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姝儿安静下来后靠在床头,双眼望着屋顶,目光却很茫然。
过了片刻,眼中又缓缓沁出泪来。
患郁症的人就是这样,一会无端发笑,一会儿无声流泪,外人根本不清楚病人在想什么。
詹衡熠见状,暗暗摇头无声叹息。
打方姝儿患上郁症以来,这样的情况见过太多次,纵使身为夫君,也会有厌烦的时候。
然而就在这时,榴花缓声对方姝儿道:“姝儿小姐,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詹衡熠闻言,惊讶地看向她,意思是:你看姝儿现在的这个样子,像能听进去故事的吗?
方姝儿果然对榴花的话充耳不闻,毫无回应。
只榴花根本不理两人,顾自说道:“从前有两户毗邻而居的人家,邻里关系十分不睦。其中一户人家的妻子头胎生的男孩,而另一户生的是女娃。”
女娃两个字刚一出口,只见詹衡熠脸色惊变,急道:“榴花妹妹不可往下说了。”说着,眼睛盯住方姝儿,紧张万分。
自二房产下男丁,方姝儿就十分讨厌自己的女儿,看都不愿看一眼,情况持续至今,变得更为糟糕,但凡听见女儿两个字,精神便高度亢奋,又喊又叫。
只这回方姝儿好似根本没听榴花的话,兀自垂泪,神色悲戚。
榴花看向詹衡熠,用眼神恳请他让自己讲下去。
詹衡熠不明榴花讲故事是何用意,但看方姝儿并未出现情绪过激的举动,便默允了。
“生男孩的人家常常在邻里面前炫耀,并诋毁笑话生女娃的人家,而生女娃的人家自觉矮人一头,从不敢与邻人争辩,直到两年后。”榴花说到这里顿住,目光静静盯看方姝儿的脸。
方姝儿依然没什么反应,只睫毛眨了两下。
榴花便继续往下讲叙:“生男孩的人家又生了个男孩,生女娃的人家也生了个男孩。两家都有了男孩,前头生女娃的人家遂敢挺起胸膛做人了。可生两个男孩的人家又跟四周邻里说自家两个男娃,将来肯定要比隔壁的有出息。前头生女娃的人家听邻里传话,淡然一笑,什么也没说,只管细心教导自家的孩子。”
这时方姝儿动了,慢慢转动眼珠向榴花看来。
榴花见此,心中有了把握,遂加快语速说道:“过了几年,两家的男娃都进了学堂念书。有两个男娃那家的孩子资质平庸,念两年就辍学了;另一家的男娃因天资聪颖,很是得夫子的喜爱,学业进步神速,长大后考中秀才又考举人,再中进士当了官,光宗耀祖。”
说完了,又直直望住方姝儿,问道:“姝儿小姐,你能告诉我这个故事是在向我们讲明一个什么道理吗?”
方姝儿明显一愣,似是在思考。
詹衡熠也在沉思,一时无法领悟故事到底在讲什么。
榴花却不管两人,自问自答道:“这个故事是告诉我们男孩有几个,出生在前还是在后不重要,重要的是天赋和栽培。大千世界,云云众生,不是每个人都会有一番成就。”
方姝儿的郁症是心病所致,是心病就要用心药来医。
榴花很清楚方姝儿的病灶在哪里,这段话就是在对症下药。
果然,方姝儿在听完榴花最后的这段话后,神情有了些变化,空洞的眼神逐渐变得炙热起来。
詹衡熠也若有所悟,看榴花的眼神带着感激之色。
“榴花妹妹,我明白了。”方姝儿忽然泪中带笑,一把抓住榴花的手,兴奋道:“我还年轻,孩子还能生好多个,前头生个女儿怕什么,只要我生出一个儿子来,比二房那边的有长进,将来詹家还是会回到我儿子手里。”
越说神色越激动,最后几乎是死死抓住榴花的手在摇。
榴花被抓疼了,不过并未挣脱出来,而是微笑说道:“姝儿小姐聪明美丽,詹大哥也是出类拔萃的男儿,你们的孩子必定十分出色。”
“对对对,榴花妹妹你说得太对了。”方姝儿松开榴花爬起来,在床上跳来跳去,嘴里喊道:“生孩子,生孩子,我要赶快生个儿子。”
突如其来的变化,看得詹衡熠目瞪口呆。
榴花站起身,拉住方姝儿安抚道:“姝儿小姐,生孩子的事不急,你得先养好身子才行。你现在的身子太弱,很难怀得上。”
弱?
方姝儿疑惑地看着榴花,然后又看向自己身上,只见寝衣松松垮垮,里头婀娜有致的身段不复存在。
她呆了一会,突然跳下床,发疯似的往妆台那边跑。
”姝儿!“詹衡熠惊呼一声,想去将方姝儿拉回来。
榴花摇摇头,用眼神制止。
方姝儿冲到妆台前,铜镜里头映出一张形容憔悴,毫无鲜活之气的脸。
她立刻被里头那人的样子惊呆了,双手抚上瘦到没什么肉的面颊,久久无法相信镜中人就是自己。
“姝儿!”詹衡熠见状,焦急地喊了一声。
方姝儿状若未闻,依然盯着镜中的自己看,看着看着,“哇”地一声蹲下去放声哭了起来。
榴花松了口气,面上笑容愈深。
“榴花妹子,姝儿她......”詹衡熠欲言又止,眼中不无担忧。
榴花笑道:“让她哭一会吧,哭过后就会好起来了。”稍停了下,又道:“你去吩咐下人准备些吃的,药也再煎一遍,一会儿姝儿小姐肯定会肚子饿。”
詹衡熠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方姝儿哭过一阵,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榴花过去扶住她的肩,柔声问道:“姝儿小姐,我扶你去床上好不好。”
方姝儿轻轻点头,仍在啜泣。
榴花抓住方姝儿的胳膊,用力将她搀起,扶着慢慢走回床边。
“榴花妹妹,谢谢你。”方姝儿在床上躺好,情绪平复了些,幽幽向榴花道谢。
榴花笑笑,将被子往上拉了拉,道:“姝儿小姐,你别说话了,先闭目养会神,一会儿吃点东西再睡。”
“好。”方姝儿含泪带笑,应完轻轻闭上了眼睛。
未几,詹衡熠进来了,刚要说话,榴花将手指竖在唇边,示意他噤声。
詹衡熠看着榴花,用眼神表达感激之情。
不多时,方姝儿的丫鬟端了燕窝粥来,禀告詹衡熠小姐的药还在熬。
詹衡熠说知道了,并过去唤方姝儿起来喝粥。
方姝儿十分配合,一碗燕窝粥很快吃完。
丫鬟收拾好碗退了出去。
詹衡熠扶方姝儿躺下,等她呼吸匀称后,才和榴花走出屋子。
“榴花妹妹,多亏了你来,否则以姝儿的状态,御医来了也未必能治好。”来到外面,詹衡熠再次向榴花表示感激。
榴花摇头,道:“其实姝儿小姐的郁症并不算严重,她只是心结解不开而已。我只是顺着她的心思,稍微提点了一下。”
詹衡熠沉默。
之前他劝过,母亲苏雅茹劝过,岳母方妇人也劝过,但劝来劝去都只是让方姝儿宽心,儿子迟早都会有的,恰恰忽略了症结的根源。
榴花太了解方姝儿的个性,骄傲和自负令她不甘落人下风,屡次受挫,使得自尊心深受打击,一蹶不振,潜意识地想要逃避,是一种懦弱的表现。
对于这样的人,不能采用过激的手法,只能针对心中的症结,加以引导,疏通,激起她的斗志。
两人默默走了一会,詹衡熠说不管怎样,榴花的恩情他记下了,想要什么回报尽管开口。
榴花没客气,将老郎中列的清单拿出来递给詹衡熠,正色道:“我这有张单子,你帮我把上头的药材找齐,咱们就算扯平了。”
詹衡熠接过清单展开,看完上头所列的药材,好奇地问道:“你要这么多贵重药材做什么?送礼那也不能光送药材啊!”
榴花苦笑了下,黯然道:“我娘病了,需要用上头的药材做调理身体之用。”
“大娘病了?几时的事?”詹衡熠惊讶地问。
榴花道:“就在前些日子,我娘因气急攻心晕倒,请郎中来诊治才发现身体出了问题。”
詹衡熠听了更加不解,问道:“大娘性情爽快,不是小气之人,为何事才气成这样?”
“为了采绿姐的事。”榴花便将采绿与任家庶子任子鸿定亲又退亲的事说了。
“这个任家事我也听过一些,没想竟与你们家生出了龃龉。”詹衡熠哑然失笑,跟着惋惜道:“采绿姑娘与任子鸿退亲,对名声肯定有一些损害,往后另寻良婿便困难得多了。”
榴花不平,道:“事在人为,退亲又不是采绿姐的错,我就不信找不着好的。”
“也对。”詹衡熠表示赞同,继而将话题转开,告诉榴花清单上的药材只有天山雪莲困难一些,其他药材都好办。
榴花大喜,问什么时候可以搜集齐全。
詹衡熠道:“天山雪莲需要重金在黑市求购,花费的时间久一些,具体几时才有我也不好说,其他药材明天即可备好。”
老郎中说天山雪莲是药引,缺了这味药材,药力会大打折扣,这课可如何是好?
榴花眉头紧锁,陷入为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