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物是人非
顾不得询问红珊究竟发生了什么,连忙和她一起赶往了昨晚的那间民房。
推开房门,房内一片狼藉,桌椅翻倒,屋内却空无一人,只有满地的鲜血,祁凰蹲下身,手指在血迹上轻轻碾过,血液还很新鲜,受伤的那人应该并未走远。
红珊一看到地上的血迹,整个人就慌了:“糟了,糟了,一定出事了……”
从未见过红珊露出这般慌张无措的表情,祁凰连忙安慰:“别担心,一定不会有事的。”
红珊却始终直着眼睛,口中不停喃喃:“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看到红珊这个模样,祁凰也很难受,现在只希望金猊能够平安无事,否则,真不知红珊会变成什么样子。
“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去找他。”祁凰勾起一只翻到的椅子,将红珊扶过去。
红珊却拼命摇头:“不,我要和您一起去!”
“红珊,你放心吧,不管怎样,我一定会尽力救他。”
放在以往,红珊一定会乖乖听话,但这一次,她却十分固执:“我知道,但是……我必须和您一起去,我要亲眼看着,才能安心。”
见她一副坚决之态,祁凰心知再怎么劝都不会有用,只好同意:“好吧,你与我一起去,不过你要听我指挥,不可擅自行动。”
红珊用力点头:“好,我都听小公子的。”
其实祁凰也不确定,金猊究竟能不能活下来,看这地上的血,便知道他伤得不轻,以这种出血量,若不能及时疗伤,恐怕活下来的几率微乎其微。
她担心红珊会伤心,可也明白,很多事情,一旦发生了,再怎样逃避也是没用的,不管金猊发生了什么,是死是活,红珊终究会知道,既然如此,什么时候知道,又有何分别?
沿着血迹一路寻找,最后来到郊外的一处枫树林。
她最不想看到的一幕,还是发生了。
金猊倒在一颗枫树下,浑身的衣裳,都被鲜血浸透了。
她先是怔了一下,这才上前,将趴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金猊翻过来。
在此之前,她还抱有一线希望,或许可以救活金猊,但此刻,看到他身上的伤口后,便知一切都没可能了。
从头到脚,金猊身上不知受了多少刀,几千还是几万?总之,密密麻麻,只是看着,就令人心惊。
伤他的人究竟是谁?竟然有这般高绝的武功,能于瞬间,在人的身上割出成千上万的伤口,这份功力,几乎超越人的范畴。
更让她惊恐的是,金猊竟然连丁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要知道,四大杀手的名号不是说着玩的,江湖上曾有多少人,花重金悬赏金猊的人头,而这些赏金猎人,最终还不是死在了他的手中。
能在江湖上为所欲为这么久,除了过人的胆识外,最重要的,就是武功了。
她几乎要怀疑,现在躺在这里的人根本不是金猊,但事实便是如此,容不得她不信。
红珊跪倒在她面前,看着金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既不痛苦,也不悲伤,就像是一具不会哭也不会笑的木偶。
祁凰不忍见她这样,就拿出萧凌风赠予的伤药,给金猊喂了一颗,又抵着他的手掌,为他输入真力,如果能让那颗药丸起作用,或许,金猊还有得救。
可不论她怎么努力,掌心下,始终感觉不到任何生气。
一个人再如何虚弱,体内都会有内息循循不止,不过是强弱的区别罢了,而人一旦死亡,这股内息,就会随着心脏的停止,而一同散尽,融于天地。
此刻,金猊便是这种状况,再怎样的自欺欺人,都没有办法告诉自己,金猊还有活下来的希望。
“红珊,金猊他……”鼓足了勇气,却还是无法对红珊说出最后那几个字。
红珊却面目平静,站起身,望着已经死去的金猊:“小公子,我们把他葬了吧,让他入土为安。”
祁凰拧眉,此刻的红珊,实在过于平静了,她宁可她嚎啕大哭一场,也不愿她故作坚强。
“红珊,你要是觉得难过就哭出来吧,别憋着。”
“我为什么要哭?”红珊轻轻摇头,似乎祁凰说了件很古怪的事情:“人死不能复生,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真的明白吗?
会不会因为太过于明白,而刻意用这种平静来折磨自己。
换了她,一定不会像红珊这么平静,必定要扯开嗓子,好好的哭他一场,将所有的悲伤全部释放。
但终究,红珊不是自己,虽然两人相识多年,但她对红珊的了解,依然只停留在表面。
也许,她比自己以为的要坚强,真正看不透的,反而是自己。
因为金猊的事情,一行人等又在这个镇子多逗留了一日,将金猊葬下之后,已是黄昏了。
红珊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整个人恹恹的,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脸上再没有曾经的那种娇俏妩媚。
原本打算让金猊来保护红珊,现在他人不在了,那祁凰自然要继续将红珊留在身边。
以为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但终究还是有什么东西,彻底改变了。
“先吃点东西吧。”将手中的饭菜放在桌上,祁凰对站在窗边的红珊道。
站在客栈二楼的窗前,望着楼下热闹非凡的街市,红珊幽幽道:“我以前最喜欢热闹了,还记得小时候,每到过年,娘亲都会带着我和弟妹们到街市上看舞狮,那是我一年当中,最开心最幸福的时刻,可随着年岁渐长,我却开始害怕热闹,怕热闹过后,留给我的,又会是无尽的孤独。”
“因为害怕幸福之后的孤独,所以连起码的快乐都不敢去享受?”她走到红珊身旁,也随她一起望向对面的街市:“那这样的人生,未免太可怜。”
红珊似乎看得入了迷,口中说着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我小时候喜欢吃芙蓉栗子糕,觉得那是世上最美味的东西,后来吃不到了,就天天念着,想着,看到别人在吃,就会怨怪自己的爹娘为何如此没出息,连芙蓉栗子糕都买不起。那时候的我年纪小,实在不懂事,可现在想想,或许问题并不是出在年纪上,而是如果一开始,我就没有吃过芙蓉栗子糕,那样就不会惦着念着,更不会怨怪我的父母了。”
其实这种想法,祁凰以前也有过。
夏婕妤虽然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却一直将她视若己出,夏婕妤在世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孩子,可当夏婕妤薨逝后,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关心她,爱护她,心疼她了。每当看到别的皇子公主,向各自的母妃耍赖撒娇时,她除了羡慕,还有深深的愤恨,为什么老天爷给了她最好的母亲,却又残忍的夺走,为什么其他人就能享受母亲的爱护疼惜,她却只能孤零零的,一个人躲在角落哭泣。
若一开始,夏婕妤就从未存在过,她也不会过得那么辛苦,更不会恨这不公的命运。
这种想法,在听红珊说起幼时之事时,还一直盘桓在心底,直到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这种想法是不对的。
人不应该太贪心,曾经拥有过得到过,你就比那些什么都没得到的人要幸福百倍,若是因害怕今后的失去,而让此刻变得畏手畏脚,不免有些愚蠢了。
吃过的美味,不管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品尝,至少你是吃过了;看过的美景,不论今后能不能再遇到,至少你是欣赏过了,那一刻的幸福,值得用一辈子去回忆。
“小公子,你一定觉得我很贪心吧?”自嘲一般,红珊怆然笑出了声:“那些美好的事物,不管是不是属于我,我都想一辈子抓在手里,不肯放松。”
祁凰道,“你不是贪心,你是太执着。”
“执着不好吗?”撤回投向对面街市的目光,红珊不知是在向祁凰寻求答案,还是自己:“当初我和其他人一起被卖给人贩子,大家都觉绝望了,以为自己这一生,都只能做男人身下的玩物,可我偏不信邪,我拼尽一切,从那个魔窟逃了出来,不但如此,还遇到了世外高人,教我易容之术,若非我当年的执着,今天,又怎会和小公子站在一起?”
听了她的话,祁凰明明是想反驳的,可想了许久,却不知该如何反驳,于是只做沉默。
“红珊,金猊他……真的已经离我们而去了。”说这么多,终究还是因她不肯接受,金猊已死的事实。
只是这一句话,便让一只维持沉静的红珊,骤然崩溃。
“我知道他已经死了!”她捂着脸,喊出声来:“难道我不知道吗?我不过是想欺骗自己一会儿,就一会儿……”
她走上前,轻轻揽住红珊,因为她的个头略高,红珊的脸正好可以靠在她的肩头,一边安抚一边道:“我明白,你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姑娘,没必要那么坚强,想哭就哭,想发火就发火,我听着就是。”
红珊终于哭出声来,泪水沾湿了她肩头的衣衫:“小公子,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总是这样,让我得到想要的东西后,又残忍收回,小时候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是啊,为什么会这样?或许是老天爷糊涂了,以为你强大到可以战胜一切痛苦,所以,就想多试炼你几次。
怎么办呢?既然老天这么认为,那我们自己,也要这么认为,因为你一但露了怯,身上的万千重担,就会瞬间将你压垮。
“红珊,你喜欢他吗?”因为有了感情,才会这么痛苦。
红珊哭泣的声音窒了窒:“我……我不知道。”她抹了把眼泪,站直身体,昏黄的光线下,那张憔悴的脸容微微有些发白:“当时暗卫来找我们,我吓坏了,是他带着我逃走,虽然他这个人很讨厌,罔顾人命,冷血无情,但遇到危险时,他总会第一时间挡在我面前,也许,他是因为小公子的缘故,才会如此拼死护我,但不管怎样,没有他,我便不知死了多少回。我没有资格批评,也没有资格质疑他,对于其他人,他是杀人如麻的冷血杀手,万死不辞,可他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对他,只有感激,没有怨恨,也许,我对他的感觉,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强烈,但我却知道,他于我而言,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人。”
无关情爱,无关风月,只是因为,你与我相濡以沫,祸福与共,没有你,我在这世上,再无快乐。
面对这样的红珊,似乎不管说什么都是徒劳,她不忍再打搅,看了眼桌上的饭菜,说了句:“有什么事就去隔壁找我。”便离开了房间。
回到自己的屋子,躺在榻上,心情也变得恹恹不郁。
她和红珊,都是这世上最普通的人,没有三头六臂,没有神法仙术,甚至连胸腔里的这颗心,都脆弱到一碰就碎。
此时此刻,她也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真能理解红珊的心情,只觉得,如果自己最重要的人,也这般离自己而去,她一定会疯掉的。
只希望,老天爷不要拿这个来考验她,她不过是个纸老虎,随随便便,就能将她击到溃不成军,万劫不复。
……
红珊果然比她想象中要坚强得多,几天后,就又重新变回了曾经那个娇俏柔美的锦屏苑花魁。
只是偶尔,还会在她眼中,看到沉如暮霭的灰败与沉痛,像跗骨之蛆,挥之不尽。
如此这般,经过数日的赶路,一行人等终于到来了昱国的京都——盛京城。
再次回到熟悉的地方,望着熟悉的街景,祁凰忽而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不过是离开了几个月,却仿佛有几年之长。
说实话,哪怕她答应萧凌风会进宫替云绫求情,但依着自己的心意,她是一百一千个不愿意的。
“就在这停车吧。”祁凰探出脑袋,敲了敲车窗。
萧凌风策马行至车边:“前面有家客栈,到那里再休息好了。”
祁凰摇头,“住什么客栈,我现在就进宫。”
萧凌风道:“你不用勉强,明早再去也是一样。”
她笑了一声:“明早去和现在去,有分别吗?”
没分别。
萧凌风忽然沉默,不知怎么回事,他突然不想让祁凰进宫。
下了马车,她对萧凌风道:“你放心吧,祁寒这人虽然有些阴险,行事却极为谨慎,伤了云绫对他没有好处,他自然不会傻到给自己找麻烦。”
萧凌风迟疑了一下:“要不还是算了,我再另想法子。”
来都来了,突然说算了,那这一路的折腾又是为哪般?
祁凰不喜欢半途而废,况且,就算萧凌风没有提出这个要求,她也会想法子去救云绫的。
“没其他法子想,我不回宫,祁寒就不会放了云绫。”她摆摆手,示意萧凌风无需多说:“反正祁寒不会杀我,回去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损失。”
萧凌风叹了口气,终于没再阻止。
“凰儿。”容凤上前一步,与她并肩:“我陪你一起去。”
她拒绝:“不行,你的行踪不能暴露,还是和萧庄主一起等着吧。”
“我不放心。”
原想说有什么不放心,她知道怎么照料自己,可想了想,觉得这么说,他肯定听不进去,于是道,“你和萧庄主一起在宫外等我,万一真有点什么事,也好想法子救我,要是一起进了宫,被祁寒拿捏住软肋,到时别说是救人,自救都成问题。”
她说的很认真,容凤果然信了:“好,这个拿着,一旦有麻烦,立马通知我。”
看着掌心的狼烟弹,祁凰觉得他太小题大做,不过还是收了起来,“行了,你们该干嘛干嘛去,我从小在这里长大,认得路。”
话虽这样说,但皇宫离这里还有一大段距离,她之所以在这里下车,不过是想顺道去一趟天顺赌坊,找虎皮鱼问点事。
可特意绕了一圈,到了天顺赌坊所在地后,却发现这里换了东家,变成了一家新开业的兵器铺。
问了兵器铺的老板,他也不知道天顺赌坊是搬走了,还是停业了。
怎么这么巧,偏偏她要找虎皮鱼的时候,这家伙就不见了。
罢了,先去皇宫吧,等办完了眼前的事,再去打听不迟。
到了皇宫门前,几个身着铠甲的侍卫,正笔直地守在那里,一分一毫也不敢懈怠。
不由得想起以前,那些守门侍卫总是三三两两在聚在一起,不是闲聊就是饮酒,态度散漫至极,完全没有皇家宫廷的威严之感。
她走过去,对其中一人道:“我要见祁寒,你赶紧去通报。”
那侍卫看了她一眼,大喝道:“大胆,竟敢直呼圣上名讳,来人,把着目无尊卑之徒抓起来!”
她冲着身边的侍卫便是一脚:“瞎了你们的狗眼,不认识我吗?”
侍卫被她这一踹,倒在地上半天站不起来。
下令将她抓捕的那名侍卫见状,立刻拔出腰间佩刀:“哼,真是不知好歹,不过一宵小之徒,竟三番五次蔑视皇威,自寻死路!”
这是要动手了?
祁凰正有气呢,刚好来人给她发泄。
刚准备动手,就听一个声音道:“放肆,七王爷也是你们可以冒犯的?还不速速退下!”
这声音好熟悉,却不是记忆中的温软谦和,反倒带着几分凛冽与威慑。
回头,愕然看着从青顶小轿中走出的人:“温……子良?”
她不确定地唤出他的名字,不是忘记了他的长相,而是如今的他,和记忆中的完全不同。
以前的温子良,总给她一种呆头鹅的感觉,明明没有那个本事,却总想着拯救世界,虽然傻,却傻得善良。
但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人,脸上却多了许多世故的味道,眼神也不似从前那般,柔软中带着坚持,谦逊中带着正气,现在的他,和朝中那些官场浸淫多年的大臣,没有任何区别。
除了他脸上的笑,还是那么平和温厚:“七王爷,许久不见了。”
她看了眼他身上的官服,几乎不敢相信,朝服的规制,其上的图案,都代表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利。
“这才几个月不见,你就做了丞相……”究竟是还夸赞温子良的优秀,还是该佩服祁寒的胆量。
温子良依旧笑得温厚,忽视她眼中的诧异,道:“皇上一直都在等七王爷,早晨还对微臣说,没准王爷今天就回来了。”
呵呵,祁寒这厮还是了解她。
“那就别再说废话了,赶紧带路吧,免得急坏了四皇兄。”
温子良侧身一礼,道:“王爷请。”
晗光殿已被烧毁,自然是不能再去哪里了,但祁凰没想到,温子良竟然直接将她带去了御书房。
书房内无人,听温子良说,祁寒去后宫看望圣尊皇妃了,让她稍待片刻。
圣尊荒废?听着貌似有些耳熟,随口问了温子良,才知为什么觉得耳熟了。
原来,这位圣尊荒废,便是当初准备嫁给自己做七皇子妃的那位圣尊公主,原以为这桩婚事早就不作数了,没想到圣贤亲王,还是把自己闺女嫁过来了。
看来这对父女早就已经有了打算,圣尊公主并不是要嫁给自己,而是要嫁给未来的皇帝,至于最后登上帝位的人是谁,并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不管怎么说,圣尊公主最后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咦?”她将脑袋转向窗外,发出不解的惊叹:“这里何时种了一株海棠树?”
没人回答,一转头,发现温子良早已离去。
嘿,他们也真够心大的,把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也不怕她搞出点什么事来,毕竟前车之鉴,再烧一次房子,也不是不可能。
“七殿下?”安静的室内,突然冒出一个声音,把祁凰吓了一跳。
“你……”她望着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老妇人,拧眉:“我认识你么?”
“真的是七殿下,多年不见,您都长这么大了。”老妇看着她,感慨万分。
祁凰一头雾水:“老阿婆,您认错人了吧?”
“她没有认错。”一个男人的声音蓦地响起,祁寒推开御书房的门,大步走进:“她便是当初在夏婕妤身边伺候的嬷嬷,你不认得她,她却认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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