心心情的,毕竟,当初小主不也小心谨慎着的么?”
李乐荣变了变脸色,知道自己是说不过月颖的,站着沉默了会儿,终究还是拉扯出一抹笑容,小声道:“姑姑说得是,那我就先回去了,烦请姑姑告知姐姐一声,等姐姐胎像稳固了,我再来给姐姐请安做伴。”
月颖点头应下:“是,小主慢走。”
她站在宫门口,一直看着李乐荣坐上撵轿缓缓走远,才转身进了宫内,重新关上了宫门。
绣心在内里等着,见月颖回来,迫不及待的问一句:“走了么?”
月颖和虞澜清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人已经回去了。”
“连江小主都晓得咱们娘娘月份太浅,不能操劳忧心,非要事不敢上门轻易打扰,怎么她明明自己都是要做娘的人了,还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叫娘娘烦心?”绣心说话直,心里想什么便是说什么,当初一心一意要为了虞澜清的人,如今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
虞澜清握着手中做了一半的肚兜,人心易变,不是谁都能掌握的,她当初看重李乐荣天真活泼的性子,如今细细想来,那般的天真活泼,为何会惧怕太后?
想来是包藏着旁的居心,怕在太后跟前呆久了,被瞧出来吧。
如今她口口声声还叫着虞澜清姐姐,虞澜清却觉得心里空荡荡的,近来她的所作所为,已经很难让虞澜清用无心二字宽慰自己了。
纵使最初有孕时患得患失,过于害怕做出了隐瞒的事情来,可之后呢?今日能宫门前晒烈日,往日便不能踏出门户了么?魏离的乾明殿她去得,从前日日都要来的凤羽宫,倒是再没见过她的身影了。
最寒了虞澜清心的,便是在得知她有了身孕到魏离离宫的这段时间里,李乐荣也并没有亲自来看望过,她推说难受不适,倒是得了魏离的一些封赏,或许,从一开始靠近自己,就真的如绣心所说,只是为了能接近魏离罢了。
当初她私下里,有没有见过苏遥遥呢?
是否也是经过了权衡利弊的考量,最终走向了她的荫蔽处?
虞澜清已经不想去深究这些过往了,李乐荣的心思是什么也不要紧了,只要她没有伤害自己的心,自己便只当她是年纪轻糊涂了一番,想要有个孩子依靠傍身罢了,往后平淡相处,也没什么。
可绣心不这么认为,一个人真心与否,是很容易试探出来的,她原以为虞澜清到了这深宫中,真的能有个相互做伴的人,可没想到所谓真心相交的感情这般容易破碎,绣心替虞澜清觉得不值。
听过绣心的话,虞澜清也只是轻叹了一口气:“别说了,你替我去给江美人传个话,就说皇上已经离宫了,看她什么时候想去看看洛才人,想好了差人来告诉一声就好。”
说到江湄,绣心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一些,到底这些人里,就算都是居心叵测之人,但好歹还有江湄是信得过的。
得了虞澜清的吩咐,绣心等到午后日后没有那么厉害了之后才出了凤羽宫的门往月影宫过去,江湄身边的飞花正指挥宫人们四处洒水降尘,一瞧见绣心,便赶紧上前来亲热招呼:“绣心姐姐怎么过来了?”
飞花感恩皇后之前帮衬江湄的事情,对绣心自然也殷勤些。
绣心笑着问一句:“江小主可在么?我来替娘娘传话的。”
“小主在里头呢,姐姐快进来吧,小心水洒到身上了。”飞花一听是皇后有话来传,赶忙挽上绣心的就往里走。
江湄依旧是坐在窗边雕刻木剑,飞花嚷嚷着绣心姑娘来了,江湄停下手中的动作,站起身来,对绣心笑笑。
绣心给江湄福身行礼,左右看了看,这屋里只有她们三人,才小声道:“皇后娘娘差奴婢来同江小主说一句,现下皇上已经离宫了,江小主若想见洛小主了,只管差飞花来找奴婢就是,娘娘会为小主安排的。”
原来虞澜清还记着这事,江湄的确惦记着洛文茵,这段时间她被囚禁着,日子定然非常难过,自己虽然能用银子打点御膳房和守卫,但终究她一个人呆在里边,没人说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怕是吓坏了。
可私心里,江湄也的确不想太快进去,她希望经过这次的事情,洛文茵能真正悔悟过来,否则往后就算放出来了,也迟早自己葬送了自己。
“多谢皇后娘娘,等我想好了,一定差飞花去告知姑娘。”江湄谢恩,对飞花吩咐道,“快,给姑娘倒杯水歇歇脚。”
绣心刚想说不必了,就见江湄已经坐了回去,笑着问一句:“不知娘娘近日身体可还好?娘娘如今怀胎辛苦,月份也还小,李嫔无故上门求见,在外头那般站着惹人非议,没气着娘娘吧?”
听江湄关心虞澜清,飞花也端了水杯到了眼跟前,绣心便坐了下来,同江湄说了几句:“娘娘那个性子,倒是不生气,多谢小主挂念着,娘娘今日清静安胎,京香姑姑也送来不少好东西,想来快要安稳下来了。”
江湄松口气:“那便好,娘娘是头一胎,一定要格外小心谨慎,还望姑娘多加上心,等娘娘身子好些了,我再去看望皇后娘娘。”
绣心点头称好,端起水杯喝水的间隙,瞧见江湄拿起了桌上的木剑清理桌面的碎屑,眼前一亮,擦了擦嘴道:“小主也练剑么?”
江湄先是疑惑的看一眼绣心,随后立马想起来虞澜清出身武家,绣心这么问,想来是虞澜清从前常练剑了,她用手帕轻抚过木剑,有些无奈的自嘲笑笑:“从前在家的时候练,这门手艺也是我爹教我的,进宫以后闲来无事,又不可能舞刀弄剑,所以才雕琢些木剑出来,全当是打发无聊的时光了。”
绣心目不转睛的盯着江湄手中的木剑,心想这东西虞澜清定然喜欢,还没想好怎么跟江湄开这个口,就听江湄道:“想来,皇后娘娘和我一定有同样的困扰,也同样想念着,我手中已经做好两把剑了,姑娘是娘娘身边最贴心的人,自然晓得娘娘最喜欢什么样式的,不如替娘娘选一把回去吧,也是我对娘娘的一片心意。”
绣心掩不住欢喜,也不跟江湄矫情推诿,想来江湄这样的性子,真有人与她一般欣赏喜欢这木剑,才是最欢喜的。
“奴婢谢过小主。”绣心先道谢,随后飞花便把两把木剑搬了出来,绣心一眼就瞧上那柄梅花烙印的,魏离喜欢梅花,所以虞澜清家中的剑柄上都有梅花式样,如今这把正好,虞澜清一定喜欢。
得了木剑,怕惹人瞩目,江湄特意找来厚厚的布匹裹得严严实实的,谁也瞧不出是个什么东西后,才让飞花亲自送绣心出了宫。
绣心一路小跑回凤羽宫,一进屋便神神秘秘的把东西放到虞澜清跟前,也不说是什么,只道这是江湄感恩皇后的一片心意,叫虞澜清自己打开来看。
虞澜清一脸的疑惑,与月颖对视一眼后,才浅笑着嘟囔一句:“弄得这么神秘做什么。”说着,手上动作也没有停下,将裹得严严实实的布解开后,印入眼帘的便豁然是一把精致的木剑。
虞澜清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便掩饰不住的欣喜,爱不释手的讲木剑拿起笔画了一下,木剑轻盈,握在手中虽然没有真剑的重量,但是江湄的手艺极好,外形看来和真剑完全没有差别。
“这是江美人做的?”虞澜清站起身来挥舞了几下,月颖赶紧上前搀扶,提醒她要小心身子。
绣心连连点头:“正是呢,江美人在家里的时候,肯定也和娘娘一样练剑,所以进宫来才会无事雕琢木剑来消磨时间,奴婢特意选了梅花纹路的一柄,想来娘娘是会喜欢的。”
虞澜清点头,拿在手上便不愿意放下,她被月颖扶着重新坐回去,语气里有些遗憾:“如今有了身孕,你们定是不要我乱跑乱动的了,早些时候若知道这个,我还能和江美人过上几招,也不失为乐趣。”
绣心掩嘴笑:“奴婢还以为娘娘入宫一年多已经把这些事儿都忘了呢,看来娘娘骨子里还是将门的女儿,这些东西怕是一辈子扔不掉了。”
虞澜清望着木剑,又伸手抚摸过腰间挂着的剑穗,低声道:“这是虞家的根本,自然自死也不能忘,一个人若连自己的本心都丢失了,那便是没有心了。”
绣心带回来的木剑虞澜清甚是看重,每日走动散步之余,总要带上这柄木剑,用砂纸细细摩擦,直到整把剑身光滑圆润。
刘太医每天都来请安诊脉,也笑着说虞澜清近来心情甚好,对胎像的安稳也有诸多助益,消息传到太后耳里,便即刻着京香姑姑亲自来看望,虞澜清肚子里的是嫡生,阖宫上下的眼睛都盯着呢。
太后自然晓得后宫那些女子都打着什么主意,早前李乐荣在烈日下等着看望虞澜清,她已经请到慈寿宫来好生敲打了一番,如今就算是魏离不在了,她一个糟老婆子,一样护着虞澜清万事安好,谁也别想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对虞澜清做什么。
安逸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宫中似乎平静得只有风过湖面的几分涟漪,偶尔的争执口角,虞澜清也当作是饭后闲余的故事。
她这一胎过了第二个月便稳了,刘太医说虞澜清的体质比李乐荣好了太多,将来生产的时候也会顺利不少。
如今李乐荣才五个多月,就已经开始挺着肚子多加走动,刘太医说她内里空虚孱弱,现在不多动一动,到时候生孩子时怕没有力气。
且现下应该是已经过了孕吐最厉害的时间了,可虞澜清过问着,李乐荣的食欲还是不算太好,海鲜鱼类之前还能吃下去些,现在闻着便要吐,只能吃一些炖得烂熟的补品。
饶是虞澜清那般包容着她,李乐荣还是叫虞澜清失望了。
或许是因为她久居凤羽宫不见人的缘故,李乐荣便以为自己是这六宫中位分最高的,不管干什么事情,都尽在自己的掌控中。
却不知魏离给虞澜清留下这满皇城的人,又岂会给她一个盲眼摸瞎的局面?
御前的吴义,诏安,可都是虞澜清这方的眼线,李乐荣与川渝总都督私信甚密的事情,如何能逃过虞澜清的眼睛和耳朵?
信件皆被吴义拦截下来,临摹一份一模一样的内容后,才得以往来,李乐荣和她父亲之间的对话,处处透着关怀,却也处处透着奇怪。
按理来说,李乐荣就算要通信,也应该是和自己的母亲通信才对,怀孕这样的事情,难不成总都督一个男人,比自己的夫人还了解不成?
可信件中并没有什么僭越的话语,倒是围绕孩子安好的事,反反复复说了几回了。
虞澜清让不要打草惊蛇,让他们就这般互通着就是,心头知道有这么个事情,万一真有什么发生,也不至于手足无措。
“皇上有外患,本宫自然会有内忧,除了李嫔,其他嫔妃的动静,也都要仔细着些。”虞澜清将最新临摹过来的信件看过,递给绣心让她好生保管,随后对着站在一旁的诏安道,“皇上不在宫中,太后上了年纪,这些小事也不好叫她老人家烦心,本宫如今胎像已稳,虽能做些事了,但月份尚小,还是会有不适症状,人也嗜睡,你和你师父是御前之人,本宫的重担,便只能叫你们担起来了。”
诏安闻言赶忙跪下:“娘娘准许奴才每年祭拜家人的恩典,奴才无以为报,这点小事若都不能为娘娘分忧,诏安便再不能报答娘娘大恩了。”
他说得特别严肃,像是要以身赴死的感觉,绣心盯着他噗嗤笑出声来,赶忙上前把他拉起来:“娘娘要你报个什么恩?你好生办差,为着皇上和娘娘好,便是最要紧的了。”
被绣心一拉,诏安也笑起来,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奴才记下了,娘娘好生将养身子,事情交给奴才,娘娘只管放心就是。”
虞澜清点点头,叫绣心送诏安出去,刚瞧见诏安低着头悄悄走了准备进去,便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绣心侧头一看,见来的人竟然是江湄。
是以绣心站定等在门边,给江湄行礼后问道:“江美人是来见娘娘的么?”
江湄微微点头:“我是来求娘娘的恩典的。”
她这么说绣心就明白了,洛才人被关了一个多月,江湄这是准备进去看看她了。
“小主稍等片刻。”绣心客气一句,转身进了里间,把江湄求见的事情跟虞澜清说了。
虞澜清还正在奇怪呢,怎么江湄那边迟迟没有动静,这样也好,给了江湄这个恩典,宫里有人便要坐不住了。
“月颖,你在宫里德高望重,便跟着江美人去一趟,传本宫的口谕,让江美人能去看一看洛才人。”虞澜清没说为何要给她这样的恩典,反正是给了,还要月颖亲自跟去,就是要叫满宫都晓得此事。
月颖应下,出宫门后,对江湄浅笑道:“奴婢代传娘娘口谕,小主前边先走吧。”
江湄颔首,抬头看一眼凤羽宫巍峨的匾额后,才朝着月影宫过去。
看守的侍卫们都认得月颖,只是禁足不许探望的明令是皇上亲自下达的,现在只是皇后娘娘的口谕,他们还有些犹豫。
月颖沉着得很,扫过这些侍卫的脸,不急不躁,缓声质问:“洛才人被禁足,难道不是因为冒犯了皇后娘娘才使皇上震怒么?”
侍卫们对视一眼,都应答说是。
“皇上爱护娘娘,而今娘娘仁德,特赐恩典给江美人,你们这般拦着,若叫娘娘忧心伤了胎气,你们的脑袋还要不要?”月颖的声音不大,可落在他们耳里,却如同惊雷一般。
如今宫中的最大的主子自然是皇后,他们愣了一下,随后赶忙让开了道路,恭敬道:“姑姑和小主请快些,莫耽搁太久了。”
月颖笑笑,上前递给他们一块银两:“你们当差也是辛苦,洛才人关押许久,不也安安分分的么?你们外头歇一歇,江美人备了凉茶就在前边院儿里,也不耽搁当差的。”
略施恩惠,也是宫中的一大要领,月颖料想江湄这样的性子是不会这一套的,是以替她周全一番,往后再想递些什么东西进去给洛才人,也能有个门路。
月颖费心教她,江湄自然都记在心里,进了洛文茵的院儿,才觉得一门之隔天差地别,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却恍若隔世一般。
她这院儿冷冷清清,院儿里落了叶也没人扫,格外的凄凉。
月颖站在院中,说自己就在这里等她,让江湄抓紧时间进去说话。
江湄接过飞花手中的食盒,平复了一下心情后,才推开了房门走进去。
这扇门除了彩霞,不会有人再进来了,可彩霞就在身边,门为何会开?
洛文茵像是受惊的白兔,瞬间站起身来,惊慌的瞪大了眼睛看向门口。
看清楚进来的人是江湄后,心头的害怕委屈才像是决堤的洪水一般顺着脸颊往下淌。
江湄把食盒放在桌上,打量一眼她的屋里,从前有的器具装饰都被抬走了,只有空荡荡的架子还留在这里。
江湄把盒中糕点都放到桌上后,才侧过脸,看向仍旧站在远处的洛文茵,好半响,江湄勾起一抹柔和的笑意,对洛文茵伸出了手:“站那么远做什么?连姐姐也不认得了么?”
一句话便彻底击溃了洛文茵的防线,她踉跄着往前走了一步,见江湄眼中的温柔,早已泣不成声,她扑向江湄的怀里,又滑跪到地上,抱着江湄的腰痛哭出声:“姐姐,姐姐。”
江湄轻抚过洛文茵的头发,见站在远处的彩霞也抬袖抹泪,便知道她这几声姐姐喊出口,是真的悔悟了。
“都过去了,没事的。”江湄轻声安慰她一句,等洛文茵哭得够了,才把她从地上拽起来,一并在桌边坐下。
洛文茵不敢看江湄,她做了糊涂事,为了虚无缥缈的恩宠,听信谗言,远离真心护着自己的姐姐,落到如今的地步,实在活该。
如今江湄还肯来看她。。。她定然是废了极大的功夫,才得以进来的。
“尝尝,这都是你最喜欢的糕点。”江湄替洛文茵擦去眼泪,把糕点往她面前推了推,“你禁足在这里,人都清瘦了。”
洛文茵看一眼糕点,眼泪又止不住,好半响,才扯了扯江湄的衣袖:“姐姐,你不怪我了么?”
江湄深吸一口气,拉住洛文茵的手:“文茵,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今日来,希望你能把之前我不知道的事都一五一十的告诉我,咱们还和以前一样,经过这般事情,再不要离心,我还是你的姐姐,只会救你,怎会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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