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礼鸣握着酒杯的手微微用力,低头的眼睛里闪过冷意,随后不在意的抬头,看向来人。
“我道是谁,原来是曲大少,今天真是巧了,我以为这个点儿,曲少应该是在哪家的妖精的床上。莫非最近身体不好了?哥哥前两天得了两支老山参,要不要送你一支补补元气?”
他这话一出口,对面的曲少脸色也就变了。
周围认出两人的人,也都很有默契的低头避开,装作听不见。
这曲家大少和温家大少之间的不和也是由来已久,有人说是两人当年为了追同一个女人结仇了,也有人说,这两人是因为家族之间的关系不睦,然后才反目了。
众说纷纭,不过到底怎么样,恐怕只有两个当事人知道。偏偏对着那些流言,这两人没有一个出来澄清,就这么流传着。
曲亭压下心中的不喜,挑眉,冷笑,“怎么,我这才叫舒服,醉卧美人膝,总比你这个整天和一众不知道和死人埋在一起多少年的东西打交道好!”
温礼鸣一直都是带着笑意的脸,此时也阴沉了下来,“啪”的一拍桌子,已经完全没有了一贯的风度,就差叉着腰指着曲亭的鼻子叫骂了,“醉卧美人膝,我呸!你怎么不醒掌天下权呢?我看你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曲亭咬了咬牙,“要你管?我活的开心就好了!你也不看看自己,当初的清高都哪儿去了?还美其名曰研究文物呢,我告诉你,你早就变了,现在就活脱脱的一个二道贩子!”
二道贩子,是一个带着贬义含义的词语,尤其是在做古玩这一个行当里。路遥《平凡的世界》里说过,“人民币魔力无边,只要肯出高价,二道贩子手里有的是软卧票。”
很犀利的指责着那些为了钱而手段万千的商人,而这话放在曲亭口里,分明就是在嘲讽温礼鸣倒买倒卖古玩的事情。
温礼鸣差点就拿起桌上的酒杯淋他一头了,这个男人的嘴里从来都没有好听的话冒出来,他觉得自己的手有点痒,真的很想像小时候一样,生气了就将他摁在地上狠狠的揍一顿。
可惜,他的脸上闪过几分怅恨,可惜人一经长大,就再也回不到曾经的天真无忧了。
曲亭本来已经调动了身体,随后防备着对面的人暴起砸他,可是等了一会儿,却发现他居然沉默的站在原地,眼中流露出几分哀伤,心中一慌,随即握紧了拳头,咬牙继续瞪着他。
温礼鸣的感慨只是一瞬间,下一秒他就恢复了正常,指着另一个出口,冷笑,“给我滚!我告诉你,光脚的不怕穿鞋,你信不信我明天就叫人整点你公司手下的艺人的黑材料?”
曲亭悄悄的松开了拳头,然后恨恨的瞪了他一眼,终于转身离开。
看着曲亭离开的身影,温礼鸣的右手手指动了动,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他重新坐下来,脸上恢复了一贯的笑容,仿佛刚才的那场闹剧没有发生过,对着唐静芸歉意一笑,“和我有宿怨的,好几年了,唐小姐别放在心上。”
唐静芸淡淡的看了一眼温礼鸣,随后笑了笑,“没事,我不是那种喜欢没事找事的人,温少放心。”
温礼鸣被唐静芸的眼神看的有些不自在,转开眼,“以前一个院子长大的,可惜……”
一个院子长大的?唐静芸挑眉,这可是个很有意思的关系,可近可远,可亲可仇,还真不好说。
不过这也是别人的事情,唐静芸也就转移了这个话题,笑道,“还记得我今天下午在店铺里和你说过的事情吗?我首先是个商人,然后在不影响我的利益的情况下,我不介意去做一个好人。”
温礼鸣看向唐静芸。
唐静芸笑了笑,“或许在有些人眼里,我们就是个二道贩子,可是二道贩子是什么呢?他是倒买倒卖赚钱的小贩。我从来都不觉得玩古董的人是一个二道贩子。”
“古董,在很多人收藏把玩的时候,已经有人忘记了它还有一个称呼,文物!它首先是一个文物,然后才被赋予价值,与此同时,它也承担着我们这个民族的荣光!”
就像是有人曾经说过的那般,我们是一个有着伟大传承的民族,但是如果没有文物,你又怎么向世界来证明自己的历史和文化呢?
开古玩店的人确实以此牟取利益,但是不可否认,也正是因为这些人的存在,才让古董,才让这些承载着这个历史文明的证物流传,才让它们更好的保存,让更多的人能够接触到古董。
唐静芸是个逐利的人,但是她从来都不否认,自己也是一个有民族自豪感的人,所以她当初在交代伍向军开店的时候,没有交代他如何经营,只是告诉过他,“我们是一个商人,我们也是一个中国人”。
温礼鸣很认真的倾听着唐静芸的侃侃而谈,他这才发现,唐静芸这个女人,她的视野和观念,远远要比他以为的广阔很多。
忍不住轻轻叹息道,“想不到唐小姐居然有如此的理解,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说着,拿起说上的酒杯,“这一杯我敬你!”
唐静芸挑唇一笑,也是拿起酒杯,“不刚当,我不过是说说而已,你们才是真正的践行者,才是真正该被敬的人!”
因为唐静芸的话语的调剂,桌上的氛围顿时回来了。
就在这时,一个服务生走到唐静芸身边,小声的说了两句话,又指了指屏风隔着的地方。
唐静芸眼中暴出惊喜,笑着让服务员退下,站起身呵呵一笑,“隔壁桌有我认识的,我去去就回。”说着端着手上的酒杯离开。
相比唐静芸那满满当当的一桌,屏风对面的那一桌就相对显得冷清的很,只有三个人。这里面唐静芸只认识两个,不过这两个人,任何一个放在京都也都是名号很响亮的人!
“付总,楚校长,真是巧啊!”唐静芸笑眯眯的打招呼,虽然算不上热情,但是这个态度也很让人舒服。
没错,坐在这一桌的,正是燕大的校长楚正阳和他的得意门生付兴泰。
哦不,现在的楚正阳已经正式退休在家养老了,接替他位子的正好就是姜晔发小戚润清的老子。
她将目光转向坐在桌上的第三个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西装,带着眼镜,嘴角挂在儒雅的笑容,看上去很有几分读书人的气息。
唐静芸看着中年男人嘴角熟悉的过分的笑容,默默的抽了抽嘴角,笑面虎什么的她最不喜欢了,尤其是比戚润清那只小狐狸还要狡诈的多的老狐狸,想想就头疼。
用姜晔的话来说,单是看笑容,很像是很光风霁月的君子,其实就是个阴险的伪君子,平生最信奉的就是‘小人报仇,背后插刀’,这戚家的标准笑容,让唐静芸心底一点都不敢放松。
能够培养出戚润清那么不要脸的小狐狸的老狐狸,怎么可能真如笑的那样儒雅平和?
楚正阳自然是认识唐静芸这个自己老友最疼爱的关门小弟子,而付兴泰也和唐静芸打过几次交道,此时笑眯眯的看着她。
“静芸啊,你可能还没见过,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戚校长,燕大新任的校长,也就是接替我班的。”楚老笑呵呵地道,转头又对男人道,“这是唐静芸,一个很有意思的小家伙。”
唐静芸对着对面的戚校长露齿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戚校长,久仰,早年拜读过您老《论国内计划教育与素质教育的重要性》的文章,静芸一直都觉得,像您这样的有着高瞻远瞩的人,该是何等风采。”
戚校长推了推眼镜,对着对面的唐静芸装作不认识也不揭穿,看到她笑的那么灿烂,那口森森白牙后是笑里藏刀,他可没有表面上那么放松,这丫头在他眼里,身份了得,手段了得,是个已经能够让他忌惮的人。
主动站起来,和唐静芸握手,笑道,“原来是唐小姐,闻名久矣。”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相遇,相视一笑,彼此的态度不言而喻。
这两人做戏的功夫也是了得,在场的另外两个愣是没有发现这两人的眼神交流。
“唐小姐,刚才你说的那一番话,可是说到了我的心坎上!”付兴泰给唐静芸马上了酒,笑道。
唐静芸愕然,随后反应过来。
这付兴泰也是玩古玩这一行的,做的可比唐静芸大的多,不仅做古董生意,听说还开了公司生产瓷器,那也是京都里这一行都很有名气的后起之秀。
唐静芸的那一席话,说出了付兴泰的心声,他一开始做古玩,除了家学渊源以外,未尝没有想要将华夏文明发扬光大的意思。
物证,永远都是历史最有利的证明。
唐静芸笑了笑,“付总过奖了,静芸可比不上付总,听说付总还在筹办博物馆,这才是真正的付诸于实践。”
付兴泰闻言哈哈一笑,“等到博物馆开业,我可得送你几张票,记得来捧场。”
楚正阳看这唐静芸,对着一旁的戚校长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我看着唐丫头,就仿佛想起那个年代里,我的老师拍着我的肩膀,说‘我辈当兴于汝’。”
他的眼中闪过几分怀念,“后来,我的老师去世了,如今我也老了,好在,还有你们这一辈,我在你们身上看到了希望啊!”
戚校长笑了笑,看向唐静芸,真正是一个钟灵毓秀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