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特HB方的佩切涅格人都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这意味着他们能够在广阔土地上迅速移动,一个小型佩切涅格部落可以在三十日内从巴尔干山脉西部完整迁徙到第聂伯河左岸的旧哈扎尔疆界,若是往常,追逐任何一个草原部落都是罗马军队的噩梦。可是现在逃窜的不是零散的牧民部落,而是一个民族。
阿列克修斯皇帝对游牧民的行军能力并不陌生,他的自信源于敌人逃窜的方式,如果仍有可汗或贝格统一调度,整个撤退行动会被分成许多股,各部落一旦丢下女人,抛弃奴隶,本可以在三到五天内各自与追兵脱离接触,除了那些行动过于迟缓的少数牧民,大部分最精壮的人口一定可以安全返回北方。
然而斯基泰人如今群龙无首,在对天变的惊惧下,各部贵人和他们戴银色面具的侍卫最先夺马逃窜,抛下无数牧民,这些人马本能地汇集在一起,争抢着附近最便利的罗马道路。阿列克修斯在曾属于帖尔古的辽阔军营里登台远眺,遥遥望见溃逃的人群不断陷入恐慌,罗马骑兵的超长矛在掉队的马背战士身上一一折断,不断有人被掀下马背,血光闪烁中,撤退迅速演变成无秩序的逃亡。
行军时,一路兵力越庞大,速度就越慢,消耗的物资也会成倍增加,丢弃大营的游牧大军用不了多久就会陷入饥饿,他们的成群牲畜已和贝格们奢华的营帐一道,被罗马人洗劫一空。
罗斯大公当年带着这些佩切涅格部落南下巴尔干,凭借新灭哈扎尔余威,一举击破保加利亚,然而在遭遇罗马帝国反击,丧失大部辎重以后,六万大军一溃千里,大公本人终为佩切涅格牧民伏杀——看来这次轮到这些佩切涅格狼眼武士亲自品尝头盖骨做成酒碗的滋味了。
“泰提修斯,找到帖尔古了吗?”
“目前只发现一座麾盖,那边尸体实在太多了,正在辨认。”
“凯撒离我们还有多远?”
“还有半天路程,陛下。”面皮白净的突厥将军恭敬答道。
“再等等吧,全军集结完成以前必须找到帖尔古的尸首,我们打算给塔图什送一份礼物。”
塔图什这些叛军首领或许值不得什么,但要震慑他的库曼盟友,帖尔古的头颅是必备的宝器。
泰提修斯手下大部皆为来自马利克沙苏丹的塞尔柱援军,都是从亚洲深处招募来的剽悍土库曼轻骑,原本负责守卫米底行省的伊斯法罕王城,由于曾在内战中支持苏丹的叔叔卡沃特,被放逐出帝国的中心,加入了冬都巴格达的大维齐尔尼珊·穆尔克麾下,后来又被大维齐尔抽调进苏丹的四万六千远征大军,参加了凡湖到安条克的战事,加入罗马军队后,这些土库曼武士又在小亚细亚击败尼西亚苏丹阿布·卡西姆,基于这样的战绩,无论泰提修斯还是皇帝本人,都对他们在追击战中的表现寄予厚望。
迪拉奇乌姆战役以后,皇帝无力补充精锐的不朽军团,于是便以新建的阿贡托普莱军团加强了重骑兵主力,加上英格兰人纳比特斯麾下那群哮吼的瓦兰吉蛮族禁卫军,以及老部下君士坦丁·卡塔卡隆的小亚细亚驻军科玛军团,总算恢复了中央部队的部分实力。
为了稳妥起见,皇帝还是决定继续等待凯撒尼基弗鲁斯·梅利塞诺斯刚刚收集的西部行省军队,虽然在诺曼战争中饱受蹂躏,马其顿与色萨利毕竟是帝国传统的铁甲骑兵征兵区域,再加上不久前小约翰·杜卡斯刚靠西部驻军打了一场胜仗,阿列克修斯对这支兵力还是颇有期待的。
等到金乌西垂,西方道路上迟迟不见军队踪影,泰提修斯没从哨探口中得到任何讯息,却等来了皇帝本人。
“陛下……”最高禁卫长官泰提修斯发现皇帝的手按在自己肩甲上时,差点高叫出来。
“发生了什么?”阿列克修斯手臂微按,随口问道。
“不知道,而且看起来马上要下雨了。”
皇帝用小时候从奴隶那里学到的突厥语狠狠咒骂了一声,泰提修斯仍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他身旁的塞尔柱指挥官卓什第一次听见罗马皇帝讲自己的语言,嘴角的胡须不禁微翘了起来。
“让军队做好准备,明天随时拔营。”
泰提修斯行着军礼,轰然应声,身上的铁甲发出一阵摩擦的响动,皇帝平淡话音中的怒意让他忍不住打了一个趄趔。
第二天,泛着血腥气的军营在薄雾中苏醒过来,微雨浸湿的烂泥让一切变得灰蒙蒙的,披上皇家首席佩剑铁卫阶级独有的镀金盔甲和白色披风后,泰提修斯看起来跟一个传统的罗马军区长官已经毫无分别(军区长官及其副手一般属于BasilikosProtospatharios等级)。营帐外,成排的禁卫军列队走过,手中抱着包裹大小兵器的牛皮跟马皮,瓦兰吉的红色三角旗也扎得紧紧的,以免被雨水打湿后掉色。
洪亮的军号声骤然传来,泰提修斯侧耳倾听,随即有些激动地爬上营壁,透过轻烟般的雾岚,第一个西部援军士兵的身影终于显露出来。
幽灵般的红色披风笼罩着一个遍体精钢的贵人,头盔上雕刻的狰狞狮鹫布满雨滴,愈发辉煌耀眼,然而头盔的主人却在对一个穿着简朴的中年男人谦卑行礼。
“你迟到了,我的兄弟。”
“都是杜卡斯的错,陛下……”凯撒嘟囔着抱怨起来,却被皇帝一个眼神止住。
“怎么不见尼古拉将军?”阿列克修斯紧盯着凯撒那张被打湿的脸,一点也没有叫宦官给对方取来新衣袍的意思。
“被杜卡斯家的小子留下了。”凯撒终于找到了机会,立刻大声答道,“只有乔治将军和我一道,那家伙给我们的人马连一半都不到,中央禁卫军也被扣下了一半!”
阿列克修斯心底一惊,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小约翰难道要谋反?表面上,皇帝依然不动声色。
首都如今在兄长伊萨克的牢牢控制下,虽然靠着皇后的帮助,前任凯撒老约翰·杜卡斯有可能突然控制皇宫,将安娜和约翰掌握在手中,但是没有伊萨克和教会的支持,杜卡斯们只能被围困在布拉赫纳宫中,等待自己回师平叛。
我的手上掌握了帝国最后的精华,巴格达也是我的盟友,约翰·杜卡斯除了勾结诺曼人,还有什么机会呢?他会蠢到这种地步么?
排除了杜卡斯作乱的可能,阿列克修斯判断,小约翰一定是有别的事情瞒着自己,他为什么只让乔治回来呢?对了,乔治·帕列奥列格的妻子也是一个杜卡斯,尼基弗鲁斯这个莽夫显然什么都不知道,那么真相就着落在尼古拉身上。
阿列克修斯瞟了一眼人群中的格里高利·马夫洛卡塔喀隆——尼古拉的兄弟,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随即眼神扫向身侧的泰提修斯,后者似乎在朝他摇头。
现在还不是追究的时候,先完成眼前的事,只要消灭佩切涅格人,剩下的敌人自然会一一倒下。
看着眼前这群饿狼般渴望功劳的军事贵族,阿列克修斯忽然想起一个年轻的凯尔特人,他叫什么名字来着?记得那对漆黑眼珠里射出的也是同样的炽热,或许,这些野心勃勃的年轻人更值得拉拢,他们没有显赫的家族可以依靠,也难以觊觎帝国的至高冠冕——这最甜蜜、最可怖的冠冕,愚蠢之辈得之,只会学着沉迷美食,享受爱欲,最终他们都和尼尼微的亚述王一般堕入地狱,帝国也因他们而腐朽衰亡,只有我,只有我懂得克制欲望,忍受苦难,也不忘妆点辉煌,粉饰太平,我的称帝或许不符合基督精神,但是只有我才能拯救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