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只是气急攻心,又吹了一夜冷风,这才发了热,一剂退烧药喝下去,再蒙着被子出一身汗来,就没事了。”太医跪在一旁拱手道,“娘娘身强体健,皇上放心。”
魏离微微点头,示意太医退下去开方子。
从他抱着虞澜清进门来,绣心那丫头就一直守着虞澜清抹眼泪,魏离看得心里难受,如果不是他,虞澜清是不会吃这样的苦头的。
京香姑姑说的对,他给皇后的委屈,要怎么才能弥补呢?
皇上把皇后从宝华大殿一路抱回凤羽宫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片刻就传遍了后宫的每个角落。
不得宠的皇后娘娘这几个字,看来眼下是要换一种说法了。
昨日明明是恼了皇后,今天上朝,魏离不仅没有惩处了虞家,听说还真的把伊勒邪教的事情给虞双全去办了,虞家领着虞家军出京本是大错,如今魏离下了旨,摇身一变就成了师出有名,前朝的事情也就算了,偏生下了早朝魏离就先去了太后宫里,不出半刻,便抱着皇后回去了。
苏遥遥闻言脸都气得变了色,她站起身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上怎会如此!是她!是她使的奸计魅惑皇上!是太后,一定是太后逼迫,皇上才不得不如此行事!”
喜笙赶忙握紧苏遥遥的手扶她坐下来,她从没见苏遥遥这般不冷静过,连说话的语速都比平常快了几分:“娘娘小声些,无论缘由如何,事情都已经这般了,皇后娘娘昨夜吹了一夜的冷风,此时人已经病倒,娘娘昨日没替皇后娘娘求情,说是怕皇上在气头上未免火上浇油倒也能圆过去,可今日娘娘若是再不去凤羽宫看看,恐怕要落人口舌了。”
苏遥遥一向在魏离面前自诩弱势,对虞澜清也素来恭顺,这个时候不去,日后被有心人翻出来提起,还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更何况。。。苏遥遥深吸一口气,坐着缓了好半天,让喜笙去取脂粉盒子过来在脸上添些气色,免得被看出端倪。
她自然是要去的,到了面跟前亲眼看看,才能确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苏遥遥浑身都在发抖,她还记着之前虞澜清说过的话,若是魏离真的想起什么,或是对虞澜清有了感情,她要怎么办?!
她花费了那么多的心思走到这一步,虞澜清想要轻易的夺走,休想!
喜笙动作快,略微补了补便扶着苏遥遥出了门,为了显示匆忙,并没有传撵轿,凤羽宫上上下下都谨慎伺候着,皇上在这里,人人心里都是欢喜的。
进殿前,苏遥遥借着撩裙摆的动作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加上想到魏离就在里边守着,也带了几分真委屈,眼眶一下就红了。
“姐姐。”
苏遥遥用绣帕捂着嘴角,轻唤一声便凑到了虞澜清床前,虞澜清还没醒,烧得迷迷糊糊说胡话,只能看见嘴角蠕动,听不清在说什么。
魏离的视线落在虞澜清的脸上,眉头微撇,苏遥遥含泪看他,一瞧见魏离的神情,心就已经冷了大半,他从来没有这样看过虞澜清,他不是厌弃她的么?
苏遥遥握紧了手帕,深吸两口气,伸手去碰魏离的手,这才把魏离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这里来:“皇上,姐姐没事吧,怎么。。。怎么说病倒就病倒了,姐姐自小习武,身子一向是极好的。”
魏离心情复杂的看一眼苏遥遥,十年前的事情他虽然有了几分疑心,但苏遥遥从没有做过什么错事,对他也是真心的,魏离看她哭,还是有些心软,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道:“没什么大碍,你也别急,擦擦脸,都哭花了。”
苏遥遥低着头不说话,还是魏离伸手拽她,才把她拉起来。
若是平日里,魏离兴许还有哄一哄她的心思,可现在虞澜清还没有退热,病的虽不是苏遥遥,但她这样哭哭啼啼的也是担心虞澜清,魏离又不好过于苛责她什么,只觉得有些心烦,是以扭头对喜笙道:“扶德妃到外头坐会儿,她和皇后情深,喝杯水缓缓,无需太过担心了。”
苏遥遥惊了一下,魏离平日里并不是这样的,她想再说几句,可魏离吩咐之后扭头又坐了回去,轻声对一旁站着的绣心道:“去瞧瞧,药熬好了没有。”
绣心本来见着苏遥遥就是一肚子气,虞澜清还躺在床上,她便假惺惺的往魏离怀里凑,还好意思嘴里姐姐姐姐的喊着,竟然也不觉得脸红,魏离这一下把苏遥遥的话给堵回去了,一门心思皆在虞澜清的身上,绣心出了口气,福身行礼称是,路过苏遥遥身边的时候,甚是扬眉吐气的挺直了胸膛,瞧着苏遥遥便秘一样的脸色真是痛快得很了。
喜笙扶着苏遥遥到外边坐下,隔着轻薄的纱帐,苏遥遥稍背过些身子,一改方才的伤心模样,脸色冷得吓人。
“皇上这是真的在意她了。”苏遥遥咬牙切齿说一句。
喜笙紧忙抬头四处看看,没人注意到她们,却还是有些心虚:“娘娘,这儿是凤羽宫,皇上也还在呢,娘娘且忍忍吧,可别被旁人瞧出什么来了,奴婢打量着皇上是什么都还不知道的,眼下皇上最看重的人自然也还是娘娘,咱们可别自己乱了阵脚才是。”
苏遥遥怎会不明白,她这么多年都好好的过来了,就算魏离现下对虞澜清有了在意,也越不过她和魏离多年的感情去,她不见得就是输了。
强烈的怨怼消化下去,苏遥遥又恢复了担心抹泪的可怜模样,绣心端着药碗进来的时候,正和她们主仆两人撞个对眼。
“装模作样。”
绣心嘟囔一句,随后快步进了里间。
魏离接过绣心手中的药碗,让绣心把虞澜清抱起来一些,随后亲自吹凉了一点一点喂给虞澜清喝。
苏遥遥在外间盯着魏离手上的动作,看了半天,别过头去,原本是装的,这下是真的刺着心窝子疼,倒是真心实意的为自己落了几滴泪,酸涩又怨恨。
虞澜清明明什么都有了,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魏离?没了魏离,虞澜清依旧是满门尊贵的虞家嫡女,可她不行,没了魏离,她就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不能让给她?!为什么什么她都要?!
世上没有这么不公平的道理!
一碗汤药见了底,魏离脸上的神情才轻松了一些,她一夜没睡,现下可以好好休息了。
原本是想在这里守着等虞澜清醒来的,只是朝政上的事情总是忙不完,吴义来请了三次,说张大学士一直在候着等,苏遥遥赶紧也上前去劝,说这里有她守着,叫魏离放心去就是。
魏离叹口气,好半天才站起身来,他看一眼苏遥遥,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过身来道:“皇后若是醒了,凤羽宫即刻差人来告诉朕,德妃,你替朕走一趟慈寿宫,去跟母后报个平安,母后记挂着皇后,得了消息也好安心。”
苏遥遥福身应下,等到魏离走远,才看着空荡荡的门,失落的呢喃道:“他从不叫我德妃的,他从不的。”
喜笙见苏遥遥失神落魄,心里也难过,这两日间的大起大落来得太快,即刻便要接受实在不容易,苏遥遥也未曾想过患得患失的日子竟然这么快就到了。
“奴婢送德妃娘娘出去。”绣心见苏遥遥站着不动,嫌她在这里碍眼,皇上都走了,她还在这里出什么神?
绣心绕到苏遥遥跟前,伸手做请的姿势,明摆着是赶人。
喜笙撇眉,与绣心争执一句:“你一个奴婢,怎么和德妃娘娘说话的?”
“奴婢素来是这样说话的,一个屋檐下相处那么多年,还没习惯么?”绣心没得好脸色给,自上次苏遥遥前来挑破了话,就没什么好忌惮的了,眼前这位都要欺负到自家主子头上了,绣心断是半分也不能忍的。
喜笙还要说,被苏遥遥拽住,她撇绣心一眼,冷声说了句:“走吧。”后,便朝外走去。
前往慈寿宫的路上,苏遥遥已经沉静了下来,太后不是好糊弄好对付的,实在头疼。
自早前魏离从慈寿宫跑出去,传来消息说他把皇后抱回凤羽宫后,太后便高兴得很,特地没让人前去凤羽宫,就是不想打扰了两人独处的时候,叫魏离好好看看虞澜清受的苦,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最愧疚最痛,才会记得格外清楚,往后也就知道翻了倍的去补偿皇后!
京香刚亲自去给太后找书回来,就撞上了前来的苏遥遥,苏遥遥对京香客气得很,笑着喊姑姑,京香也福身回礼,着苏遥遥在门口稍站站,她进去通禀一声。
太后听闻苏遥遥过来,一下撇眉:“德妃来做什么?”
“太后不想见,奴婢推了就是。”京香笑着道。
“让她进来。”太后接过京香递来的书,随手翻了两页,又放到桌案上。
京香请苏遥遥进来,行过礼之后,端来绣凳让她坐下。
“嫔妾刚从凤羽宫过来,皇后娘娘吃了药睡下了,皇上忙着处理朝事,便差嫔妾来给太后报个平安,怕太后记挂着皇后娘娘。”苏遥遥眼睛还是有些红肿,能看出来是哭过的。
太后闻言,抬眼看向苏遥遥,扯出一丝笑意来:“德妃对皇后,很是关切啊。”
苏遥遥微垂眼帘,柔声道:“皇后娘娘是嫔妾的姐姐,嫔妾自小敬重。”
太后笑意更深,带着几分冷意:“德妃既然挂念着,昨日皇后受罚,怎不见你皇上那里去求情几句,你是皇上心尖上的人,你说的话,皇上自然要听几分进去,今日又眼巴巴的凑到皇上跟前做一番姐妹情深的模样,哀家年纪大了,有些瞧不明白你们年轻孩子的事情,德妃,同哀家讲讲?”
苏遥遥被太后的语气惊着,连忙起身跪下,眼珠子转了好几圈,才谨慎着开了口答话:“回太后,昨夜并非嫔妾不想替皇后娘娘求情,实在是嫔妾不敢。”
“不敢?”
“嫔妾幸蒙皇上几分垂怜,能得皇上几分宠爱,已经是嫔妾天大的福气,嫔妾不敢仰仗着这点荫蔽便忘了自己的身份,昨夜皇上和皇后娘娘之间发生什么嫔妾并不知情,实在是怕贸然前往求情,反而使皇上更加恼怒加重对皇后娘娘的处罚,是以想着等皇上先消消火,等今日午后嫔妾再去缓缓劝说,谁知今日刚下了早朝,皇上便自己接回了皇后娘娘,听闻皇后娘娘病倒了,嫔妾担忧自责不已,这才。。。赶着前去探望,还望太后明察。”
她这话说得圆满得很,像是一早就准备好了似的,太后盯着苏遥遥瞧半响,有些明白了这丫头是怎么把魏离哄的服服帖帖的了,小小年纪,已然会说一嘴的漂亮话,又是这样娇娇柔柔的模样。
太后记得,苏遥遥是因为父母双亡的缘故才被虞老太太接到虞家寄养的,大概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造就了这样处处为营,谨慎小心的性子,说起来也可怜,留在魏离身边其实也没什么,只要别动没什么坏心思。。。
京香最是能揣摩太后的心思,见太后沉默下来没再说话,便伸手去扶苏遥遥:“好好说着话,德妃娘娘怎么就跪下了,太后随口问问罢了,皇后娘娘既然没事,太后自然也安心。”
苏遥遥小心翼翼坐回去,抬起眼帘看一眼太后的脸色,太后神情淡淡的,瞧不出什么来,不过看样子这事儿算是糊弄过去了,不管太后信不信,至少这番话说得挑不出错处来。
太后没有留苏遥遥久坐,两人之间能说的话不多,苏遥遥对太后更多的是惧怕,太后对苏遥遥也不那么喜欢,方才生了那样不愉快的对话,苏遥遥更是如坐针毡。
从慈寿宫出来,苏遥遥回玉坤宫的时候特地往乾明殿前绕过,乾明殿还是一如往昔的肃穆,苏遥遥停下脚步,好半天之后,才道:“你说,皇后那样的性子,发生了这样的事,还会接受皇上么?”
喜笙没有搭话,这样的事情谁都不知道,苏遥遥说这样伤心人的话,也并不是真的要求一个答案。
站了很久,苏遥遥才收敛好自己的心情,搭上喜笙的手,朝前走去。
虞澜清的风寒来得快去得也快,也是自幼强身健体的缘故。
太医的药喝下去,盖着厚被子结结实实睡到了晚上掌灯时分,虞澜清出了一身的汗,睁眼醒过来的时候,身上已经不酸疼了,只觉得黏糊糊的,又热又没有力气。
“绣心。”虞澜清喊一声,开口才发现嗓子干痛,险些没发出声音来。
绣心没听见虞澜清的声音,还是月颖觉得屋里似乎有动静,推了门进去,见虞澜清醒了,赶忙倒了一大杯给虞澜清喝下去。
绣心也跟着进来,伸手摸了摸虞澜清的额头,烧已经退了,这才放心下来,招呼着惜荷准备干净衣裳和新被子来给虞澜清换上。
热水擦了身,换了干净衣裳,一下子就爽快不少,虞澜清喝了两杯水,才觉得喉咙舒服了一些,她握着杯子坐着,之前虽然迷糊,但也记得是魏离送她回来的。
他。。。
虞澜清把杯子递给一旁的月颖,想问却不敢问,怕又是一场空落落的自作多情。
“奴婢这就去告诉皇上说娘娘醒了。”绣心还记着之前魏离的吩咐,这就要叫后宫的人都好好瞧瞧,凤羽宫的皇后究竟得不得宠!
虞澜清闻言,刚躺下又挣扎着坐起来:“别去。”
去做什么,就算说了,他也不见得会来。
绣心见虞澜清脸色不好看,不知道她怎么了,笑意也渐渐收敛起来,赶紧跪坐到虞澜清床边:“娘娘。。。”
“太晚了。”虞澜清垂着眼帘,之前她总攒着一股劲儿,天不怕地不怕的,如今这股劲儿被打散了,反倒晓得畏手畏脚了,虞澜清自己都觉得自己挺好笑的。
绣心没明白,月颖却是看明白了,皇后这是害怕绣心去了请不来皇上,更伤心一分,她掩嘴笑笑,替虞澜清拉拢一些被子,小声道:“娘娘,是皇上一路抱着娘娘回来的,守着喂了娘娘药,朝政上的事情三催四请,皇上这才走了,走前仔细叮嘱了奴婢们,说娘娘若是醒了,一定要去告知的。”
月颖一说,绣心马上反应过来,在一旁连连点头附和:“正是,月颖说得正是,这都是皇上吩咐的呢,皇上是记挂着娘娘的。”
虞澜清沉默听着,本该是高兴的事情,她却只觉得鼻尖酸酸的,赶紧抬手揉了揉,把眼泪憋了回去。
真是病了一场,人都变得爱哭了。
“皇上处理政务已经很累了,不必再叨扰皇上多跑一回,明日再去说吧。”虞澜清好半天才开口道,心里总是拧着疙瘩,有些东西等了太久太久,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就不想要了。
“叨扰什么?”话音刚落下,便传来了魏离的声音,他迟迟等不到凤羽宫的人来,事情忙完后就急着过来了,怕虞澜清还没醒,特地不许外头的宫人通禀,结果前脚踏进门就听见虞澜清这番话。
绣心和月颖赶紧起身行礼,两人推推嚷嚷着退下,绣心捂着嘴都藏不住笑意,和月颖跑出去后还特意把门给关上了。
今天是诏安值守,陪着皇上过来的这一路,他也真是为皇后高兴,瞧见绣心和月颖的笑意,忍不住小声道:“皇后娘娘这是苦尽甘来了。”
绣心这才看见站在廊下阴影里的诏安,诏安年纪和绣心差不多,长得也清秀,笑起来干干净净的模样倒是讨喜得很。
“公公移步偏殿喝杯茶吧。”绣心心情好,瞧谁都是顺眼的,加上诏安说的话讨喜,想着一时半会儿皇上是不会出来了的,便邀诏安去喝杯凉茶。
诏安婉谢,抬眉笑道:“师父规矩严,跟在皇上身边伺候的时候不许离开半步,谢过姑娘的好意了。”
绣心不好强求,御前的规矩想来是不能坏了的,便也对诏安笑着点点头,拉着月颖退到一旁去了。
屋里现下只剩了虞澜清和魏离两人,虞澜清还要起身给魏离问安,被魏离死死拽住塞回被子里。
他伸手去摸虞澜清的额头,又握了握她的手,确定她好端端的在自己跟前了,才松了手端端正正坐着。
两人相顾无言,虞澜清倒还好,反而是魏离自己又尴尬又紧张,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
虞澜清时不时撇魏离一眼,看他拽着衣摆一脸的严肃,实在摸不清楚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怕他一开始又是冷漠苛责,干脆自己先把话说了:“已经晚了,皇上不必亲自过来的。”
魏离赶忙侧过脸来:“不亲眼看看,朕睡不着。”
说罢,又觉得别扭,魏离轻咳一声,挪开了视线。
虞澜清看着魏离的侧颜,接着道:“臣妾已经没事了,皇上也请安置了吧,明天还要上朝。”
魏离心里又急又慌,听虞澜清话里的意思是要赶他走,一下转过身来瞪着她,憋了半天,才想到自己能说一说虞家的事,好在早朝的时候没有处置,否则更不知道如何挽回:“朕。。。朕今日上朝的时候,听你父亲请罪说虞家二郎私领了兵出京,请求责罚。”
果然,听到虞家的事情,虞澜清一下就像是受伤的小兽般警醒起来,她看他的眼神充满了不信任,魏离叹气,自己种的因,只能自己吞这苦果了。
“皇上。”虞澜清开口。
魏离知道她要说什么,伸手捂了她的嘴:“朕让你的两个哥哥不必回来了,既然去了,就领着伊勒邪教头目的项上人头再回来将功折罪,此番师出有名,能不能凯旋,朕便不知道了。”
虞澜清这下是真的愣住了,她不敢问虞家的事,就是害怕自己承受不住,就是自责,觉得是自己连累了虞家,此番听魏离亲口说没有处置,而是给了将功折罪的机会,虞澜清忍了又忍的情绪终于还是决堤,她抬手掩面,无声的抽泣起来。
泪水顺着指缝涌出,她从未在人前这般失态哭过,魏离更是从没见过这般的虞澜清。
他以往自己跟自己别扭,自己同自己置气,一门心思的讨厌虞澜清,觉得她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只有满肚子的坏水,像是铜墙铁壁一样,任凭他如何欺辱,她都不会有任何的波动,因为她要的不过是这后位带来的权势荣耀。
时至今日,魏离才明白,她也是会受伤的,她也有柔软脆弱的一面,她不是刀枪不入,她只是因爱坚强。
魏离手忙脚乱的去抱虞澜清,她这么难过都是他的错,魏离宁愿她大哭出声,打他骂他,她这样小心翼翼的流泪,魏离的心像是被刀子扎一样。
他不知道要怎么安慰虞澜清,对付苏遥遥的那一套显然不管用,她这么要强的人,除了给她一个肩膀之外,魏离只能轻缓的拍她的背,希望她能明白,自己愿意成为她的依靠,希望。。。不会太晚了。
虞澜清哭了会儿,情绪宣泄出来,觉得好多了,她撑着魏离的手臂坐起来,抬手把眼泪擦干净,闷声哽咽着开口:“饿了。。。”
声音太小,魏离没听清:“什么?”
虞澜清觉得难为情,说了一遍魏离没听见,实在也不好意思开口说第二遍,她一沉默,魏离就急了:“是哪里不舒服?哪里疼么?”
说着就动手动脚的要检查她是哪里不对劲。
虞澜清赶忙把他的手推开,憋着又说了一遍:“臣妾从昨下午到现在一点东西都没有吃。”
魏离楞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门边把门打开吩咐道:“去给皇后端些甜粥和小菜来,快些。”
绣心和月颖一直在门边候着的,闻言赶忙应下就往小厨房跑,这些东西都是备着的,就等着虞澜清说饿了好端上来。
吃食上得快,晓得饿能吃东西就说明身体恢复得很好,魏离说什么不肯让虞澜清自己吃,非得当着绣心和月颖的面一勺一勺喂虞澜清吃。
虞澜清脸红得像个大苹果,忽略掉绣心憋不住的哧哧笑声,偏偏魏离一点也不自知,喂个东西也喂出了一种严肃的感觉,看虞澜清一碗粥都吃干净了,大松一口气,像是什么任务圆满完成了似的。
吃过东西,魏离还非要守着虞澜清睡着后才肯走,虞澜清拧不过,这样被人盯着能睡得着才怪了,只能假装睡着,把自己的呼吸变成平稳。
果然,魏离见她‘睡着’了,才蹑手蹑脚起身,压低了声音对绣心说:“这几日别让皇后听晨昏定省了,好好把身子养好。”
绣心福身称是,送魏离出去。
直到眼前的光熄了,听见了关门声好半天,虞澜清才缓缓睁开眼睛,屋里已经没人了。
她望着头顶上的月影纱,方才发生的事情,像是梦里才会见到的场景,不管怎么想,都太不真实了。
魏离他。。。为什么突然对她好起来了?
虞澜清想不明白,强烈的幸福感过去,剩下只有害怕失去的空虚,她不敢太期待了,或许明日醒来,她会发现这只是她烧糊涂以后做的一个美梦罢了。
而现实中的她和魏离,依旧没有任何的改变。
虞澜清长出一口气,重新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从凤羽宫回到乾明殿,魏离高兴得半分困意也没有,他能感觉到,他和虞澜清之间还是能够弥补的,她并没有非常强烈的抗拒自己,只要他待她好,那个眼里装满了星星的皇后,一定还会回来的。
魏离有信心。
诏安见皇上这么开心,也跟着欢喜,本想问是不是歇下了,没想到魏离坐下喝了一杯水后,突然问道:“你师父呢?”
“回皇上的话,今晚是奴才当值,师父不在。”诏安眨眨眼睛,不知道魏离为什么这么问,又多问了一句,“皇上找奴才师父是有要紧事情要交代么?”
“嗯。”魏离应了一声,有件事情梗在他心里,自那日做了那个梦之后,梦里质问他的声音就一直盘桓在他的脑海里。
‘你怎么还没找到我。’
一定是他潜意识里要告诉他什么,记忆虽然混乱破碎,不能拼凑在一起,但魏离直觉就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去把你师父找来。”魏离沉默了一下,还是决定要问问才能安心。
诏安应下,赶着到恭房把吴义叫来,好在吴义还没歇下,节约不少时间。
吴义是伺候先帝的老首领太监了,说句不知轻重的话,宫里的这些皇子都是他瞧着长大的,这宫里的大大小小事情,没有比吴义更清楚的,也没有比吴义嘴更严实的。
这大晚上的赶过来,吴义也是摸不清魏离在想什么,行礼问安后便站在一旁不敢言喻,魏离看着吴义,好半天才道:“吴总领是伺候过父皇的人,想来,对父皇该是忠心耿耿。”
吴义冷汗一下就流下来了,赶忙跪下:“奴才,效忠先帝,效忠大魏,也效忠皇上,对皇上,老奴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魏离敲敲桌面,示意吴义起身说话:“你不必这般紧张,朕找你来,只是说些闲话而已,你在这宫里几十年了,年岁如今也大了,有些事情记不大清楚了也是有的,不过十年前朕落水春昶池的事情,你应该印象深刻吧。”
吴义怔住,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皇上怎么今日想起来说这个事了?
“是。”吴义点头,那天的事情闹得很大,晴岚宫的那位主位娘娘,也是因着这事儿才被查出来蓄意谋害皇嗣的事情,为此进了冷宫,没几日便殁了。
魏离也是那天摔了脑袋,许多事情至今也想不起来,不过这些事情,随着晴岚宫娘娘的去世,也再没人提起过了。
“那天晚上,离席的人,只有朕和德妃两人么?”当时似乎也没有仔细的盘问什么,事情闹得那么难堪,在座的还有不少官宦女眷,先帝发了怒,他当时也是摔懵了,如今想起来,当时离席的人可能并不只是他和苏遥遥而已。
吴义眼珠子转了几圈,皱着眉头使劲回想了好半天,才道:“老奴倒是记得,当日照看皇后和德妃的是宫里颇有资历的赵嬷嬷和孙嬷嬷,两人是不是有离席,何时离席,想来两位嬷嬷最是清楚。”
魏离一听来了精神:“哦?那她们人呢?”
“出了那事儿,第二年便告老还乡去了,老奴同她们是有些交情的,皇上若是想见,老奴送封信件出去,让她们速速入宫觐见。”吴义小心提议一句,他跟着魏离的时间其实不算久,这个年轻皇帝的脾气阴晴不定的,很不好揣摩。
魏离闻言皱眉,连忙摆手说不好,想了想,突然想起诏安来,起身道:“你那个小徒弟还算机灵,让他亲自跑一趟,别惊动了人,仔细问问,当日皇后和德妃的情况,一个细节也不许漏了,还有,当时跟在虞老太太还有虞将军夫妇身边的人是谁?”
吴义想得脑袋疼,一是的确已经过了太多年,二是到了这个岁数,很多事情有映象,却模糊的很,更何况,当时的人那么多,要一个一个都记得,太难了。
“老奴。。。一时之间实在是想不起来了。”吴义不敢随意说了哄骗魏离,只能坦白。
魏离摆手:“不急,这事儿你放心上,什么时候想起来了,什么时候告诉朕,还有一件事,得你替朕去办。”
“是。”吴义应承下来,天知道魏离把这件十年前的事情翻出来是要干什么,吴义只是隐隐觉得,这里头怕是有皇后娘娘的缘故。
“德妃没了双亲是八岁那年,也是同年,虞老太太便把她接过去了,你替朕去查查,在虞家的那些年,德妃的情况如何,还有就是。。。苏家毕竟是德妃的母族,如今她做了妃子,想来也会有些姑婶间的信件往来,也替朕留意着。”这些宫闱间的调度用人吴义自然是最得心应手的,他在皇城活了一辈子,这皇城里的一砖一瓦,每一处殿宇,吴义都是烂熟于心的,甚至哪里有狗洞,魏离都相信吴义能够找出来。
魏离说得轻巧,吴义却听得心惊,今晚上魏离的这些话,简直是瞬间颠覆了整个后宫的格局。
原本不受宠的皇后娘娘突然受待见了,想来查十年前的事也和皇后娘娘有关。
而原本备受宠爱信赖的德妃娘娘,却不晓得是惹了皇上的疑心,竟然要去摸在虞家的底,连带着与苏家寒暄的几封信也要拦下来过目。
这后宫的天,俨然是要变了。
吴义走出乾明殿的时候,后背全都是细密的汗珠,他抬起手袖擦擦额头上的汗珠,站到廊边久久缓不过劲儿来。
诏安端着热水来伺候魏离洗漱,见吴义独自站着想事情出神,没有打扰,等到伺候魏离睡下来了,出来的时候发现吴义还站在同样的地方驻足,才觉得似乎有些不对。
诏安把手上的水盆搁到角落里,走到吴义身边,顺着吴义的视线望过去,却只瞧见院子里的那颗梨树,他摸了摸脑袋,反正琢磨也是琢磨不明白的,干脆开口轻唤了一声:“师父。”
这一声突兀,吓得吴义险些当场去见先帝,他捂着心脏原地蹦了一下,一张脸拧成麻花,瞧清楚是诏安这小子,反手就拍了他一巴掌:“混东西,想吓死我?!”
诏安捂着后勃颈,一脸委屈:“我这不是瞧见师父你站了半响了么?夜都深了,皇上也歇下了,师父也快回去休息吧。”
吴义无奈的看他一眼,他这个徒弟,看起来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叫人气都气不起来。
魏离今晚上的话他还没琢磨清楚,怎么睡得着?
诏安见吴义不说话,还朝着那梨树看,顿悟道:“师父,你是不是惦记着皇上院儿里的梨呢?唉,现下还吃不得呢,七月葡萄八月梨,得再等一个月才行,到时候我替师父讨几个便是了。”
吴义侧过脸来,盯着嘿嘿直笑的诏安,抬手又是一个巴掌:“吃吃吃,就晓得吃!我惦记那几个梨子做什么?!一边儿去!”
诏安瘪瘪嘴,‘哦’了一声,端了水便要退下。
吴义一下又想起来魏离的吩咐,赶紧快步上前,拉着诏安一路走到长廊的尽头,见四下没人,吴义才严肃道:“今日皇上诏我,但凡有人问起,皆说是吩咐下月皇陵祭祀的事情,记得了么?”
诏安见吴义脸色肃然,知道是要紧事情,也赶紧沉下声音来应下:“师父放心,我记下了。”
吴义点头,诏安办事是牢靠的,分得清楚轻重缓急,人也机敏,皇上既然指明了要他去,这件事儿务必得办好了,且吴义听魏离的口气,他虽说不急,但这事定然要越快办好才行,他略一思衬便定了,接着对诏安道:“明儿一早交班的时候,你给自己收拾几件便衣,到我这儿领了牌子,去宫外办件事。”
诏安眨眨眼:“师父,我去?”
“皇上说你还算机敏,这事儿你替皇上跑一趟,你放心去就是,明儿个我把地址给你,具体要做什么倒是也会给你详说,你只要记清楚我说的话,妥妥帖帖帮皇上把这事儿办了就行,来回十几日的功夫,做好了能在皇上面前得脸,于你也是好事。”吴义宽慰诏安一句,叫他宽心,这也算是个小考验,他一把年纪,不晓得哪日就去了,诏安的确该学着接他的担子了。
诏安倒很兴奋,不晓得其中缘由,只以为是个寻常差事而已,连忙应下。
吴义拍拍诏安的肩膀,放缓了声音:“诏安,还记得我教过你在御前伺候的规矩么?”
“记得。”诏安点头,“眼明,耳聪,嘴严,时刻紧跟皇上身边,师父,我都记着呢。”
吴义欣慰的点点头,轻叹一口气:“咱们是皇上的奴才,替皇上办事,不能走漏一点风声,天子笑,那是泼天富贵,天子怒,便是人头一颗,明日悄悄走,别惊动了人,旁的,自有师父替你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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