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房。
“八百两,不能再多了。”干瘦的掌柜笑眯眯的,一脸奸猾。
柳春云看看方棋,跳脚道:“掌柜忒不讲理!真当我是不懂行的傻子?一支婴罗草至少三百两,三支你才给我八百两?太坑人了吧!”
那掌柜被一通骂也不生气,拨拉着算盘,慢悠悠道:“那就没法谈了,大门在后面,客官慢走。”
柳春云气得差点抽过去。
方棋道:“了,给钱。”
柳春云瞪大眼睛,急道:“不能!”
方棋示意他稍安勿躁,待掌柜数来银票,揣兜里往外走。
一出门口,柳春云急得跺脚,恨恨道:“亏了!亏大了!三支上好的婴罗草怎么也得出一千两,你糊涂啊!”
方棋道:“八百两也不少了,走吧。”
柳春云横铁不成钢的叹气。
方棋拿出二十两银票塞到他手里,一边将在车上写的购物清单拿出来,两人一人一份。
柳春云还在长吁短叹。
方棋实在不想多说,语速极快的解释道:“你说再多也是浪费时间。你我言辞匆匆,一看就是急着用钱,整个嘉阳镇里这是最大的药店,八百两啊,不是小钱,你不他也不给别人。其实要是功夫长,细细的跟他磨几天,未必不出来你说的那个价格,可谁有这个闲工夫?这个冤大头不当也得当,他不趁这个时候宰你,还等什么时候?”
别说用二百两来争取尽快回山的时间,就算两千两他也在所不辞。
“话是这么说……”柳春云叹道:“算了。”
多说无益,方棋道:“一个时辰后在这里会合。”
柳春云嘀嘀咕咕的走了。
方棋先在街上转了转熟悉环境,买了大背篓,接着油盐酱醋各买一桶,锅碗瓢勺一套,通桶装在背篓里背着。随后来到布庄,他对花样颜色都不讲究,只求尽快,支使店里的伙计给他拿四厚被、四薄被、两褥子,两双枕头,五套替换的被单。
伙计应了一声去了,而后给小孩买衣服,衣服款式极多,里衣、衬衣、外衣等等一大堆分得很详细。方棋听的头大,跟伙计比了比小孩的身高。各种颜色都来一套。
想到书里的男主喜欢深色的衣服,又把红色、黄色等明艳色调的衣服去除,随即是鞋子,忘了丈量小孩脚有多大,只得看着差不多的都来一双。幸亏他刚了不少钱,不然照这个流水似的花法,还真有可能不够。
最后调料,被褥和衣物堆起来比方棋还高。
今天来了这么大当的客人,老板喜笑颜开,主动提出给他送府里去。方棋自然不会推辞,店里的伙计牵出一辆牛车,将货物搬到车上。
方棋谢过老板,老板笑呵呵的还想寒暄几句,方棋已经窜上牛车,催促道:“走走走!”
伙计吆喝一声,牛嗒嗒嗒往前走。
布店离药店不远,没多大功夫就到了。
方棋远远看见柳春云比他还早,旁边也是一辆牛车,上面放着许多麻袋,应是装的米面。
两人互相比了个手势,牛车一前一后往城外去。
将东西从牛车转到马车要得用一会,方棋不断张望街道两边,道:“哪里有点心的?”
柳春云道:“唔,前面就有一家。”
走了不远,看见招牌,方棋从车上跳下来,朝柳春云道:“你先走着,我等会过去找你。”
此时日头偏西,差不多在下午四点多不到五点,尚不到用晚饭的时间,店里人不多,几个伙计无精打采的抹桌子。
方棋道:“你们这里有什么好饭好菜?”
小二开始念菜名,什么鸡什么爪什么蹄,方棋一个也没听懂。
“我赶时间,”方棋想了想道:“做得快的我全要了,我有十分钟的时间。”
伙计哎了一声,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退回来,赔笑道:“嘿嘿,客官……十分钟?”
急糊涂了,方棋道:“一刻钟。”
伙计道:“马上来,您坐下等会。”
方棋点头笑笑,抬手招来另一个伙计,道:“有点心没有?”
“客官不常来吧?”伙计道:“我们有杏仁酥、甜枣糕、如意糕、梅花香饼……”
方棋截口打断他,“小孩吃的,一样来半斤……八两。”
二十分钟后,方棋左手一堆热饭热菜,右手一堆点心糕饼,撒丫子往城外跑。
他到的时候,两辆牛车已经走了,柳春云焦急张望,看见方棋颠颠跑来,忙下车去接。
薄暮将至,方棋爬上马车,擦擦满头汗道:“快走快走!”
车夫调转马头,四蹄抡起,尘土飞扬。方棋看看天色,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能不能赶得及。
他心里有记挂,只觉得时间过得格外快,路走的格外慢。
不知过了多久,柳春云道:“柳家村过了。”
马车未停,沿着大道继续往前。
又过了近半个时辰,马车速度逐渐放慢,外边马车扬声道:“柳大夫,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柳春云没说是风瑶山,只道:“你往前走便是!”
马车索性彻底停了下来,车夫反身掀开门帘,讥道:“别玩笑了,前面是什么地方你忘啦?风瑶山!那鬼地方吃人都不吐骨头!你杀了我我也不敢去!”
天朦朦胧胧漫上一层薄黑,风瑶山白天尚且无人踏足,更别说晚上。
“这怎么行,”柳春云道:“冯哥,你再送我们一程,我给你加钱!”
那车夫想也不想,拒绝道:“柳大夫不是我不帮你,那地方……我怕有点没命。不瞒您说,今天要不是您来找我,我是说什么也不会往这边来的。送您到这里,我已经给您天大的面子了,您还是下车吧。”
看来真的没有半分余地,方棋问道:“还有多远?”
车夫道:“五六里吧。”
方棋跳下车,耽误一秒钟都嫌多,当即道:“搬东西吧。”
柳春云还想说什么,车夫已然跳下马车,麻利的开始往下卸东西,道:“柳大夫,天马上黑了,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算我求您了,别难为我了。”
东西很快卸到地上,柳春云偷偷摸摸塞给方棋一个纸包,道:“您今天给我二十两,这是剩的银票,都在这里了。”
方棋看也没看,装在兜里,俯身拿出来一盒糕点,道:“你今天帮我这么大忙,别的话我也不说了,没什么好给你的,这一盒点心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你收下,回家尝尝。”
确实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柳春云没作他想,随手揣在怀里到:“多谢。”
车夫靠着马,一双眼滴溜溜的转,一会左看一会右看,一会矮身看看马下,见柳春云还不来,大声叫喝一声:“柳大夫!走不走?!不走我可走啦!”
方棋道:“有缘再会。”
今日离别,再相逢不知又在何时,柳春云红着眼道:“高人,保重!”
方棋笑道:“代我问候王姑娘。”
天越来越黑,方棋挥挥手,柳春云还想说什么,马夫早坐不住了,跑来推搡着柳春云上车,随即自己也翻身上车,逃命似的朝前疾驰而去。
风瑶山附近的村民对风瑶后山当真是讳莫如深,不仅仅是指不敢前往后山的地界。这一路走来,车夫一个多余的问题都没问,显然不想沾惹麻烦,连好奇心都能遏制。
方棋长舒一口气,感慨良多。
他是真心欣赏柳郎中,他手中握有如此珍贵的草药,却不见他流露半分贪婪之色。
柳郎中损己利人,免费给人医病十多年的义举他一生也做不到如此地步。他比较贪图享乐,助人为乐本身没有问题,但是舍己为人,超出能力范围之内的牺牲个人的大部分甚至全部利益,以自己穷困潦倒为代价来救助他人的行为他也实在难以苟同。
但是绝对的敬佩和尊重。
所以,方棋拍拍心口,还是有点疼,他真是抠并大方着……
他方才在送给柳春云的糕点里塞了三百两银票。
好人该有好报呀。
而且他没钱随时可以从风瑶山带着草药下去钱啊!这里不应该叫风瑶山!应该叫钱山!哈哈哈!
天快黑透了。方棋把背篓里的东西一股脑全倒出来,将在饭馆买的饭菜和点心,药房里的药米分,拿了根蜡烛这些急用品,统统凡在背篓里。其他东西都没有顾得上管,轻装上阵,拔足狂奔。
一定要赶在男主回来之前上山!十万火急!啊!十万火急!
方棋归心似箭,卯足了劲跑,耳边呼呼的风声。小鸭嘴兽这回学聪明了,没有蹲在他肩膀上,转而骑在他脖子上,抱着他的头,特别稳当。
全速跑了二分之一方棋实在不行了,按着小腹大喘气,一边慢慢的往前走。此时风瑶山近在眼前,离他也就一里多地,走了几分钟便到了。
站在山脚下仰望山顶,一眼望不到头,方棋连忙低头不敢多看,看多了会丧失斗志。深吸一口气,把小鸭嘴兽从脖子上摘下来,在怀里抱着,顺便捏了小鸭嘴儿屁股一把,小鸭嘴兽不满的叽叽叫,给方棋壮了胆。
没时间了没时间了,方棋翻来倒去的念叨这四个字,一边手脚并用的往上爬。
爬了五分之一,方棋累趴了orz
不是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吗?!哪里容易了嗯嗯嗯?他下山不觉得累,上山快断气了!明明是上山更消耗体力!方棋两眼昏花,目无焦点,导致一抬头到处都是孤魂野鬼虎视眈眈,却一个不敢上前来。
惊怖的凶鬼长得再可怕,看习惯了也就是那样,方棋刚上山时因为恐惧而疯狂跳动的心逐渐平复。
独自一人被鬼团团包围,方棋苦笑,这也算是为他的人生经历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旁的人别说看到了,就是做梦都梦不到啊!
方棋调整呼吸继续往上爬,低头温柔的看看小鸭嘴兽,经此一役,他白天对小鸭嘴兽有什么怀疑和偏见都消减一大半。
他们两个现在可是过命的交情了==
其实仔细想想,小鸭嘴兽虽然来历不明,可是它的到来,百利而无一害。
如果不是它,男主虽然被凶鬼折磨却不致死。他就不一样了。
没有男主的逆天体质,一死一个准。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弹指一瞬,又像是千年万年,一片眼熟的小树林出现在眼前。方棋扶着树干茫然的看着几秒,这里是他遇见柳春云的地方。
天彻底黑了。
方棋循着记忆往前跑,越过荒坟座座,越过鸡下蛋的草地,越过潺潺流水的小溪,脚速不减,直奔山洞。
远远的看到山洞,方棋微微放慢了脚步。
洞外数个影子飘荡,一个老叟穿着寿衣,想来是寿终正寝,不知怎么会葬在风瑶山,站在一旁。两个中年痨鬼麻木行走,最后还有一个上吊的女人,脸色青紫,舌头拖出老长。
方棋用力闭了闭眼,手指一直抖。
晚了,还是晚了。
小鸭嘴兽不敢接近山洞,方棋让他蹲在身后,自己则往前走。
那吊死鬼横眉立目,看到方棋露出垂涎的神色,小鸭嘴兽盯着方棋,咕叽叫了一声,吊死鬼似是颇是忌惮,飘出老远。那两个中年鬼魂和老人也很快不见了。
方棋心情沉重,压得他抬不起头来。站在门口,方棋手贴在门板上,深深吸气,手上用力,门嘎吱一声,缓缓打开。
方棋强迫自己不要闭眼,像是自我惩罚一样努力的瞪大眼睛,看着洞里,地上、上……
什么都没有!
人呢?
方棋激灵一下,大步闯进山洞,没错,小孩不在这里!
方棋火烧屁股一会跑出来,站在外面张望,是还没回来,还是跑出去躲了起来?
风瑶山这么大,他会去哪里?
方棋头快炸了,脑子里乱线团一样没有头绪,盲目的胡乱奔走,很快方棋发现了不对劲。
他走的这一路,看到的几乎全是老弱病孺的鬼。
方棋拼命回想剧情,随即他恍然停下脚步。只见前面不远,他之前歇息睡觉的地方,笼着团团黑气。
半实不虚的身影一个叠着一个,足有上百。或是脑袋豁了个口子,露出惨白的头骨;或是大肚孕妇鬼,身下拖着嗷嗷惨叫的婴儿;或是缺胳膊少腿的鬼魂,断肢汩汩流血;或是骨瘦如柴,肋骨突起的饿死鬼。
这些鬼死状不一,可有一个共同点。
都是横死的凶鬼!
男主就在这里。
方棋倒吸一口冷气,勉强保持冷静,低头朝埋在他怀里的小鸭嘴兽道:“你听不听话?”
小鸭嘴兽懵懂的抬头看他。
方棋道:“你帮我一个忙,待会不准跑,不要怕,他不会伤害你。然后我给你做一个更大更好看的球,怎么样?”
小鸭嘴兽迟疑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方棋道:“没错,就是他。”
小鸭嘴兽夹着屁股,愁眉苦脸的看着方棋,又看一眼身后,似乎在做激烈的心理斗争,然后颤颤巍巍的伸出爪子,五个趾头全部张开。
“……”方棋柔声道:“好,做五个。”
小鸭嘴兽紧紧抱着方棋的手臂,方棋一步一步接近,他远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冷静轻松,心脏几乎要冲破胸腔跳出来。
走了两步,鬼群最外面的影子忽然涌动起来。
随后,从鬼影中间挤出一个血人。
方棋呆住了。
小孩的衣服和皮肉黏在一起,双手软软无力的垂着,露出森白的指骨,地上很快淌出一小摊血泊。
他定定的、遥远的看着方棋。天地俱静,周围的一切变得模糊而可有可无,只有那个人清晰得纤毫毕现。他看着他,仔细的看着他,从他的眼里,到他的心里。
小孩漆黑的失去光彩的眼睛亮了亮,又飞快的黯淡下来。
“你怎么回来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