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柯莱昂那间著名的寝宫这天深夜发生了一件影响帝国上下的事情。
皇帝赶到时,却发现一个人已经在公牛与石狮之间等候,帝国首席大贵族伊萨克·科穆宁知趣地避到远方。
这个女人,什么时候能放过我!
阿列克修斯感到一种怒气,但他知道这不是时候。
“夫人。”皇帝微笑着问候了这个贵妇。
格鲁吉亚公主、前皇后玛丽亚·阿兰尼亚有些失魂落魄地向皇帝行了一个不够完美的礼。
两个旧情人就这样对视着,直到女人主动打破沉默:
“祝贺您,亲爱的……陛下。”
皇帝能够猜得到她心中在想什么,她最大的噩梦是什么——母狮在雄狮面前,最大的弱点就是她的崽子。
然而阿列克修斯此刻心中只有残酷的念头:这就是政治,贱人,而今晚我是胜利者。
伊萨克再度出现,身后是已经闻讯赶到的大批宫廷贵人,包括伊萨克自己的女婿,特拉布宗总督的长子。
“进去吧。”说罢,皇帝挥动手臂,如同指挥战役一般催动众人迈上斑岩装饰的石阶。
伊琳娜皇后刚刚分娩,紫色寝宫与露台之间仍然用帷幔隔开,皇帝到达后首先接过新出生的长子,一个肤色黝黑的丑陋婴儿,却是皇帝此刻最重要的宝物。
现在,你已经给了我一切,吾妻。
皇帝抱着儿子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几乎带着一种示威的态度,一个生于紫色的帝国继承人,王朝的未来终于是科穆宁的了。
孩子被命名为约翰,表面上继承了祖父的名字,但同样是曾外祖父的名字。
祖父已经死了,曾外祖父还活着。
阿列克修斯心中藏着快意,老东西设计的未来就这样打破了,今晚以后,那个杜卡斯的幼狮将不再是帝国皇储。
但是,何必激怒他呢,一个离地狱不远的恶魔。
皇帝的旧情人护着自己的儿子,不安地观察着皇帝的脸色,却不由地转向皇帝怀中的婴儿,几乎掩饰不住内心的真实感情:疯狂的谋杀欲望。
前皇后玛利亚与首席大贵族伊萨克的妻子都出身自格鲁吉亚王室巴格拉季昂家族,对君士坦丁堡的游戏规则再熟悉不过,眼前的并不是当年那个年轻多情的将军,人类的情感在他身上已经很少发挥作用,戴着皇冠的生物必须拥有杀戮的本能。
“你打算废掉那个孩子吗?”其他人都散尽后,伊萨克问道。
“还不到时候,别忘了,他是个杜卡斯。”
“安娜呢……”伊萨克冒着激怒狮子的危险提起长公主的名字——你的女儿会恨你的,你真的不在乎么?
比起嫁给一个阉人,或许马利克沙的儿子都要好些。
从前没人在乎这件事,毕竟那个被阉割的孩子是米哈伊尔七世的儿子,帝国的继承人。可是今晚之后,君士坦丁·杜卡斯只是一个威胁,就像其他那些幼狮一样:尼基弗鲁斯·布雷纳的儿子小尼基弗鲁斯、罗曼努斯四世的儿子尼基弗鲁斯·第欧根尼,他们现在只是布拉赫纳的宠物,但是总有一天,这些生于紫色的幼崽会长大,那时候阿历克修斯会变老,他的儿子约翰尚未长成。
打败那个老头的短暂喜悦被更多的忧虑取代,皇帝仿佛能听见那个假僧侣令人厌恶的虚伪说教,而宫廷也会一如既往地更加畏惧那个造王者——几十年来,第二天坐在皇座上是谁没人敢确定,但凯撒永远是凯撒。
抱着自己的儿子,阿列克修斯来到紫色寝宫的露天平台,隔着幽深的马尔马拉海,就是一切混乱的源头——小亚细亚。
皇子出生对生活在兵营中的安格斯并没有明显的影响,即便得到了布拉赫纳的赏钱,此刻他也没地方去花,首都的大市场、妓院和赛马场都去不得,每日四周只有拉丁佣兵、库曼佣兵和到处巡视的瓦兰吉人陪伴,他开始怀念女边伯的身体,却丝毫没有注意那些部下最近打量梅芙的眼神,她正在安格斯眼皮底下发育成一个小祸水,可是他始终没有看到。
春季就越过边境的佩切涅格部落此时还在北方肆虐,对首都从失望转向愤怒的边区正在转而投靠入侵者。不过这些安格斯都不知道,因为没人给他下令,让他部下这支圣座派出的“精锐”援军去和那些牧民作战,安德里亚诺长官正忙着准备赠送给侄子的礼物,仿佛帝国的北方边境正一片太平。
这种紧张而和平的生活持续了一个月,此时皇帝已经渡海,去和那个越来越不耐烦的佛兰德伯爵会师。
这天,一名来自北方的骑兵从抛荒的耕地间出现,一口气冲到了军事长官的官邸,他经过郊区时,附近的许多驻军都看见了,士兵们开始议论纷纷,这种急如星火的信使往往意味着一件事。
“发生了什么?”一见到使者,安德里亚诺便急不可耐地问道。
“瓦拉泽特斯大人死了!”这个佩切涅格人在皇弟面前嚎啕大哭,他是瓦拉泽特斯的宫帐侍卫,主君的死对他来说等于天塌地陷。
安德里亚诺乍闻噩耗,差点踢翻青铜灯柱,等听完对方叙述,更是手脚冰凉。
“八万人!”得知这个正在向首都逼近的兵力规模,他感觉整座马赛克天花板都在晃悠。
“军区副统帅们正在收拾残兵,目前活着的还有安德罗尼库斯、狄奥多拉、约翰、利奥、基里亚库什和西梅里奥斯·所罗门各位大人……”
“来人,快!我要立刻给陛下写信!”安德里亚诺颤抖着大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