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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魂不守舍

津门女记者 不画 5027 2022-11-04 11:13

  厉凤竹心里也犯了急,她知道刚才浮现的是幻象。那些能证明他们身份的生活痕迹,早被她亲手狠心毁掉了。纵然是假,那也是她漫长苦痛的人生中,为数不多能令她感到欣慰的时刻了。现在被厉老太太一打断,她自然就给不了好的颜色,跳了脚站起来反驳:“揭露真相不叫找茬,是我的本分。我拿了这份薪水,就要担起这份责任!”

  厉老太太理直气壮地抢断话头来大声问她:“那你对孩子就没有责任吗?”

  厉凤竹的嘴仍旧张得很大的,却没能够说出什么话。可她并非是语塞,文化或教义,任意地取其中一个题目,她都能说出许多天下、众生之类的词,来表明自己至高无上的追求与信仰。可这位厉老太太一是不读书,二是即便烧香拜佛从来也只为着自己这个小家,是不能理解所谓志存高远的。

  古今中外,无论哪个角落、何种语系,人一落地学的便是“你、我、他”。人生下来就以个体分彼此,又以家庭分亲疏。若一辈子不读书,此生也就只能是这样的格局了,要改变谈何容易。

  可是,厉凤竹心里还存着一点点微弱的希望,一丝丝残存的乐观,或者这场风波也会像上次一样安然过去的。儿子会回来,虽然不可避免地会带着一些受虐的后遗症。等他们的生活慢慢宁静下来,就该考虑家庭教育的问题了。想着这一层,她就很希望厉老太太的心胸能变得宽阔一些。

  于是乎改了主意,苦口婆心地请母亲将心比心:“普天下的人都是平等的,我的孩子遭了难我会心痛,别人的孩子遭殃了,他们的父母也是一样地痛不欲生。”

  厉老太太把头猛然地摇将起来,表示出绝不能认同这句话的样子来:“不痛在你身上要什么紧,少了谁,日子都是照样地过。这世上只有顺顺是打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别的人都与你不相干的。他们不吃你的奶-水长大,不靠你的大洋过日子。将来你老了,自然也不是他们来奉养你。只有你自己的孩子不一样,只有他不一样!”

  这一回,厉凤竹便不再坚持去说服她了,无奈地只是一味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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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出门时夜色尚浅,满街都是喧嚷之声。

  一轮满月在高楼之间慢慢地向上爬,不知是否因着日间光照很强烈的缘故,今夜的月亮像极了一盏橘子灯。若是天色黑白颠倒起来,恐怕真能叫人分不清昼夜了。

  周围人忙碌了一整天,晚上下了工,最惬意不过的便是摇着蒲扇出来纳凉。手里再要捧了一杯凉茶,说句快乐赛神仙的话,也不觉得如何夸张。只有厉凤竹对吹来的每一阵微风都极度敏-感,两边胳膊紧紧地抱住,做出一种畏寒的样子来。无论男女,总有几个眼尖又嘴碎的,对了她指指点点,扭头喁喁地哄笑几声。

  厉凤竹什么也察觉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可她耳朵边又吵极了。右边传来了母亲愤愤的痛哭声,“不痛在你身上要什么紧,少了谁,日子都是照样地过……只有你自己的孩子不一样,只有他不一样……”左边则是纪冰之慷慨激昂的陈词,“英雄敢将生死看淡,所以他们伟大似神……只要我们自己不甘于平庸,就不存在什么力量可以阻止我们伟大……”

  毫无头绪地向前走了一阵,又觉身后有人对她说道:“记者,秉天下正义。不负苍生唯负家人,从来都是如此。”

  是石初说的,可他要是见到了现在这个六神无主的厉凤竹,他还愿意送出这样高的评价吗?

  真是够乱的!究竟该听谁的呢?

  厉凤竹顿住了脚步,一双眼来回来回地望着行人。

  这些人固然形形色色,有的昂首阔步,有的瑟缩畏惧,有的能买下高头大马拉着走,有的只能佝偻着身躯一点点挪。但无论是贵贱贫富,有一点却是很统一的。大路也好,小路也罢,人站着就只能朝前走,向左向右向后这些都不是正道。

  所以说,人呐光听别人的话可不行,最后还是得按自己的意思去活。

  她就要想了,自己曾起过怎样的誓呢?

  “马公馆一家老小一直活在枪口下,可他屈服了吗?没有啊!他难道就不心疼自己的家人吗?一定不是的,他是体会到了四万万人都在心疼自己的家人,所以再艰难,他也要选择天下苍生。”

  “国难当前我们每个人都要活成英雄的样子。”

  “当我们愿意笃信自己的时候,胜利就近在眼前了。”

  这是她自己的心意、自己的志向,是不能半途而废的。

  于是乎,厉凤竹掉转脸望了正前方,一步一步走得很坚定。

  进了中原百货公司的门,厉凤竹首先做的便是联络约翰逊,问他要一笔经费。

  约翰逊干笑起来,这个结果明明就是他想要的。但当厉凤竹真的从悲伤中站起来,把思绪一点一点放回正轨时,他心里却有了异样。

  厉凤竹可不管他是出于何种原因,对此含糊其辞,没有钱许多行动连头都开不了,便抱一种破釜沉舟的心情,对了话机那头说道:“我只能垫付一个晚上,明天早晨你若没法让我看到上百数的英镑……自个儿的骨肉,我是一定要救的,所以我照样还是会去接近唐书白。只是,你就别想从我嘴里,套出哪怕一个字。”

  东洋特务面对那个比不过、收不服又杀不死的马守华时,究竟是怎样一种心情,约翰逊此时已很能体悟了。他也只好劝自己,应当去庆幸这样的中国人只是少数,还不至于令他彻底招架不住。

  开支有了保障,厉凤竹便可开始部署自己的行动了。她试了一件宝蓝色的旗袍,收腰的款式正是眼下最时髦的。布是印度来的,放在灯光下能闪动出光泽来。身前的左侧、背后的右侧分别绣了一束粉白的玉兰花。女店员又去隔壁柜上取了一挂珍珠项链、一对三四寸长的水钻耳环来。

  望着镜中不熟悉的自己,厉凤竹有一些些晃神。她抬起右手,顺着左边的肩线一抚,心就想这是担道义的铁肩。两手举高摸了摸耳朵后的发梢,心就想外界给她的雅号是“无冕皇后”。可怜自己真是作了大孽了。这样的当口,偌大的津门卫,却没有一块清净地方可以容她哭上一哭,反要铺张起衣帽妆容来,预备好去汉奸跟前摆弄姿态、强颜欢笑。可也没法呀!人呐,挑多重的担子,顶多高的头衔,就得遭多大的罪。

  “太太,您别看这是成衣,倒是可着您的身量做的呢。您要喜欢就穿了这身衣裳走吧,除了给您打折,我趁着这会儿没别的客人,再送您一个妆面,成吗?”

  厉凤竹眨了眨眼睛,朝镜子边的笑脸睃了一下。然后,挪了一只脚出去,道:“还缺一双相配的皮鞋。”

  客人要回绝那是难事,要再添一样物件却是很容易的。店员哒哒哒一路小跑,回来时怀里早捧了三双高跟鞋。

  会了账,厉凤竹就由着店员往自己脸上抹些雪花膏、香粉、胭脂之类的。最后,店员拿着一柄喷满了摩丝的梳子,把她的头发梳得锃亮且一丝不乱。

  整间百货公司的香味,都能在厉凤竹身上闻到,她也就不再像她自己了。

  这股子复杂的高贵气味虽无形却仿佛很有分量,压迫得厉凤竹一阵瘫软,不自觉地往店员身上靠去,歇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向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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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着不远的路,远山的居酒屋里弦乐丝竹声悠扬绵长,整条街都跟着醉生梦死起来。

  服务生见了眼前站着这样一位贵妇人,说是面善又想不起是谁。手里提了两个中原公司的纸包,看起来是个不可怠慢的主顾。抬头对视一眼,隔了褐色的镜片,要分辨个喜怒却是难事。不过,冲着这黑天里也爱架墨镜的腔调,大约是个败家的姨太太了。

  “这地方倒是不错啊!”厉凤竹念叨着,熟门熟路地径自上楼。走到上一回碰见唐书白的那个雅间外,见门关着是有客的样子,隔壁倒还空着。决意赌上一把,进屋背对了门外跪坐着。

  服务生端着菜单在后跟着,将门轻轻虚掩住。

  厉凤竹随口问道:“贵东家是东洋人?”

  服务生点了一下头,答:“那是自然,要不也不能布置得这么原汁原味。”

  厉凤竹抿了嘴笑起来,接道:“我就在附近住,离这儿不算太远。前几个月去了一趟承德,不想一回来,倒发现了这么个新鲜地方。”

  “是嘛,那太太往后记得常来光顾啊。”

  “我就在淡路街上住,你们这儿要是酒甜菜香,我自然会常来的。”

  服务生眼睛一亮,惊喜道:“太太跟我东家,倒是街坊呢。”

  厉凤竹跟着张了一张嘴,侧着身子看定他的眼,做出惊讶的姿态来:“这样巧吗?请问他尊姓大名?既然是街坊,有机会倒是可以去他府上会一会呢。”

  “姓远山单名一个亮字,是初来津门行商的。”说时,服务生把大拇指举举高到齐平眉毛,“不过,他的中国话却是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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