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降临以前,异教徒已经失去了进攻的欲望,他们大声吼叫着列队靠近,但在英格兰人做出反应之前又乱哄哄地退了回去,埃德加对这样的表演很快失去了兴趣,他继续等待着另一个方向的信号。
烟火终于从湖水方向的树林显露出来,那是敌人视线以外的地方。埃德加随即将众骑士集结起来,他们按照事先的计划,将阵地交给了那些侍从,国王又将照顾赫里沃德的职责交给了丹麦的教士们。
在玫瑰色的暮光中,英格兰人悄悄从村庄后方离开了,这里的敌军哨探白天时已经绝迹,只有一些尸首躺倒在树影中。
为了欺骗敌人,一些骑士将自己的盔甲交给了留守的侍从,让村庄里的壁垒和盾墙看上去几乎毫无变化,埃德加本人则用厚厚的毛毡包裹住铁甲,又将盾牌罩住,他甚至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也不让自己的脚步过重,就像一个害怕惊动鹿群的猎人一样。
这些武士抵达了湖岸后,恰好听见村庄方向隐约的杀声,或许只是自己人在虚张声势,或许是真有敌人发起突袭,但是他们没有犹豫,继续向树林方向靠近,这寒夜的空气越来越难闻,埃德加却松了口气——萨克森人就在前面。
与萨克森人一道的还有全部的马匹,见识到斯拉夫人的毒箭以后,埃德加就意识到这是对己方骑士坐骑的巨大威胁,因此他果断让奥托伯爵带走了全部战马,隐蔽在南方的湖丘之间。
“天主保佑!”一个声音出现在耳边,埃德加抬起头,奥托那张胡须茂盛的面孔从黑暗中出现,几乎让他吓了一跳。
会合起来的英格兰人与萨克森人不做停留,直往东北折去,这条道路上的哨探早先已被清理过一遍,而对斯拉夫人的国王来说,外围的这些零星冲突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关注的是英格兰王旗所在的方向。
埃德加一边行军,一边思索着:敌人似乎没有什么围攻的想法,他们的主力集中在一起,只派些散兵四面骚扰,却没有真正的威胁。某种意义上,他倒希望斯拉夫人更狡诈一些,选择宽大的包围圈,那就意味着他们的兵力分散在各处,这样自己就可以选一个方向猛烈突击,凭借战斗力的优势进行内线运动,击破这样“华丽”的天罗地网。
不过如今他便只能以少数兵力和敌人的主力硬碰硬了,希望那些斯拉夫蛮子像白天一样容易溃退,这时候他情不自禁地想起前世在塞瓦斯托波尔见到的那些俄国士兵。
一路上确实没有什么哨探,看来萨克森人白天清理得非常干净,埃德加正这般想着,忽然听见河岸方向发出一声怪响,一个水妖般的黑影跃出水面,令所有人都吓呆了。
这个“水妖”披散长发,不着片缕,肌肉的轮廓也非常吓人,埃德加情不自禁地拔出了那把“碎冰”银剑,他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和对方打斗。
然而那个怪物转眼开始飞奔起来,方向正是敌人营地所在。英格兰人这才意识到,对方是一个哨探,此时奥托伯爵从岸边走近,他恨恨地将一支笔杆状的物件举到埃德加面前。
“天杀的稻草杆,那个杂种用来呼吸的家伙,这么长时间他一直潜伏在水底!”
“我们必须加快速度,在敌人反应过来以前立刻发起攻击!”埃德加收起长剑,随即策马加速向前,不再隐藏蹄声。
众骑士当即扬鞭踢刺,鱼贯而前,矫若游龙,奥托伯爵见自己又被抛在后面,一把扔掉那根稻草杆,跃上黑色马背,开始紧追不舍。
英格兰战马皮毛精心刷洗,如深色的锦缎,越过夜幕下的密林时,仿佛发出一种墨绿色的辉光,有如幽浮一般。埃德加第一个到达了敌营前方,他的眼前飞扬着各种古怪的旗标,他有种闯入地狱的感觉。
“全体在我身后!”他最终辨认出了一面三角形旗帜,上面隐约浮现着一个四张脸的神像,一只手持弓矢,另一只手握牛角,正是之前丹麦教士告诉他的瓦格里人的佩伦旗标,克鲁托国王本人的部落徽记。
对付敌方规模庞大、组织松散的联军,突袭其中,令彼自相脱节才是最好的战术,这是白天时埃德加与奥托伯爵商量后的结果。为了削弱敌人弓箭袭扰的威胁,他们决定萨克森人分兵在外,隐藏马匹,扫清道路;埃德加则俟日落之机,便以侍从辎重为疑兵,夤夜聚兵南向,会合萨克森人后再杀向敌人本阵。
这个计划其实一点都不轻松,如果不是奥托这样熟悉当地的宿将接引,埃德加无论如何也不敢尝试,如果对手是训练有素、营壁坚固的精锐,这样做也无异于自杀。好在暂时一切都算顺利,除了那个从己方眼皮底下逃脱的探子外,没有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件,不过这毕竟是用二百骑冲击十倍之敌,结果若非大胜便是惨死。埃德加没有时间考虑多余之事,他只是挥剑入阵,为身后的大队骑兵打开一条通道,这是他最擅长的事情,事实上,整支英格兰大军里也没有人会比他做得更好了,当他杀透了瓦格里阵营时,整个人都被鲜血覆盖着,看见这副模样的所有敌人都开始不由自主地远离他的方向。
“埃德温,是你吗?”
“陛下,敌人已经被我们彻底打散了!”年轻的麦西亚骑士兴奋地嘶喊道。
“不,这不是他们的主力,我们打穿的最多只有四个阵型,不到三百人。”埃德加的声音很轻,埃德温骑士的热情也被浇灭了不少。
战场下方的村庄显得一片荒凉,厮杀的声音却从中间断续传来。
“埃德温,替我传令,我们回军救援。”埃德加能够从自己的口中尝到血腥,他意识到自己的辛劳尚未带来最后的回报。
克鲁托国王杀死了最后一个英格兰侍从后,四下扫视,却没能发现任何战争领主:“那群耗子到底躲到哪里去了?”
当进入一间躺满教士的房间时,斯拉夫国王似乎有些不满意:“谁让你们动手的?”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也没人在乎,一群异教的巫师被杀死而已,他们那个钉死在木架上的神又能做什么呢?
尸体中间忽然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斯拉夫人都开始警戒起来,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一个身穿黑袍的高大领主自地上“复活”了,对方手中一柄撒克逊短刀寒光闪过,一个侍卫的喉咙便被割断了。
这个战争领主的鬼魂接下来一瘸一拐地向克鲁托国王的方向走来,表情狰狞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的生物。一片震撼中,没有人胆敢靠近,甚至没人敢用长矛触碰这个敌人,只是将国王保护在后面。
这个时候,远方似乎传来一声号角,还有潮水般的马蹄声,听上去像是千军万马正在靠近。克鲁托国王听见如此动静,放弃了亲手杀死这个黑袍“鬼魂”的想法,自马鬃尖盔和锁子护面下露出的一对眼睛也射出憎恨的光芒:“我们撤退!”于是斯拉夫人簇拥着他们的国王逃离了这个鬼魂的房间。
敌人离开后,随着一声清脆的金属声响,那黑色的鬼魂如同山丘一般轰然倒塌在地面,脸上的伤口再度裂开,他静静地倒在一片血泊中央,听不见任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