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内安静了下来,筝声在一双涂了蔻丹的细白手指下,或急或缓的弹奏出来,哀婉的调子,绕梁的旋律。
静神细细的听,谁都没有听出来弹的是什么曲子。
渲染好缠绵柔婉的气氛,充分调动众人情绪之后,沈暖玉把歌词轻轻唱了出来。
她想算是扬长避短吧。弹现代的曲子,弥补她筝技的不足,唱出歌词,弥补在细微处记得不准的谱子。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在现代时,她歌唱的还不错,外加上原主有如翠鸟弹水,黄莺吟鸣的甜美圆润嗓音,唱李清照的词,弹苏越谱的曲子,几种优势合在一起,有了一定的感染力。
余光看见,席上居然有人落了泪,正拿帕子拭着泪珠。
不是别人,正是大长公主。
沈暖玉就又声情动貌的弹唱了一遍。想起馨香昨天告诉她的话,大长公主二十几岁时丧夫,此后一直未曾改嫁,抚养一双儿女长大。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待曲终声散时,庆王妃盛氏点头评价道:“此情无计可消除,这词填的真好,唱到人心坎里去了。”
众位贵夫人从恍惚中走出来,偶一抬头,却瞧见大长公主哭了!
怕是沈家女这一首曲子唱到了大长公主的心里,勾着长公主想起了伤心往事。知道昔日细底的人谁也不敢开口相劝,低头的低头,喝茶的喝茶,或是打听沈暖玉弹的曲子是哪里得来的,“填了这样的词出来,可见是个心思细密,有才思的,若还方便,把填词的人请来如何?”
听这样的曲子能听哭了,证明大长公主是个感性的人?见众人问填词的人是谁,沈暖玉突然想到个冒进的主意。
想是沈家、原主和大长公主本是无交集无恩怨的,今日大长公主让她弹琴,当众给她难看,无非是因为原主嫁给了高寒冷。唯一的女儿病故了,先女婿又另娶新人,并听说夫妻两人的关系还处的不错——高老太太生日宴那天,高寒冷把着她手写字的事没准传到了大长公主的耳朵里了。
大长公主对原主要能心平气和太难了,根源在于永福郡主的那个结,如果让大长公主觉得高寒冷对永福郡主念念不忘,娶原主也只不过是圣上赐婚,无奈将就之举,纯属是为了过日子,找一位细心的身边人照顾两人的孩子,大长公主的心能宽慰么,心结能解开么,能不再针对她么?
沈暖玉思忖,她说这词是当年高寒冷出差外地时,永福郡主思念高寒冷时所作,永福郡主病逝后,高寒冷思念亡妻,时常拿出永福郡主的旧物怀念,她听高寒冷经常吟诵此词,熟读能诵,又觉得这词写的极好,谱了曲子,这才有了今天弹的这曲《月满西楼》,可行么?
“这词填的好,曲儿也谱的好。”大长公主整了整面容,看向沈暖玉问:“是哪个填的?”
沈暖玉从椅子上站起来,微微朝大长公主行了个礼,然后说:“词和曲都是出自家母之手。”
“是柳二姑娘作的?”有和原主母亲柳二夫人同辈的人问。
“正是。”沈暖玉脸上露着半是客气半是哀伤的笑来,也许每个人都有当演员的潜质,就看被逼没逼到份上,“当年在常州生活,家母每每思念远在岭南的父亲,荷残香消的深秋,填了这词,并谱了曲子,取作《月满西楼》。”
站在一旁服侍的馨香,禁不住看了沈暖玉一眼。
庆王妃盛氏听此番解释,就不禁用余光看了看大长公主,果然就见其又拿帕子拭了拭眼睛。
之所以临时改了主意,原是不敢冒险,提起已故的永福郡主,不可控因素太多,怕有哪句话没说好,激怒了大长公主,得不偿失。
“云中谁寄锦书来……家母没想到,父亲和我们一别,就是十年遥期,生死相隔,云中的锦书,再也不会飞往常州的小巷了。”沈暖玉心里祈祷已逝的原主别怨怪她有刻意用沈段泽夫妇的感情博人同情之嫌,实为无奈,为了更好的在这里生活,承其身,受其任,等有能力,她会好好对原主的弟弟。
“你母亲也是个可怜的人。”大长公主微叹了一口气说。
在场众位贵夫人谁也不再提击鼓传花的话茬,看看沈暖玉,也都没再说什么。
沈暖玉在心里暗松了一口气。
一时有大长公主府家养的戏班领班,上前跪地讨问可以收录《月满西楼》的词和曲子么。
词是李清照的,曲是苏越谱的,不是她原创,也不是她专有,谁弹谁唱不可以呢。
沈暖玉笑着点了点头。
那领班跪地相谢。
“你坐过来些。”大长公主朝沈暖玉招了招手。
沈暖玉实属受宠若惊,应了一声,走过来。
坐在大长公主身边的定国公夫人邢氏,忙起身给沈暖玉让了座。
沈暖玉坐定后,大长公主问她:“你母亲身子还好?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有空请她过来坐坐。”
“多谢大长公主相邀,家母还住在常州。”
“怎么没随着进京呢?”大长公主有所耳闻当年名动京城,比她略小些岁数的柳氏。
沈暖玉略低了低头,有时候也挺讨厌自己太过功利,杜撰道:“当年父亲临去岭南之前,曾答应过母亲,总有一天会归常州老家的……母亲记着这话,盼父亲夜间入梦,回京城就梦不着了……”
大长公主听着,就禁不住又红了眼圈,侧过头去拿帕子拭了拭,失笑说道:“可怜这世间的女人痴情,原是男人们可恶,许下了的誓言,转眼就忘到九霄云外了,找他们理论都理论不着,我们在地下苦熬的,他们在天上看着没准儿还笑呢,赶明儿烧了牌位,让他们在天上也别好了。”
大长公主真是个感性的人,看来还真是深爱着故去的丈夫。沈暖玉想这样的人也许会很好交,没城府,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在场众人一改此前对沈暖玉的态度,都转而客气起来,听大长公主和沈暖玉聊天。
“……日子过的真难,那时候你们是靠什么度日的?”
“夏天的时候还好,就是冬天难挨些。”沈暖玉笑着,想是她把馨香曾告诉她的,关于原主早年在常州的经历,同这帮养尊处优,不知人间疾苦的贵夫人们学学,更能招致些路人缘吧,人或许天生对活得不如自己的人有一种宽容。
“常州近海,冬天的时候,大多时是把夏天晒的鱼干蒸着吃……米饭是很少能吃到的,年节时叔父会买一些回来。”
众人听了,发出一阵不敢置信的声音。
沈暖玉暗想,要不然怎么会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诗句。
能风轻云淡的和众人学说处在最低处时的经历。听的吴雯不禁又细细的端详起沈暖玉。她想这沈氏,或许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柔婉,能化解尴尬境地于无形,不是那么简单的。
难怪高涵自来低调的人,会派荀穆包了梁饴坊所有的吃食,高调的专买给她一人。成熟内敛的军侯,遇上娇柔软媚,又有些才气的小女子,这样的搭配有些意思。
吴雯摇头笑想:看来男人最懂男人,圣上懂高涵。人尽三十,闯也闯够了,玩也玩够了,给找个听话懂事没有权势的小女子稳定内宅,既能让高涵全心全意为朝廷效力,又防止高家与阁臣联姻,防患外戚专权于未然,不可谓不一举双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