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澜清的话把哭哭啼啼的嫔妃们都吓蒙了,皇后口中的生死在她们的心中似乎还是个很模糊的词语,直到虞澜清站起身来,让绣心捧出了一把长剑来,当着所有人的面,亲自拔剑出鞘,亮晃晃的剑身惊得她们都倒吸一口冷气退后一步。
虞澜清许久没有拿剑,有些吃力,且她也没有真的准备用这个做武器,只不过是吓唬吓唬她们罢了。
可在嫔妃们的眼里看来,皇后是来真的,自己现在说错一句话,恐怕就要血溅当场了。
江湄知道虞澜清要什么,是以快步走上前,跪下身子道:“嫔妾与皇后娘娘共进退。”
有了领头,自然就会形成跟从,嫔妃们跟着稀稀疏疏的跪下来,不管是不是真心的,皆说出了共进退的话。
虞澜清看向还愣在原地的李乐荣,微微挑了挑眉,李乐荣吞了吞口水,几乎是直接从座位上滑跪到地上来的,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了同样的话。
“既然大家同心同德,本宫也自当守住宫门,护你们周全,这段时间大家便好生呆在自己的宫里,不要做多余的事,也不要随意走动,明白了么?”虞澜清满意的点了点头,将长剑递还给绣心,嘱咐过后,便让宫人们把嫔妃都送走。
江湄随着人群走出去,忍不住回头看虞澜清,可是四目相对,虞澜清只是疲惫的对她笑笑,并没有留她说话的意思,江湄只能收回视线,随着熙熙攘攘的宫人簇拥下,离开了凤羽宫。
外头的这些风雨,唯一不知情的人,便是还在被软禁着的洛文茵,江湄依旧和素日里一样,该送进去的东西一点不少的送着,因为关着的时间长了,洛文茵也一直安分没有闹过事,所以打点上也宽松几分,如今已经能够送些书信和消磨时间的玩意儿进去,江湄的信是最能叫洛文茵舒心的,所以每三日一次的信件是不会断的。
江湄叮嘱洛文茵一定安分守已,等到皇上回来,她会再去皇后娘娘跟前求恩典,让皇后娘娘能够法外开恩让她出来,洛文茵记着江湄的话,经过早前的事情,她也懂事了不少,倒是让江湄宽慰几分。
京城里乱得厉害,可乱的不是人,乱的是人心,余老太师为了民心稳固,为了朝臣归顺,自然不会对他们做什么,满城风雨,只飘落在凤座上的虞澜清身上。
虞家军藏在宫里,为了提防细作,虞澜清至今还没有见到,她百分百相信自家养出来的军队,所以见与不见都一样,都是安心的。
在川渝总都督的军队到来之前,余老太师不敢动兵攻城,他知道虞澜清手上也是有军队的,想来已经全部守卫在了皇城之中。
可那点数量的士兵,如何能与川渝接应戍守要关的士兵数量比较。
川渝是大魏最要紧的关卡,就连魏离亲自领兵前往前线都不曾调用过那里的一兵一卒,可见川渝的地形何等要紧。
如今川渝总都督一次性调走了九成兵力,便是胸有成组,定要拿下京城了。
余老太师在京城中如跳梁小丑般搅动风云,而皇城中的虞澜清,却气定神闲,亲自照顾太后的病情。
京香姑姑说,太后年轻时候落下不少的病根,看着身子硬朗结实,可那都是汤药撑起来的,魏离回不来的消息淤积在心头,身子一下便垮了。
虞澜清也听得心里难受,可是在太后跟前,谁也没露了伤心,都是笑呵呵的。
太后问宫里宫外的情况,虞澜清都往好方向说,还告诉太后景胜回来了,帮衬自己不少,前方边关没有消息传回来那就是好消息,几万将士的尸骨,难不成就烂在边关么?边关的人都没瞧见魏离的尸首,虞澜清便绝不相信魏离已经死了。
果然,听过虞澜清的话,太后自己也觉得是这么回事,她半睁着眼睛,因为刚喝过药的缘故,昏沉着又想要睡去。
可太后拽着虞澜清的手不肯放开,呢喃着同她说话,直到最后只剩嘴唇蠕动,沉沉睡去。
京香姑姑给太后盖好被子,这才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小声道:“刘太医说太后这不是病,是内里的气血已经撑不起自己的身子来了,熬过这个冬日,等到开春了,兴许能好些,可。。。还能撑过去多少时日,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太后就在跟前,京香姑姑即便是哭,也只能隐忍着,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她是跟了太后一辈子的人,从太后还是姑娘的时候,陪着太后进了宫中,直到今时今日,多少的风浪都是一并过来的,如今连刘太医都说出这样的话,也难怪京香姑姑这样持重的人也失态了。
虞澜清抚过太后的耳发,良久之后,才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京香姑姑擦干净泪水送虞澜清,可刚哭过红红的眼眶,还是格外的显眼。
虞澜清侧过身,不知道要如何宽慰京香姑姑,沉默良久,才轻声道:“母后挂念着皇上的安危,才会这般,等京城里的事情平息了,皇上也回来了,就算太医都束手无策,也定然能够寻到民间的神医再世来为母后诊断,大魏还需要母后,母后一定能好起来的,姑姑切莫太过担心了,刘太医那般说,事情并不一定真的就会糟糕到那样,姑姑你瞧,三月来,便是新春了。”
京香姑姑连连点头,她知道虞澜清表面上的风轻云淡下,藏着的都是不能被人看见的害怕。
如今剑拔弩张的情况下她还能这般念着太后,还能宽慰她这么一个老嚒嚒,皇后娘娘心中是有大义的人。
从慈寿宫回到凤羽宫,虞澜清实在是疲惫得很,绣心担心她的身子,担心她肚子里的孩子,不让她事事亲为。
可如此时候,若她不能事事亲为,又怎么能够凝聚人心呢?
如果这个坎过不去,便是她与她的孩子没有什么缘分,是她愧对这个孩子,可若挺过了此番风浪,那这个孩子日后定然也能够跨过他人生中的层层风浪。
虞澜清走进殿中,抬头便看见了正坐着等她的江湄。
江湄来了有一会儿了,她知道虞澜清去了太后那里侍奉,所以不仅喝了虞澜清宫里的茶,还吃了虞澜清宫里的点心,虞澜清进来的时候,她才刚让惜荷续了茶水,看见虞澜清进来,江湄赶忙起身行礼:“皇后娘娘。”
虞澜清让她坐下说话,绣心扶着她到上座坐好后,虞澜清才问一句:“我不是说了没事不要随意出来走动么?你怎么过来了?”
话虽然僵硬,但虞澜清的语气里并没有责备的意思,倒是因为突然看见江湄出现,眉宇间有几分喜色。
江湄眨了眨眼睛,弯腰把地上用布帛裹着的东西拿起来,扯掉布帛后,虞澜清瞧见了两把长弓。
“这是。。。”虞澜清愣了一下,她托父亲给自己送弓箭进来,怎么到了江湄的手上?
“虞将军同余老太师周旋脱不开身,只能差我父亲悄悄送来,我便多要了一把。”江湄把东西放在自己的膝盖上,顿了一下,抬头认真问道,“皇后娘娘要这个东西,是想干什么?”
虞澜清垂下眼帘:“江美人,你僭越了。”
江湄才不怕:“那皇后娘娘处置嫔妾便是了,嫔妾只想知道,为何娘娘让我们呆在自己的宫里不要随意走动,自己却要来这些东西?守皇城自有军队。。。”
“皇上尚且能领兵亲征,本宫自然也直面,这些与你们无关。”虞澜清看着江湄的眼睛,轻叹一口气,她就是晓得自己不会处置她,才这般同自己说话。
江湄站起身来,从箭筒里抽出一支长箭来,快步走到门外,对着院中数十步开外的树拉圆了长弓,长箭离弓,闷声一响,入木三分。
江湄就这么背着光回过身来,看着虞澜清的眼睛,似乎是触动了心底最深处的记忆,虞澜清从来没有见过江湄这般自信又愉悦的笑容,她举了举手中的长弓,对虞澜清道:“这样好玩的事情,皇后娘娘怎么能把我撇下了,江家虽不比虞家,可论能与娘娘并肩之人,后宫也只我一个罢了,我箭术可不差,城墙上命中敌军可行,持长剑护在娘娘跟前也可行,总之我陪着娘娘,与娘娘同在的话,绝不是说说而已。”
虞澜清没想到江湄会特地来跟自己说这样的话,这是有关生死的事情,只要她们不轻举妄动,余老太师就算拿下了皇城,也不会对她们诸多为难,至少性命得保,生死攸关的事情前,所有人都会三思而后行,就算只剩她孤军奋战,虞澜清也不会怪谁。
没有谁该被迫为另一个人失去生命。
每个人都想要好好活着。
可江湄明知道前路危险,竟然也愿意真的同她比肩,虞澜清的鼻子一酸,赶紧垂下眼帘深吸两口气,再抬头的时候,眼中已经带上了肃然:“胡闹,到时候凶险异常,谁都不许去。”
她知道江湄有这样的心,就已经可以了。
“娘娘既然知道凶险,为什么自己要去呢?”江湄不肯退步,她从外头快步走到虞澜清的跟前,一字一句道,“娘娘曾经相助,嫔妾就说过,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嫔妾就是娘娘的利刃,娘娘可见过,不带自己的长剑就上阵杀敌的将领么?”
虞澜清长叹一口气,好半天,才伸出手拉住了江湄的手:“可你还有你的阳哥儿,他若知道你以身犯险。。。”
江湄的眼神闪了闪:“余家不会对不相干的人出手,否则这皇城夺下来了,又有什么用?阳哥儿在自己的府上,他是安全的,我便是安心的,我定会护住自己和娘娘的安全,难道在娘娘的心里,也觉得女儿不如男么?”
她是有备而来,不说服虞澜清不罢休那种,绣心看虞澜清的脸色一眼,狠了狠心,便给江湄跪下了:“江美人大义,若能陪着咱们娘娘,奴婢当牛做马,来报美人大恩。”
虞澜清已经要生了,身边有江湄这样身手的人看顾着,就算所有人都在厮杀,至少还能有江湄守着虞澜清。
江湄赶忙把绣心扶起来,坚定道:“姑娘放心,我断不会让皇后娘娘一人犯险。”
两人一唱一和,倒像是已经把这事儿给定下来了一般,虞澜清一头黑线的听着,好半响,才在绣心和江湄的双重视线凝视下头疼的撑住了脑袋,松了口:“那便随我一起去吧,本宫虽不见得能帮上什么大忙,但呆在那里,对军心亦是莫大的鼓舞,本宫不是放任他们去送死,本宫与他们同在,这是。。。皇上出征之前,教给本宫的话。”
却没想到那么快,她也有用到这道理的时候。
江湄见虞澜清答应了,这才笑起来,把给虞澜清的弓箭递给绣心,随后抱上自己的那一份,欢欢喜喜的走了。
绣心也为着虞澜清身边能多一个人而开心,按照刘太医的吩咐,虞澜清喝过安胎药之后便歇下了。
可惜的是,太后终究还是没能在川渝总都督的大部队到达京城前有所好转。
景胜一直都观察着川渝大军的行径,刚一到京郊外,便通知给了虞澜清。
他们就在外边安营扎寨,进不了城,便干脆放了烟花弹,余老太师已经瞧见了,想来今晚便要硬攻城门了。
虞澜清点头说知道了,让景胜传令下去,一切都按照事先计划好的进行,即使敌方数量众多,可他们在皇城中,易守难攻,也占据了良好的地理位置,消耗战上他们只要不自乱阵脚,定有一线生机。
景胜的猜测不错,当天夜里,川渝大军没能进得了城门,便直接搭上云梯开始强攻了,虞澜清特意白日里多睡了会儿,大军攻城的时候,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困意。
皇城里听不见那么远的动静,但一波波来报信的小太监口中说的话,能够很好的让虞澜清掌握当前的实际情况。
旁的嫔妃们收到指令,都关闭上了宫门,连慈寿宫,虞澜清也特意嘱咐了,只有江湄,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的一套骑装,干净利落的将长发挽到脑后,谁也没带,孤身一人便来了凤羽宫。
这场攻城门的拉锯战只持续了一个时辰,虞澜清早前便有授意,城门并不是要用来拦住他们的,相反,这是一个假象,她越是让城门关着,余老太师就越会觉得她心虚害怕,就越想要打开这个城门。
而这场拉锯战的意义,就在于让敌军轻视他们,认为他们是不敌,所以无法防守下来。
孰不知,大军入城,再由早已经在郊外埋伏好的军队夹击,才是真正的开始。
轻视女子的人,总会付出一些代价,当然,这些事川渝总都督还不知,余老太师也还不知,李家千里迢迢入京来,打着要救他妻女的名号,也算是百忙之中敷衍着找了个借口,给自己正了个名。
戍守城门的士兵们恰到好处的舍弃了城门退回到皇城脚下,报信的太监腿都要跑断了,跪倒虞澜清跟前的时候,舌头都险些捋不直:“启禀皇后娘娘,叛军已经进了京城,片刻便要到皇城脚下了。”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虞澜清深吸口气,示意知道了,她侧过头看一眼江湄,两人相视一笑后,江湄才扶着虞澜清起身,帮她束好箭筒和弓箭。
宽松的长袍和这个装束看上去实在格格不入,虞澜清顾不得那么许多,赶往钟南门的时候,景胜已经布好了格局,四个要紧的城门都已经戍守住了,只等着敌军到来。
虞家军的大部队也都在钟南门,这里是最薄弱易攻的地方,自然需要更多人。
虞澜清从远处缓缓走来,她挺着七个多月的肚子,目光坚定不移的靠近,一直走到了景胜和将领们的面前,他们都没有从眼前的震撼里回过神来。
“大魏的将士们,守卫皇城,誓死一战的时候到了,本宫受封于皇上,今日,与众将士同进退,无论是谁,只要是敢越过皇城警戒线的谋逆者,一律杀无赦!”虞澜清高举手中的长弓,她说的话不算太过激昂,可这样的话从一个娇弱的孕妇口中说出,就连景胜这样的七尺男儿,也红了眼眶。
随着虞澜清的话音落下,震耳欲聋的鼓舞声亦是响彻整个钟南门,虞澜清感受到这一刻他们的热血沸腾,连带着自己,也仿若彻底的被点燃了,她今日站在这里,就是大魏皇后最好的表率和证明。
景胜说不出一句劝走虞澜清的话,他只能拱手行礼,跟着虞澜清的脚步,朝着皇城城墙上去。
他看着虞澜清的背影,这一刻,在他眼前的,不再是一个娇小软弱的臂膀,这是他们大魏最坚实的脊梁,她是当之无愧的中宫皇后,她是翱翔天际的将门之女,如此眼界手段,丝毫不逊色于征战沙场的虞家两位公子。
“娘娘。”景胜领着虞澜清到炮台旁边的垛口处,其余的垛口处都已经升起了火把,占满了弓箭手,虞澜清所在的此处,是整个地形的中心指挥位置,能够清楚的看见下方的叛军们,“他们的云梯对皇城没有用,皇上登基以来,特意将城墙的高度升高了些,而军队所用的云梯并没有进行相应的调整,还是保持着原有的规格用度,所以他们想要进城,只能选择将钟南门撞开。”
虞澜清愣了一下:“他。。。升高了城墙?”
景胜点头:“皇上自登基以来,一直都格外谨慎,朝野局势复杂,至今才收复了河运盐务,真要将大魏领向皇上心中的大同景象,还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所以皇上立志一定要为大魏称霸天下打下坚实的基础,为此,皇上想到不少造福子孙后代的办法,例如升高城墙,便是防患于未然,却没想到现在就用上了。”
虞澜清沉默的听着景胜说魏离的事情,她们之间相交的曲线实在不多,他在前朝的一举一动,虞澜清不可能都明白清楚的知道,就像她在后宫中一针一线的计较,魏离也不会全然掌握。
从旁人嘴里完善没有交汇的人生,又好像是重新在旁与他一并经历了一次,虞澜清伸手去碰这些冰冷坚硬的石头,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景胜大喊一声:“娘娘小心!”,一把拽过虞澜清,将她拉离后退几步。
而方才虞澜清伸手触碰的那个地方,骤然多了一支铁爪。
云梯不能用,他们竟然还准备了攀岩的飞爪。
景胜眯了眯眼睛,上前拔剑干净利落的砍断绳子,随后大喊道:“弓箭手发动,务必全部射杀!”
景胜的话刚落,便见江湄已经搭上了弓箭,加入了队伍之中,她的骑装颜色鲜明,格外惹眼,景胜扶着虞澜清坐下,赶忙到江湄身边,担心她出事,想要帮忙的时候,发现江湄腰间别着小刀,箭无虚发,命中率极高,且出手快准狠,割绳索的果决实在不输给一旁的士兵们。
江湄知道景胜在看她,搭箭的空隙里,还不忘问景胜一句:“景大人可还有多余的长剑?弓箭数量有限,我自当佩剑护在娘娘身边,大人放心指挥作战便是。”
若是方才江湄说这话,景胜肯定是不会信的,可是见过江湄方才干净利落的身手之后,景胜才想起来眼前这位江美人,是江家从前那个野上天的小姐,她的确有资本敢说出要护在虞澜清身边这样的话。
景胜不是矫揉造作的人,直接把自己腰间的长剑取下来,靠在一旁道:“小主当心,我不会走远,今晚的战役才刚刚开始,皇后娘娘那边,便交托给小主了。”
江湄射出手中的最后一支箭,稍微蹲下些身子,对景胜笑笑:“景大人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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