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澜清垂着眼帘,她不敢去看魏离失望的眼神,做下这样的决定的确艰难,但事已至此,谁都回不了头了。
魏离想听虞澜清说一句解释的话,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没有,虞澜清只是跪着,两人之间的沉默,像是隔着万水千山那般远。
过了好半响,魏离才长叹了一口气:“中宫失德,不得不罚,即日起,你就在凤羽宫思过,朕看你是太累了,身上的担子卸下来一段时间也好。”
虞澜清以头点地,叩谢圣恩,她起身退下,扶着乾明殿的门跨出步子的时候,险些摔下去,吴义眼疾手快扶住了虞澜清:“娘娘小心。”
虞澜清看吴义一眼,谢过他的好意,深吸一口气,站稳步子,把手递给月颖,朝着外边走去。
皇后越权受罚的事情第二日便人尽皆知了,魏离当即就罚了皇后,连带着在凤羽宫安胎的许凝霜都给遣送回府了,处罚已定,也算是堵上了前朝官员的悠悠之口,虞家上书询问求情,也被魏离尽数打压回去,此事没人敢再过问,随着凤羽宫大门的关闭,江湄与洛文茵的下放也不了了之了。
自皇后罚跪宝华大殿之后,帝后感情一直和睦恩爱,此番皇后被软禁凤羽宫里,皇上甚至还下旨声明谁都不许探视,态度之强硬,叫后宫的人都想起皇后不得宠的那段时间来。
皇后失了圣心,要失宠了么?
太后因着称病隐居的缘故,知道此事还是吴义专门找了个机会寻人递了消息进去,虞澜清受罚,和江湄的事情有关,太后关心则乱,匆匆忙忙穿好了衣裳准备出门的时候,心头才有了些眉目。
京香见太后顿住了脚步不往外走了,小声喊道:“太后?”
“江美人进宫这些年,对皇上可不怎么上心啊。”太后呢喃一句,突然轻笑起来摇了摇头,“清儿糊涂啊,糊涂啊!”
“太后?”京香不知道太后究竟想到了什么,只是听着话里的意思,像是知道皇后为什么会突然做出僭越的事情来了。
太后摆摆手,示意不去乾明殿了,她回到里屋坐下,叹了口气。
年轻的时候,谁没有冲动的时候?虞澜清和江湄做这出戏给满后宫的人看,不就是为了让江湄有个被发配到裕和的理由么?
裕和有什么?那地方荒凉又偏僻,那里有的,只有刚被魏离送去的傅阳罢了。
江湄进宫之前,应该是和这个年轻的三甲有一段故事,她到裕和去,其实能和傅阳见面的机会也不算多,傅阳办事在庄子前院儿,江湄过去,是在庄子内院,江湄是个知道分寸的人,她还挂着皇上嫔妃的身份,不会做出越矩的事来,这一点太后相信,江湄不可能赔上江氏全族。
远远看一眼,就值得上三年的冷清日子,这样的情意,太后不是不惋惜的。
只是造化弄人,她如今是皇上的嫔妃了,便要顾着皇家的脸面,所以虞澜清解释不得,只能把僭越皇权的罪名坐实了,才能遮掩住江湄的事情。
这里头的弯弯道道,太后稍稍细想便想明白的了,她说虞澜清糊涂,是说她心肠太软,见不得有情人彼此折磨,要牺牲自己去成全江湄,可她却没有想到,若魏离晓得了其中缘由,君王的脸面要如何维系?
就算江湄和傅阳清清白白,没有半点丑事,可光是人言可畏,三人成虎这一点,就足以叫江湄死无葬身之地了。
魏离这会儿正在气头上,等魏离自己冷静下来,这件事过了,关上皇后一段时间,此事也就过去了,自己现在到魏离跟前,不是给虞澜清火上浇油么?
太后决定不去了,只要没人提那个傅阳,魏离未必能往那上边去想,就这样吧,太后叹口气,自己走到內寝的梳妆台边,把头上的玉簪都拔了下来。
虞澜清原以为,自己扛下这件事,什么也不说,过段时间风波平息以后,稍微越权的这道坎儿魏离是能自己跨过去的。
虞澜清没有想到的是,出事那天她到魏离跟前请罪的时候,宫里的小澄悄悄溜出凤羽宫,去了落阳宫。
那晚江湄在内院儿里崩溃哭喊的每个字小澄都听见了,自从碧荷那件事之后,她就沦为了外院打扫粗杂活的粗使丫头,每天看着碧荷在内院儿里晃悠,小澄心里对虞澜清的埋怨和怨恨就更深一层。
那晚上也是巧合,正好是她当值夜扫,她想偷偷懒,就在内院儿的拱门边小树丛边打盹儿,里头的人都忙着顾着皇后和江湄,谁也没看见她,听到这些事儿以后小澄也不敢声张,直到虞澜清发落了江湄到裕和,小澄才意识到虞澜清根本不是因为江湄无理才这般做的,是因为那晚上江湄提到的被魏离贬斥的傅阳!
虞澜清到魏离面前请罪,龙颜大怒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小澄便把那晚听见看见的事都给周芷溪说了,想要求周芷溪把她从凤羽宫那个火坑里捞出来,她不想再做粗使丫头了,想要到落阳宫来伺候周芷溪。
周芷溪听小澄说的话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响后,才笑出声来:“你说江美人心里装着旁人,皇后还帮她,送她到裕和去找情郎?她们这是要死啊,敢背着皇上做这样的事?!”
“皇后自诩聪明,以为用江美人把自己气急了才僭越皇权处置了她这样的借口便能瞒天过海,以为自己扛下责罚过段时间便没事了,奴婢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皇后欺瞒皇上,欺瞒天下人,根本就是中宫失德,如何做后宫表率?”小澄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一脸的义愤填膺。
咏歌在一旁看着,冷声道:“你是皇后宫里的人,为何要来揭发皇后,为何又不直接去跟皇上说?”
咏歌这么一问,周芷溪也立马反应过来,盯着小澄,附和道:“对啊,你来跟本宫说这些做什么?”
小澄赶忙磕头:“娘娘有所不知,奴婢早前也是忠心为着皇后娘娘之人,只是皇后娘娘不分青红皂白,为了个别宫里的宫女误会奴婢忠心,不仅责打了奴婢,还将奴婢发落成了粗使丫头,对奴婢极尽羞辱,奴婢人微言轻,靠近不得乾明殿,更遑论面见皇上,奴婢知道娘娘是这宫里唯一能在皇上跟前说上话的人,只求娘娘可怜奴婢,能救奴婢出凤羽宫,若奴婢能伺候娘娘,定当肝脑涂地报答娘娘。”
小澄这番话说到周芷溪心坎儿上,且她的这个消息来得也很是时候,周芷溪正愁呢,没想到帝后自己就吵起来了,这时候是她的好机会,若是她能在魏离跟前揭露了虞澜清的真面目,往后魏离厌弃了虞澜清,自然能明白她的好处,周芷溪瞥一眼小澄,笑道:“你的忠心本宫已经晓得了,你先回去吧,等需要你的时候,自会传召你。”
小澄见周芷溪应承下来,心安几分,又匆忙赶回了凤羽宫。
可现在虞澜清已经被关起来了,凤羽宫的门也不许开,皇上不让人进出,小澄每天心不在焉的,不由得担心起来,不知道周芷溪到底有没有去魏离跟前说这事儿,又怕周芷溪反悔了,不肯让她去落阳宫伺候,那她岂不是白忙活一场了?
周芷溪自然没有把这事儿忘了,她是等着魏离消了两天气后才去的。
魏离听吴义说周芷溪来了就头疼,她定然又要说皇后的不好,魏离不想听,却又不能不见,只能让吴义把人放进来。
周芷溪进去后顺手把门给带上了,快步走到魏离身边,没急着说话,倒是乖乖的站在一旁给魏离研磨,等着他把手中的折子看完以后才道:“离哥哥,歇会儿再看吧。”
魏离撇眉,不耐烦道:“有事么?有事说事,朕烦着呢。”
周芷溪手上的动作没停,轻声道:“江美人确实是说话难听了些,皇后气急了这样处罚她,想来也不是故意的。”
魏离顿了一下,抬眼看周芷溪,确认了好半响,站在这里的的确是周芷溪本人后,才觉得更加诧异:“你什么时候也会帮皇后说话了?”
周芷溪眨眨眼,故作为难的看向别处:“我知道,离哥哥喜欢皇后,那离哥哥喜欢,我也不能总和你对着干不是?原本我也以为皇后的确是因为气急了的缘故,可。。。这两天我担心着离哥哥的身子,倒是想起来另一件事,江美人出事前,皇后身边的一个宫女来同我说了个事儿,我想着。。。会不会和江美人这次的事情有些关系。”
魏离眉头锁得更紧:“什么事?”
“就。。。离哥哥你不是发配了一个年轻新官到裕和去么?发配的当晚啊,江美人便去了皇后那里,听说是伤心欲绝,站都站不住,和皇后在内院儿里抱着哭了好半响才进屋去的,那宫女是当晚有差事在身,不小心听见的,内院儿里伺候的都被封了口,小宫女越想越害怕,事关皇家清誉,这才到嫔妾跟前说了。”周芷溪一口气说完,眼神撇到魏离的时候,被魏离冰冷疏离的眼神吓了一跳,“离哥哥,你。。。你怎么这样看着我啊?”
魏离胸口闷着火气,江湄和傅阳的那点事,从看见字迹开始,他就已经心里有数了的,他不在意,是因为虞澜清替江湄分辨,江湄又替他为虞澜清出生入死的缘故,她的心在不在自己这里,魏离并不在乎,只要她全心全意为皇后,魏离也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是魏离早就想好要埋在心里的事情,他是傻子吗?他会看不出来虞澜清和江湄之间那点猫腻?!他生气,是因为虞澜清背着他做出这样的事来,她不信任自己会和她站在同一个战线上,她连尝试着恳求他放过江湄都没有,她把自己独自一人推到风口浪尖去,逼得他不得不狠狠罚她堵住悠悠众口,这才是让他生气的地方!
可这些是他和虞澜清之间的事,外人若晓得了,性质便彻底变了。
魏离讨厌周芷溪这样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说什么事关皇家清誉?她不就是想借着这事让他和虞澜清彻底的闹翻脸么?!
魏离收回视线,冷清开口:“哪个宫女?叫什么?朕让吴义带来,亲口说说看。”
周芷溪以为魏离是信了,这是要传人证了,也好,毕竟是那小宫女亲耳所闻亲眼所见的,她来说也说得更准确一些:“叫小澄。”
魏离唤来吴义,让他到凤羽宫提人,吴义一脸懵的看一眼脸色难看的魏离,又看一眼得意洋洋地周芷溪,应下后便去办了。
小澄很快被带来,魏离还没说话,她倒是先抖得厉害。
周芷溪问一句她答一句,又把那晚的事情详细的说了一遍给魏离听,临了,小澄还补充了一句道:“奴婢见江美人为那傅阳哭得肝肠欲裂的,此番又被皇后娘娘发配去了裕和,是怕。。。怕嫔妃和臣子间有些什么不正当的干系连累了皇后娘娘,所以。。。所以。。。”
魏离的脸上冷漠得像是冰川一般,他盯着伏跪在地的身影,好半响才开口:“说完了么?”
小澄连连磕头:“是,奴婢都说完了。”
“既然说完了,吴义。”魏离看向一旁站着的吴义,“拖下去,乱棍打死。”
周芷溪顿时愣住:“离哥哥,她。。。”
“你也闭嘴!”魏离大吼一声,看向周芷溪的目光里尽是凛冽的杀意,周芷溪吓得不轻,捂着心口瞬间就滚下泪来了,却不敢哭出声来,只是木讷的站着。
吴义也吓得不轻,叫来诏安,拖着小澄便下去了。
小澄一遍遍喊着饶命,喊得撕心裂肺,但很快就听不见了。
殿中没了人,魏离才站起身来,对着周芷溪,一字一句道:“朕当你是被人蒙蔽,当你也是为了朕,才说出今天这样的一番糊涂话来,可若是你从这里走出去,朕再听见一句方才的闲话,听见有任何人敢议论皇后和江美人的这件事,朕不管你哥哥是不是马上要来了,朕一定办了你,正好再让你哥哥,把你带回去,听明白了吗?”
魏离说得很小声,周芷溪却觉得自己整个人的灵魂都在颤抖,她赶紧点头,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来,却说不出一个字。
“既然明白了,就把眼泪擦干,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回去吧。”魏离说完这句话,便再不管周芷溪,自己转身走向偏殿。
周芷溪走出殿外的时候,整个人都要瘫软下去了,咏歌赶忙上前搀扶,着急问道:“娘娘,这是怎么了?奴婢瞧见。。。那丫头被吴总领带下去,就在那后边院儿里结果了,吴总领还警告,此事谁敢说出去,谁都一并要没命的,这到底。。。”
“别说了!”周芷溪崩溃喊出声来,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接着道,“这件事不要再提了,永远不要提了,离哥哥他根本就不会怀疑皇后做了什么,你看见了么?若我继续揪着这事儿,离哥哥就要把我送回大周去了,皇后就是个妖女,她是个妖女,她一定是给离哥哥施了蛊,离哥哥才会这样。。。斗不过她的,我们谁都斗不过她的!”
周芷溪说完,抬手把脸上的眼泪都擦干净,再不肯多说一个字,朝着落阳宫回去。
小澄出去以后就没有再回来,吴义传来话说,她是殿前失仪被发落了,左不过是个粗使丫头,月颖也没把这事告诉虞澜清。
魏离心情低落,一个人把自己关在乾明殿里喝酒,吴义劝了又劝,也劝不住一个一定要买醉的人。
魏离喝得醉醺醺的,站起身歪歪扭扭往外走,说要坐撵轿出去转转透透气,吴义只能让一群人都跟上,走出去好半响,魏离突然又道:“去,去凤羽宫,朕去看看皇后。”
吴义尴尬的提醒:“皇上,皇后娘娘被您软禁起来了呀。”
魏离沉默好半天,在脑海里思索了许久,才想起来这事儿,心头烦躁,捂着额头闭眼养神:“那就去太后那儿,朕去看看太后!”
吴义不敢再说太后身子不适,再说不许去的话,魏离只怕是要发火了,到时候一群人都得遭殃,到了慈寿宫,好歹有京香能帮衬着说说话。
京香一出来就瞧见喝得醉醺醺的魏离挂在吴义的身上,吴义那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京香赶忙唤来人接手,把魏离扶进了屋里。
太后原本是准备睡了,瞧见魏离这样,一下子困意全无,屋里伺候的人不用多,一路过来吹了吹风,魏离其实脑子已经清醒不少了,就是身上还不太听自己的使唤。
魏离想单独跟太后说话,把京香和吴义都赶出去了。
太后皱眉,生气的问道:“你喝那么多酒干什么?!”
魏离委屈,盯着自己的鞋面看了半响,才道:“母后,儿子不得不罚了清儿,她做了糊涂事,儿子不罚她,堵不住朝堂悠悠之口,她和江湄的事,儿子不是傻子,儿子都知道的。”
太后被魏离的一番话说得愣住,魏离这是。。。早就知道的了?
“清儿她,也是顾着你的。”
这样的事情,要虞澜清怎么敢坦白告诉他?
“母后,人人都说,朕厌弃皇后了,朕与皇后决裂了。”魏离叹口气,心里实在苦闷,“儿子生气,太生气了,她该罚!”
魏离心里还是念着虞澜清,因为在乎,所以生气,太后心宽下来几分,沉默片刻,柔声问道:“那江美人呢?”
“她要去就去!”魏离突然低吼了一声,“当初选妃,本就是为了巩固国本,如今大魏朝堂已经稳定,江湄素来也冷冰冰的那个性子,儿子不揭穿她,替她瞒下来,不仅仅是顾着皇家的脸面,朕的脸面,更是顾着她的脸面!”
太后明白魏离话里的意思,半响后,又道:“江美人可曾侍寝?”
魏离垂着眼帘,摇了摇头。
她心不甘情不愿,魏离也从没强求过,名义上是他的嫔妃,实际魏离常常也记不得这么个人。
太后心中有数:“江湄救护皇后的功劳,江家守卫皇城的功劳,当初都一并没有要,江美人不要,是因为知道得不到心中所求,所以不求,如今皇后自己担下一切,还江美人心中所愿,皇帝以为呢?”
“让她去吧,她在宫里,不在宫里,没有什么区别,傅阳有才干有抱负,朕定然是要用他的,皇后既然给了她三年,那就三年吧,旁的事,儿子现在不想说了,她自己也是糊里糊涂,自己宫里出了个瘤子,自己也不知道,在淑妃面前把什么都说了,儿子已经处置了,也警告过淑妃了,都是无稽之谈,这事已经过去了,等大周帝快要到了,儿子再借着这个理由放她出来。”
周芷溪知道了?!太后皱眉:“淑妃?”
“她若乱说,儿子定送她回去,她不敢的。”魏离和太后说了会儿话,酒已经清醒了几分,他对周芷溪并没有百分百的信任,自然要安插人手时刻盯着,现下这么说,也是为了让太后安心。
太后点点头,半响后,才沉声道:“中宫软禁,后宫事宜,不能只落在一人头上,容易独大,淑妃与婧嫔都帮着做些事情哀家没有意见,但清儿没有被放出来之前,中宫大权,哀家替她守着!”
“可母后的身子。。。”
“还死不了!”太后看一眼魏离,俨然是心意已决,“夫妻之间,最怕的就是彼此消磨,误会难解,再好的感情,折腾久了,也会惫倦,你此番举动。。。该不会是。。。”
魏离骤然抬头,看着太后探寻的眼神,无奈笑笑:“儿子罚了她,儿子心里更难受,可母后也知道,恃宠而骄的名声,虞家背不起!儿子若不主动罚了清儿,只一味袒护,便是朝野难安,淑妃说那些话,儿子只觉得心惊胆寒,她想看着帝后失和,君臣离心,好腾出位置让她往上爬!儿子就算生气,又能怎么办呢?儿子还是要护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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