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羡宁第一次被送到洛家拜师的时候,只有五岁。
两家关系一向不错,他被送到这里,一方面是方便跟随洛钊学习法术,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父母刚刚出国,祖母又生病了,家里一团乱。
夏老爷子要陪着老伴,觉得自家小孩本来就不够活泼,再把他自己和保姆关在家里不大好。他想到洛家还有个跟孙子差不多大的小孩,便将夏羡宁送来,也是希望有同龄人的陪伴,他能开朗一些。
洛家那个“同龄人”表示,很兴奋。
夏羡宁来的不巧,江语佳出差,洛钊那边又有客人来访,帮佣阿姨在家里找了一箱小汽车小飞机等玩具拿过来,给他玩。
这些东西都是洛映白的,洛映白很大方,不介意给新来的弟弟玩。
夏羡宁就默默坐在毛绒地毯上拿着个小汽车摆弄,洛映白绕着他转圈圈,觉得他长得挺好看,还文文静静,像个小姑娘似的。
他说:“哎!”
夏羡宁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等着下文。
洛映白有点迟疑了,在一个话痨的心目中,世上本不应该有这么闷的小孩。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会说话吗?”
夏羡宁心里觉得这人肯定是个白痴,这让他瞬间失去了搭理洛映白的欲望,低头继续玩小汽车。还特意把身子转了个方向,用后背冲着对方。
洛映白不甘心,又转到夏羡宁面前,蹲下,歪着头看他的表情,碎碎念道:“你为什么不理我?你真的不会说话吗?没关系,你不会说话我会呀,我说给你听,你点头或者摇头就行了。你点点头,点一点嘛?”
夏羡宁像是一座沉默的雕像,挥发着他这个年纪不该拥有的深沉。
洛映白震惊道:“还是个聋子!”
他觉得这弟弟太可怜了,怪不得会送到他们家——肯定是他的爸爸妈妈不想要他了!
他试着用手在夏羡宁面前挥来挥去,问道:“那……你看得见吗?”
夏羡宁忍无可忍,伸手推了一下,把洛映白推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努力了这么半天,弟弟终于愿意跟他玩了!洛映白兴奋地蹬了蹬小短腿,笑了起来。
夏羡宁:“……”
是不是个傻子?!
洛映白高兴地学着夏羡宁的样子,也推了对方一下,夏羡宁本来就烦他,见状也推了回去,两人只差一岁,坐在地板上双腿互蹬,两手互撕,纠缠挣扎,谁也奈何不了谁。
夏羡宁的力气较大,再加上他是真的生气,洛映白却完全以为两人在逗着玩,没过几下手就被勒红了。
夏羡宁看见对方奶白色皮肤上的那道红印子,心里不知怎地,仿佛被牵引似的一痛,就松开了手。
他抿了抿嘴,扭头不看洛映白,再次拿起地上的小汽车,决定不论对方怎么烦人,都不搭理他了。
结果洛映白玩上了瘾,还不依不饶的,扒拉了夏羡宁几下,见他不搭理自己,干脆一把将小汽车从夏羡宁手里抢过来,转身就跑。
夏羡宁简直被他这股不依不饶不要脸的劲惊呆了,年幼的他头一次认识到世界的险恶。
洛映白将小汽车抢到手里之后,就好像干成了什么很刺激的大事一样,觉得超级好玩,同时他又怕对方从后面追上来,于是头也不回地一边尖叫一边大笑,直冲向洛钊,把头埋进他的怀里。
洛钊正在跟客人说话,冷不防被儿子扑了满怀,他顺手抱住洛映白,扭头去看另外一个小孩。
夏羡宁好端端地坐在那里,连身都没起,又拿了个小飞机玩。
客人是他的老兄弟,见状摸了摸洛映白的脑袋,笑道:“钊哥,你家这小机灵,真可爱呀。”
洛钊听他夸孩子,心里也是高兴,手上却轻轻敲了洛映白一下,道:“这小东西讨厌着呢。”
洛映白嘻嘻笑着,像贴纸一样黏在洛钊身上。
洛钊刚才也没注意两个孩子在闹什么,把儿子从身上扒了下来,叮嘱他要和弟弟好好玩,洛映白就又屁颠屁颠地跑了。
夏羡宁眼看讨厌鬼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淡淡看了他一眼,满眼都是鄙视。
洛映白又一把抢了他的小飞机。
夏羡宁:“……”
他捏紧了拳头,终于没忍住,站起身来追着洛映白,想要狠狠揍这个王八蛋一顿,结果洛映白见到他追,整个人更兴奋了,手舞足蹈地逃跑,反倒让夏羡宁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于是悻悻地停住了脚步。
如此反复了好几次,直到客人走了,洛钊才发现洛映白的无耻行径,当即冲着正向自己跑过来的儿子暴喝了一声:“再欺负弟弟,老子就揍你!”
洛映白活了六个年头,从听得懂人话开始,他爹的威胁每天就算没到十回也有八/九,挨揍更是家常便饭——根本一点都不疼。
无论是放狠话的老爹还是暴躁的师弟,他都没有在怕的,抱着手里的玩具蹿到床上,用被子裹住自己,在里面边扭边笑。
洛钊用力地捏了一下自己的拳头,然后冲着隆起被团的屁股部位踹了一脚,转身去哄夏羡宁。
他也是拿这个破孩子没办法了,洛映白可以说是从小皮到大,洛钊说过无数次要揍死他,但事实上每回都是虚张声势,从来没敢真下狠手,这小子欠的揍越多,也就越欠揍。
夏羡宁在晚饭之前被家里接走,据说明天还来。
当晚讲完故事之后,洛钊给洛映白掖了掖被子,警告他:“不许再欺负羡宁,以后他就是你师弟了。”
洛映白道:“爸爸,师弟到底会不会说话?聋不聋?瞎不瞎?”
洛钊:“……会,不聋,不瞎,不许再胡说八道,没礼貌啊!”
洛映白教养极好,这回倒是乖乖地“哦”了一声,又道:“可是他为什么都不理我?那他是不是傻?咱们家要养他吗?有钱吗?”
洛钊叹了口气,按了按自己的眉角,洛映白立刻又道:“咱们就偷偷地说,我不告诉羡宁。……以后我就不问了,我知道,没礼貌。”
这小子简直是一本活的“十万个为什么”,洛钊这时也是个正值好年纪的世家公子哥,被问的一个头两个大,简直烦死了。
他胡乱说道:“是,你说的都对,所以羡宁好可怜,他已经傻了,你不许欺负他,要随时让着师弟,知道吗?”
洛映白眨了眨眼睛,乖巧道:“知道啦!”
洛钊呼了口气,心道三清在上,今天弟子没把这崽子打死,也没被这崽子气死,又是相当圆满的一天了!
第二天,夏羡宁又烦烦地被送到了洛家,开始正式学习基本功,这回他发现,老师不知道给那个讨厌人的师兄吃了什么药,他的神经病似乎好了一点。
最起码没有再像昨天那样寻仇滋事,无故挑衅——虽然在下课之后不依不饶地拉着他跟别的小孩一起玩过家家,还是很烦。
洛映白道:“羡宁,一起玩嘛。你以前没有玩过抓坏人的游戏吧?我们还有警犬!”
洛映白道:“很好玩的。我小姨说,多玩多说话才聪明呢,你看我这么聪明,就是因为我喜欢和人说话,你也去呀!”
夏羡宁:“……”
他觉得这话有点不对味,又想不出来哪里不对味。
这时,洛映白身后的一堆小孩中传来一个喊声:“师兄,没人愿意演小狗!”
洛映白头也不回地嚷了一句:“小苟演小狗!”
身后一阵欢呼,隐隐有人喊“我不要”,还有人喊“是你表哥让的”。
夏羡宁听见那个叫嚷“我不要”的声音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句“我没有这样的狗屁表哥”——连嗓子都分叉了。
洛映白继续操着一口不知道跟哪个大人学来的说教腔道:“你是不是怕人欺负你?这么胆小还是不是男的?你是我师弟,我会保护你的!”
洛映白道:“羡宁,你为什么不理我?你能听懂我说话吗?羡宁,羡宁,羡宁?”
夏羡宁默默地在心里喊了一句:
“——我没有这样的狗屁师兄!”
他深吸口气,咬牙切齿地说:“我玩!”
他没跟别的孩子一块疯过,答应的时候好像在遭受什么酷刑,万分痛苦。结果大家疯了一阵之后,夏羡宁发现还确实挺有意思的。
别的孩子七嘴八舌地吵吵,他没话说,却被洛映白一直拽着,说话的时候也总是记得捎上他一点,让夏羡宁并没有被孤立的感觉,听着别人斗嘴,也很有意思。
洛映白一直攥着他的手腕,夏羡宁一开始挣了几下没挣开,也只好由他。
那只小手软软的,热热的,他低头看看,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也热乎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