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二人四目交投之时,只听杨老四高昂地喊道:“天资书院宋山长前来恭贺詹氏油坊竣工之喜。”
这一声通报比之前任何宾客来时的都响亮,且隐隐透着激动。
围观群众当中有不少人家的孩子在书院里念书,听见通报声纷纷肃然起敬,朝入口处望去。
方姝儿这时移步站在詹衡熠身侧,与他并肩而立,俨然一副主家人的模样。
宋山长在众人瞩目下端步行来,身后有一个双手捧着长匣子的少年相随。
天资书院的山长在黄泥镇一直以来都是传说中的存在,身居书院深处,不喜与外面的人交际应酬,鲜少有人得见其真容,可今日一现身,大伙都惊讶地发现山长原来就是书院门口那个和蔼可亲的看门老伯!
而那少年身着书院学子统一的白色滚紫边长袍,纯洁的白与华贵浓紫相互交印,卓然飘逸又贵气肃穆,搭配着少年如行云流水般精致顺畅的脸庞轮廓,是一种世间罕有的俊俏。
唯一可惜的是,少年浓眉下的长睫毛总是垂着,眼睛只有在眨动时才露出一泓清透的光,整个人显得有些冷漠与傲慢。
此少年跟笑容暖如初阳的詹衡熠相比,一个清冷隐涩,有如子夜的白月光,另一个温润迤逦,是朝阳出谷时的彩霞。
榴花望着山长和走在他身后的少年,张着嘴巴,眼睛直愣愣地半天没有眨动。
詹衡熠根本未曾想过天资书院的山长真会前来,这完全就是意外的惊喜,脸上笑容愈发灿烂了。
“老夫宋子元,承蒙詹公子盛情,特带门下弟子前来恭贺詹氏油坊竣工之喜。”宋山长来到詹衡熠面前自报了家门。
“宋山长百忙之中肯纡尊前来,小可荣幸之至,若有礼数不周之处,望宋山长见谅。”詹衡熠执的晚辈礼,宋山长虽说已致仕,但也曾金榜有名,读书人最讲究尊师重道,詹家目前只是一方巨富,詹衡熠本人也是读过书的,论尊卑长幼之序,理应如此。
方姝儿见此,也赶忙跟着福身行礼!
宋山长微微点头,笑着道:“詹公子言重了,老夫如今是一介闲云,岂敢妄自尊大。今日詹公子的油坊竣工,老夫特绘了一幅宏图大展为贺礼,还请詹公子莫要嫌弃老夫画技拙劣。”说着,微侧转头朝身后唤少年的名:“衡陵。”
“是,山长。”少年闻声上前,双手奉上长匣,只是仍未抬眸正视面前的詹衡熠。
“山长的墨宝,求还求不来,晚辈怎会嫌弃。”詹衡熠本想让圆儿接下长匣,微微迟疑一下,自己双手接了过来。
少年面色微有些惊讶,浓密长睫向上抬起,仔细打量着面前的人。
詹衡熠也在打量少年,俩人的视线相接触,詹衡熠心中不由惊叹:黄泥镇此等偏陋小地竟也有这般人物!
二人面对面,一个如朝阳温暖,一个如冷月清寂,气质截然不同,却谁也压不住谁的光辉。
少年打量完詹衡熠,微微颔首,退回山长身后去了。
”宾客尚未到齐,山长请去里面稍事休息,一会还要劳烦山长为油坊行揭匾之礼。“詹衡熠将长匣子交给圆儿,然后侧身请山长入内。
宋山长轻点了下头,举步欲行,身后的少年唤住了他,并附在耳边说了两句什么话。
只见宋山长点了点头,少年向山长行礼过后,转身往边上瞧热闹的人群走去。
围观群众皆不明这个天资绝艳的少年有何事,视线全都跟着他移动。
榴花见书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向自己走来,心就又聒噪了起来,双颊浮上来浅浅一层晕暖芳菲。
”榴花,大娘。“清冷如月光的少年微笑启唇,有如春来雪融,那笑容又甜又暖,澄澈的眼眸星光绚烂。
”嗳。“曹氏应了一声,神色微有些不自然,想来是见惯了书生的冷漠性情,一时间适应不过来。
榴花定了定心神,急切问出心中的疑惑道:”你怎么会来这里?看门老伯怎么会变成了山长?“
书生望着榴花,微笑道:”老伯是山长,此事书院里知道的人不多,山长也不许向外透露,因而外面的人皆以为老伯就只是个看门人而已。我今日会来这里,乃是因为山长说想带我出来见见世面,领略人情世故。“
呃!
榴花这会儿总算明白为何老伯每次进去喊书生,就算书生正在上课,老伯也能将他带出来了!还有,一向不喜交际的山长,这回竟然破例带书生出来与镇上的商户结交,可见对书生的重视程度!
就在榴花思忖之际,听得书生又道:”山长在等我一起进去,眼下不方便多说,一会儿空了,我再出来寻你们。“
山长此刻还在油坊门口跟詹衡熠交谈,母女二人欣然让书生自管去便是。
书生走回山长身边,詹衡熠亲自陪着山长进去了。
油坊门口只剩下方姝儿和她的奶娘丫鬟,以及詹衡熠的小厮圆儿,方姝儿的眼睛全场转了一圈,招手喊榴花过去,“榴花姑娘,过来这边说话呀!”
榴花不清楚方姝儿叫自己过去有何事,遂走了过去。
“榴花姑娘,刚才跟宋山长一起来的那少年是你什么人?长得好生俊俏呀!”方姝儿好奇地拉着榴花闲聊。
榴花淡然道:“我们是一墙之隔邻居,同族之人,见到打个招呼而已。”
“原来那少年跟榴花姑娘是同姓的族人,可惜了,如若不然,我瞧着跟榴花姑娘倒是十分相配呢!”方姝儿娇笑着道。
最后一句正好戳中的榴花的心怀,榴花心中泛起些许甜蜜,面上却是一本正经地道:“方小姐说笑了,我们只是两家挨着,关系走得近罢了。方小姐国色天香,詹大哥谦和倜傥,你们二人才是男才女貌,天作之合。”
“榴花姑娘快莫要说了,大庭广众之下怪羞人的。”方姝儿佯作娇羞,制止榴花再说这个话题。
榴花也不想跟方姝儿聊这个话题,顺势打住,将话题往今天的热闹盛况上扯。
二人比肩而立,言笑晏晏。
这会舞龙舞狮停了,围观群众无热闹可看,注意力便转到了油坊门口的两位姑娘身上。
方姝儿今日穿的是大红石榴裙,发髻上只插了一朵玉版白牡丹,再无点缀其他金银珠玉,不但不显寒酸,反而映衬出一种静心动魄的华艳,再加上青丝丰茂如碧云,精心描画过的秀眉入鬓,一双水汪汪的晶眸潋滟流光,足以令群芳羞惭。
而她身边的榴花,不算出挑的脸庞尚留着几分稚气,身段也是平平板板,毫无波澜,个头不算高挑,手脚倒还修长,勉强称得上秀致,身上的淡绿衣裙样式普通,毫无出彩之处。
俩人站在一起,方姝儿的风采将榴花完全压住了,一个是光彩夺目的花朵,另一个则沦为陪衬的绿叶。
大伙望着两位姑娘窃窃地议论,而当事人却对此毫无察觉,方姝儿是早就习惯了别人的赞美,榴花则是毫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世界上的美人多了去了,如果见一个就拿自己去对比一番,那还不得累死!
不多一会,詹衡熠从里出来继续迎客,榴花遂再无人去关注。
贺喜的宾客接踵而来,不多时就来齐了。
吉时到,揭匾仪式正式开始,宾客们全都从油坊内出来观礼,鼓乐声,爆竹声又响了起来。
揭匾人是詹雍和宋山长,两人分别手执竹篙将蒙在大门上方的红绸布挑开,刻有詹氏油坊的牌匾显露了出来。
众宾客面目笑容,齐齐拍掌祝贺,热闹非凡。
无人注意到揭牌匾时,书生又悄悄挤到了榴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