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前面那么多孩子的经验,虞澜清这一胎怀得还算是安稳。
光庆五年的七月,皇后诞下龙凤双生子,举国欢庆。
魏离更是激动无比,当年的赋税徭役皆免,以庆贺龙凤双生子的盛事。
龙凤双生子的名字也于同一天定下来,取做子珏、云思。
他今日踏进凤羽宫的时候,远远就听见孩子们的笑声。
魏离停下脚步,凝神静听。
“母后,你快来看。”
云熙口齿清晰,带着三岁小女孩特有的奶气,去拉扯坐在廊下的虞澜清,要她跟着去看月颖栽花。
两年了。。。
这两年,宫中太平的日子已经让魏离近乎习惯。
匆忙岁月的流逝,她和孩子的欢笑,她和孩子的幸福,也都变成了他的幸福。
魏子珏和魏云思才一岁,被绣心和乳娘抱着,看着院子里疯跑的哥哥姐姐高兴得直拍手,小脚丫也一蹬一蹬的,煞是可爱。
魏子善才四岁,却已经表现出来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懂事乖巧,他已经开始在大学士那里念书了,大学士很喜欢这个聪慧的大皇子,在魏离跟前也夸过好多回了。
这会儿魏子善正伸手去拉魏云熙,小大人一般低声同她说话:“三妹妹,不能这样拉扯母后的。”
魏云熙最听魏子善的话,魏子善说不能这样,她便撒了手,回头看虞澜清:“母后,熙儿是不是跑得太快了?”
虞澜清蹲下身子,抱了抱魏云熙,帮她整理好被风吹乱了的耳发:“不是要看月颖姑姑栽花么?叫上你大哥哥,过去瞧吧,小心裙子别沾了泥。”
见虞澜清没怪罪,魏云熙才笑起来,回身拉过魏子善的手,心里记着虞澜清的嘱咐,小心翼翼站到月颖身后,看她用小锄头刨坑栽花。
虞澜清撑着膝盖慢慢站起身来,看着魏子善和魏云熙小小的背影半响,准备回去廊下坐下的时候,才发现站在宫门口的魏离。
见虞澜清看过来,魏离也不好继续站在那边看,他先是去拉住虞澜清的手走到廊下,让她坐下以后,才一一接过魏子珏和魏云思来抱。
说起来,最得魏离喜欢的,就是这对龙凤兄妹了,他几乎每天都要来抱一抱,眼睛里面温柔的神色都快要冒出泡来。
大概是最小的都要受宠一些的缘故,魏离把这对兄妹当成是大魏的祥瑞,魏子珏满月那天就冲动的想要册立皇太子,被虞澜清死死拦下才作罢,若是那时候就立了太子,后宫怕是要翻了天去了。
魏子善听见身后的动静,回头看见魏离后,并没有特别着急的跑过去,反倒是魏云熙顺着魏子善的视线看见魏离后,一边喊着父皇,一边就小跑着往魏离怀里撞。
魏子善垂下眼帘,一个人站在远处,看着有些伤感的样子。
他知道魏离对他的喜欢,远比不上三妹妹,五弟和六妹妹。
大学士总说他聪慧,学得快,过目不忘,可大魏皇子素来文武双全,他天生弱症身子不好,魏离也没有让他习武的意思。
才将将四岁的魏子善其实还并不能太明白这其中的弯弯道道,他就是本能的惧怕魏离,他能感受到魏离看他的眼神里带着不一样的东西,也能感觉到魏离对他格外的严厉中,不仅仅是望子成龙的殷殷期盼。
可母后总说不是的。
他是父皇的长子,所以才会被寄予厚望,希望能事事给弟弟妹妹做个表率。
可。。。
魏离到现在也没有看过他啊。
“子善。”
魏子善正垂头想着,突然听见虞澜清的声音。
他抬起头,看见虞澜清正温柔笑着对他招手,连魏离也正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虞澜清的笑容太过于让人沉迷的缘故,魏子善觉得魏离的眼睛里也带上了几分笑意。
“别站在那儿了,到母后这里来。”虞澜清唤他,魏子善这才发现身后的月颖也已经栽完了花,正看着他,准备一起过去。
他收敛心神,被月颖牵着到魏离的身边,魏子善没看魏离,背着手笔直脊梁站着,好半响,才喊了一声:“父皇。”
魏离和虞澜清并排坐着,见虞澜清给他使眼色,魏离才轻咳了一声,开口道:“昨日大学士跟我说,你三字经已经都会背了?”
魏子善错愕的抬头,这还是入学以来魏离头一次问他的功课,他有些慌张的闪躲开眼神去看虞澜清,见母后肯定的对他点了点头,魏子善才稍微安心一些,点头道:“回父皇的话,都会背了。”
魏离颔首,又道:“过几日得了空,你到乾明殿来一趟,朕刚得了一套文房四宝,正合适你现在用。”
魏子善难掩激动,头一回表现出了属于他这个年纪孩子的开心:“真的吗?多谢父皇!”
他高兴得捏紧了拳头蹦跶了几下,对着虞澜清笑得灿烂无比,好半响后,才又重新站定,却还是收不住脸上的笑容。
虞澜清看着魏子善,松了口气。
他现在已经长大了,已经不是她付出全部的母爱给他就足够的了,子善是男孩子,他现在更加需要的,是来自父皇的爱和肯定,方才他一个人站在那边的时候,虞澜清的心都被刺痛了。
他从来不问为什么魏离不能像对待四皇子和五皇子那样抱抱他,也很少展露出失望的情绪来。
他似乎知道自己有那么些许的不同,但虞澜清希望魏离能够尽可能的弥补这样的裂缝。
苏遥遥都故去那么多年了。
该放下的疙瘩,总归是要放下的。
今日魏离便做得很好,魏子善脸上红扑扑的,因为魏离的一句夸赞,小孩子应该能乐好多天了。
毕竟,在他们的眼里,自己的父皇是国家的最高统治者,是魏国的天,也是他们的天,能得到父皇的肯定,几乎是拥有了全世界。
魏离稍微坐了坐便走了,他今天要到京郊的兵营去巡视,回来都是很晚时候的事情了,所以先来看看孩子们。
走之前,魏离分别抱过魏云熙,魏子珏和魏云思,他看见了魏子善眼底闪过的几分羡慕和失望,很快就垂下头,一点都没有表露出来。
虞澜清总说,这个孩子聪明又敏感,自负又自卑,长期这样下去,怕是会出什么问题。
魏离把虞澜清的话放在心上,所以也是头一次伸出手,摸了摸魏子善的脑袋,还同他道:“好生念书,不要辜负朕对你的期望。”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魏子善盯着魏离的背影走远,在他的眼中,自己的父皇是那么的高大,那么的叫人敬畏。
自己最崇拜的父亲,今天摸了他的脑袋,不仅夸了他要赏他东西,还说他对自己有着期待。
魏子善小小的心里自此埋下了种子,他坚信,只要自己好好念书,达到魏离的期盼,就一定能够得到父皇更多的夸奖和关注。
母后没有骗他,魏离只是对他这个长子寄予了更多的期望,所以才会那般严厉的。
魏离走后,自晚膳前,南华珠到凤羽宫求见。
她说是为着魏子策的事情来的,听到孩子的名字,虞澜清原本想要推脱的话到了嘴边又变了,让月颖领南华珠进来。
南华珠只带了明言来,魏子策也已经有两岁了,正是活泼的年纪,南华珠听说了,今下午魏离对魏子善说的话。
可见在魏离的心中,还是很重视一个皇子的学业的,竟然能够叫魏离对德妃的孩子说出那般寄予厚望的话来。
所以南华珠赶着来求虞澜清。
“四皇子才两岁,不必急着念书的。”虞澜清听过南华珠的请求楞了一下,随后劝解一句,“念书的时候还长着呢,四皇子还小,正该是好好玩玩儿的时候,大皇子像这般大的时候,也不过是本宫教几个字认一认罢了。”
“皇后娘娘有所不知,大皇子那是天生聪慧,过目不忘,学业上的事情,娘娘自然是不用操心的,可子策没有大皇子那般好的脑筋,若是再不能笨鸟先飞,怕是往后念书了,连先生的进度都跟不上呢,嫔妾也不是要送子策去大学士那里学什么,就是想着,去旁听着,感受一下,受一些熏陶也好啊,耳濡目染,子策多跟着大皇子身边,往后自然也会把念书的事情放在心上的。”南华珠是有自知之明的,魏离不喜欢魏子善,也不见得有多喜欢魏子策,后宫的皇子里,只有虞澜清亲生的五皇子,是魏离的心头肉,所以魏子策和魏子善一样,只能拼命的出色,才能引起魏离的喜欢和注意。
且,魏子策好歹也比魏子善更加有优势,至少,她这个为娘的,还能在魏离面前露脸说得上几句话,魏子策是她的儿子,定然也蠢笨不到哪里去,加上这孩子身强力壮,往后习武过后,超越魏子善是意料之中的事。
可在虞澜清眼里,南华珠实在是太心急要强了。
两岁的孩子,实在是没有必要。
可毕竟南华珠才是他的母亲,为了孩子求到自己面跟前来了,也没有不答允的道理。
虞澜清只能应下,叮嘱一定要多些宫人跟着,免得皇子太小,出了什么差池。
有了虞澜清的应允,南华珠才终于松了口气笑起来,千恩万谢后,离开了凤羽宫。
此后两日里,魏子善得了虞澜清的嘱咐,说四皇子要和他一块儿去学堂里,让他一定看顾好弟弟。
魏子善认真的点头应下,显然是魏离的作用,让魏子善欣然接受了自己大哥哥的这个身份和职责。
可这两天里魏子善回来,都愁眉苦脸的。
虞澜清观察了好几天,见他也不主动跟自己说,这才忍不住在用膳的时候问了一句:“是在大学士教的东西上遇见什么困难了么?怎么愁眉苦脸的?”
魏子善巴拉着碗里的饭,抬起头来的时候顺手把脸上沾着的饭粒塞进嘴里后,才小声道:“母后,我觉得四弟弟还那么小,为什么婧娘娘就要送去念书了呢?四弟弟听不懂大学士在讲什么,课堂上老是睡着,可桌案那么硬,又总是睡不好,便总是哭。。。”
虞澜清听过魏子善的话,也沉默下来。
是啊,那么小的孩子,坐在那里不能乱走动,确实是憋坏了。
“母后能劝劝婧娘娘么?”魏子善眨巴着眼睛看虞澜清,“让四弟弟回去吧,等四弟弟大一些了再来不好么?”
他是心疼魏子策,不想看魏子策老是哭鼻子,可怜得很。
虞澜清垂下眼帘,片刻后,给魏子善夹了菜到碗里:“你四弟弟是婧娘娘的孩子,婧娘娘自然是最疼他的,这事儿婧娘娘心里自有打算,母后也不好多说什么。”
“就像母后疼我和弟弟妹妹她们一样么?”魏子善接着道。
虞澜清点头:“对,一样的。”
“可母后就不会这样。”魏子善嘟囔一句,不再多说,吃过了饭,他还要温习大学士的功课,天天都盼着魏离差御前的人来传他,他好在魏离跟前背功课。
本以为过段时间南华珠便会罢手了。
没想到今日一下学回来,魏子善便急冲冲的跑到虞澜清跟前,喘着粗气好半响才把话说完整:“母后。。。你快去看看吧,婧娘娘她。。。她让四弟弟站规矩呢。”
虞澜清把手上的东西放下,错愕道:“站规矩?在哪儿呢?”
“就在学堂外边的楼梯下,母后,晌午日头最毒了,四弟弟嗓子都哭哑了!”魏子善也急得要哭出来,他劝不动南华珠,只能跑回来搬救兵。
这大热天的,才两岁的孩子,怎么能顶着日头晒呢!
虞澜清赶忙起身,让魏子善不要跟着去以后,才领着绣心往学堂那边去。
还没到呢,远远的就听见魏子策沙哑的哭声,像是猫爪一样在心上拉扯,虞澜清听着都难受,南华珠怎么能受得住的?
孩子哭得厉害,虞澜清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入眼便瞧见南华珠和魏子策一并在烈日下晒着,魏子策哭得浑身都红透了,只会喊“母亲”了,南华珠也哭得厉害,蹲着身子问魏子策:“你知道错了吗!你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吗!”
她这样问,只会吓着孩子!
虞澜清气坏了,就算是孩子做错了什么事情,就算是再心急,也不能这样啊!
万一孩子把这件事情记下来了,那可以一辈子的阴影啊!
虞澜清提起裙摆快步上前,把魏子策抱起来,也没管南华珠,径直就走到了廊下阴凉处。
她用手帕给魏子策擦汗,抱在怀里,就连他身上的衣服都是滚烫的。
南华珠瞧见虞澜清,把脸上的眼泪都擦干净了,才走进来给虞澜清福身行礼,随后便要伸手来抱魏子策,被虞澜清侧过身子躲了一下,也没有抱到。
“孩子还这么小,婧嫔这是要做什么?!”虞澜清实在是生气,孩子在她怀里哭得直抽抽,虞澜清给他拍背顺气,长叹一口气。
就算是孩子做错了什么,有什么不对的,也不应该这么极端的让孩子站规矩啊。
南华珠垂着眼帘,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因为虞澜清的话落下来:“皇后娘娘这是责怪嫔妾不心疼四皇子么?他是嫔妾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嫔妾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养到现在,嫔妾怎么可能不疼他?嫔妾心疼得心都要疼出洞来了!”
“那你这是为何?!”虞澜清抬起眼帘,实在费解。
既然心疼到烈日炎炎下也要陪孩子晒着哭着,那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日头这么毒,四皇子定然连午膳都还没有吃。
南华珠闭着眼睛,痛心疾首道:“子策入学已经好多天了,嫔妾听说,他除了睡着,就是哭,还要劳累大皇子每天带着糖果来哄,嫔妾问他,大学士都讲了些什么,他连一个字也说不上,就知道念叨着要去找大皇子玩儿,这样的好吃懒做,嫔妾实在也是气得狠了。”
她这样心急,根本就是毫无道理的!
虞澜清原本还不算特别生气,听了南华珠的话,骤然冷笑起来:“四皇子今日若是为此晒伤了自己,病倒了,婧嫔那时候是不是又要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了?!孩子还那么小,他才两岁啊,你要一个两岁的孩子学什么?!他就该是玩乐的年纪,你是他的母亲,本宫原以为你一时兴起罢了,谁晓得你要这样折磨孩子?!本宫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荒唐至极!”
虞澜清少有这样发火的时候。
南华珠咬着嘴唇,半响后,反驳道:“皇后娘娘根本就不明白。”
像魏子策这样,母族根本不能指望的皇子来说,除了拼命,除了做佼佼者以外,他没有别的出路!
如果他以后没有出息,那就永远只能是个纨绔王爷!永远不可能被他的父皇委以重任!
南华珠不得不为了他的将来步步计算着。
虞澜清在这里冠冕堂皇,道貌岸然的指责自己,那是因为她有虞家撑腰,她有皇帝的恩宠,她有太后的恩典,她什么都有,她当然不需要自己的孩子出类拔萃!
虞澜清实在无语,两人沉默相对了许久之后,虞澜清才平复下来情绪,开口道:“四皇子实在年幼,本宫认为还是不适合继续在学堂里,等四皇子再大一些后,再上学堂吧。”
南华珠一下子激动起来,拦到虞澜清跟前:“皇后娘娘,子策要念学,嫔妾。。。嫔妾往后再也不这般罚他便是了。”
虞澜清摇头,坚定道:“婧嫔,今天的事情本宫可以帮你压下来,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吧,身为一个母亲,到底应该怎么样对待自己的孩子才是好的,他现在还小,你说什么,他便做什么,若是将来子策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了,难道你还要左右他一辈子么?”
那样的话,就根本说不上是母爱了,只能算是畸形的控制着,那样子养出来的孩子,绝不会达成任何人的期望。
虞澜清把魏子策还给南华珠,担忧的看一眼哭得睡着了的魏子策:“把孩子抱回去,请太医好生看看,四皇子需要休息,你也自己冷静的想想,婧嫔,你一向是多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在这样的事情上钻进牛角尖里去呢?”
虞澜清拍了拍南华珠的肩膀,沉吟着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接着叮咛一句:“婧嫔,往后的日子还那么长,你该当晓得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的道理,不一步一步的走得踏实了,总有一天,登高跌重,会摔得更惨的,子策也是个聪明孩子,皇上每每见到,也是喜欢的,你这样对孩子,无异于是拔苗助长,真的伤着了孩子爱学求学之心,到时候再来哭,再来后悔,还有用么?”
逼得太紧,万一以后看见学堂就有了抵触的心理,该怎么办才好啊?
虞澜清说完之后,见南华珠还是垂头不语,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但是,言尽于此,再多的事情,虞澜清也帮不上了。
她转身回宫,到凤羽宫门口的时候,瞧见魏子善正站在宫门边,一见虞澜清,便着急的问一句:“母后,四弟弟没事了吧?”
虞澜清收回心绪,对着魏子善笑道:“没事了,已经回宫用膳午睡去了。”
魏子善松口气,可脸上还是愁云遍布,拉着虞澜清的手往里走:“四弟弟那么小,大学士说什么,他还都听不明白呢。”
虞澜清点头,怕魏子善一直惦记着这事,进屋后把他叫到身边来,轻声道:“你四弟弟已经没事了,婧娘娘只是一时生气罢了,方才前去,婧娘娘早就没罚他了,你若是放心不下,过两日我带你去看看你四弟弟便是了,可活泼得很呢。”
果然,听见虞澜清这么说,魏子善才咧嘴笑起来:“多谢母后。”
小孩子心思恪纯,最是好哄,也最是容易蒙上灰尘。
虞澜清看着魏子善跑远,有些出神,好半响后,魏子善见虞澜清还没有动身,又从那方跑过来,小手拽着虞澜清的手指摇了摇:“母后,该用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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