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帝看罢,把奏折往案上一丢,语气随意:“贾爱卿,怎么想起册封世子了?”
贾代善苦笑:“让陛下见笑了。”他却并没有多嘴的解释。京城就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京城大户人家家里发生的大事,有几件是能瞒得过皇帝的?
康帝不以为意。提到贾赦,他不知怎么想到了太子。
太子年岁渐长,底下的弟弟个个都在挑战太子的地位。生而为天家人,康帝清楚没有人能拒绝那个位置的诱惑,即使他再三敲打,也是在做无用功。
又回想起宫妃在他耳边的旁敲侧推,康帝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贾代善:“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贾爱卿不必伤怀。”又道,“说起来爱卿的长子贾恩侯,他的表字也算是朕取得呢。”
贾代善脸上带着怀念:“臣远赴边关前,陛下曾戏言,若是臣有了儿子,表字宜叫‘恩侯’。臣这长子得知其表字乃陛下钦赐,可是得意了好一阵子。”
康帝朗笑,“如今看来,你这长子也不辜负朕取的表字。”
贾代善心一跳,摇头笑道:“陛下高看他了。臣这个儿子,读不进书,吃不了苦,实在令人忧心。好在还有个爵位,臣只求他不到处闯祸,事后又要做父亲的给他善后,就心满意足了。”
康帝笑而不语,“对了,爱卿的次子,也快说亲了吧。可有表字?”
“并无。”
“既然如此,朕也给你这次子赐个表字吧。”康帝沉吟片刻,便道,“‘存周’二字如何?”
贾代善手心里都是汗。
周,密也。按忠信为周,善用其口则密。谓忠信之人无不周密者。今年有好几个皇子要出宫建府,都有些不安分。存周,这不是康帝借着警示次子,在敲打自己么?
他心下一凛,撩了袍子跪下,“谢陛下赐字!”
谢恩后,康帝表示请封世子,他准了。皇帝日理万机,贾代善即使是京营节度使,也占用不了太多的时间,见又有人求见,贾代善便识趣的退下了。可巧,刚到门口的贾代善,便碰上了下一个康帝要见的人。
青年面容俊美,却偏偏板着一张脸。严肃的眼神,不苟言笑的表情,以及油盐不进的性子,这位排名第四的皇子,众大臣皆对他避之不及。四皇子徒真见是荣国公,向他轻轻一点头,与他擦肩而过。
四皇子已是亲王爵位,贾代善垂手而立,以示尊敬。等四皇子进了里面,他才长舒一口气。不愧是坐上皇位的人,这气势,只比康帝太子差一分。他怎么会认为四皇子是个一心做贤王的人呢?
六部里,四皇子已经历经了五部,现下在吏部做事,只还差一个户部了。莫非这个时候,皇帝就有意让四皇子坐镇户部,追缴欠款了?
贾代善沉吟良久,决定还是再观望观望。
徒真一进门,首先跪下请安。
康帝见他一板一眼的动作,不叫起就一直跪着,不由无奈摇头,“你啊,就是太规矩了。”
徒真的回答一如既往:“无规矩不成方圆。”
康帝心里高兴,面上还是滴水不漏,“朕是你父皇,在自己父皇面前随意一些也无妨。”
徒真严谨的拒绝:“礼不可废。”
康帝摇头叫起,“方才见着荣国公了?”不等徒真回答,又道,“荣国公请封长子贾赦为世子,你怎么看?”
“儿臣不敢妄言。”徒真对这个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是康帝坚持,他才开口说,“按律,爵位父死子继,贾赦是嫡长子,已经到了及冠之年,不会突然夭折,荣国公请封他为世子,合情合理。”
这个回答很符合律法,也很无趣,却合了康帝的心思。于是他愉快的在奏折上写上“准了”,又命翰林院的人起草圣旨,“早早拟好,过几日派人去宣旨。”
从头听到尾的徒真只有一个想法:荣国公真是得宠啊,这点子小事,父皇也放在心里。
康帝发了话,手下人办事速度自然快,不上两日,圣旨就到了荣府。
“……册封荣国公之嫡长子贾赦字恩侯为荣国公世子……”大明宫内相,康帝眼前的大红人亲来宣旨。他是一个白面无须的中年人,笑的一脸和气,声音也不似一般太监尖声尖气,只是比寻常男子阴柔些。
“贾赦接旨。”贾赦一脸激动的接过明黄色的圣旨,脑袋晕乎乎的。
史氏难得从小佛堂出来,惊闻这个噩耗。史氏面上不得不同他人一样欢喜的笑着,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却是快把手上的帕子撕烂了。
贾赦动作熟练的塞了个荷包给前来宣旨的公公,陪着说笑了两句,才把人送到门口上马。这一人情练达的举动,自然也被公公如实禀报给了康帝。
送走了内监,贾代善笑着拍了拍贾赦的肩膀,“赦儿,你从此要担起责任来了。”
贾赦恭敬应是。父子两个看了一眼兀自不甘心的史氏,心照不宣:这事儿算是翻过去了。
史氏自然是不甘心的。国公爷好好的,怎么想起请封世子来了呢?
何东家的深深的低下头,假装自己不存在。史氏把怀疑的目光投向她,“何东家的,莫不是你被谁灌了几碗黄汤,就把我前几日的话,都秃噜出去了?”
何东家的喊冤:“太太!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把太太的话说出去啊。”
“这可不一定,”史氏看着她,审视的视线冰冷刺骨,“醉了酒的人,什么话都说的。”
何东家的辩解道:“太太,奴婢发誓,若是奴婢说出去的,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何东家的发了毒誓,史氏依然半信半疑,“这么说,不是你了?”
“太太,奴婢可是您的陪房。只有太太得势,我们这些个陪房才能在贾家扬眉吐气,这个道理奴婢还是懂得。太太,您仔细想想,奴婢怎么可能走漏风声呢?”
也是,何东家的卖身契还在她的手里,谅她也不敢背叛自己。“那么,就是老大自己跟国公爷说的了。”史氏恨恨的说,在心里又记了一笔。
何东家的不吱声了。
史氏招她上前,附在她耳边交代了一两句。
“你可记清楚了?”史氏清了清嗓子。
“记清楚了。”何东家的对她点点头,“太太放心。”
何东家的带着史氏给的任务,很快就寻了两个婆子,在小花园里守株待兔。
春光正好,荣国府的小花园里草木繁盛,百花齐放,令人赏心悦目。接完圣旨,贾敏瞧着那边一丛芍药开的不错,又有几只色彩斑斓的大蝴蝶翩翩飞舞,不禁命贴身丫鬟拿了她的团扇来,欲扑蝶玩儿。
她站在芍药丛前面等着,听到茂盛的兰草丛里有人在嚼舌头,心里便不大高兴。
贾敏,一个饱读诗书,气质高华的女孩子。作为这样一个女孩子,所思所想,总带着点天真。比如,她格外不喜欢下人不干正事,背地里编排人——多少是非是这样生出来的。
只是她们隐隐约约提到“太太”“禁足”“内情”等字样,让贾敏离开的脚停住了。她微微提高声音,“谁在那边?出来。”
两个粗使婆子不知所措的从兰草丛里出来了。
贾敏直奔主题,“你们方才在说什么?什么内情?太太什么时候被禁足了?又和大爷有什么关系?”
两个婆子面面相觑,不知道剧本该怎么演下去了。其中一个王婆子咬咬牙,说:“回姑娘,奴婢只是听太太房里的媳妇们说,国公爷发话让太太在小佛堂静心,等闲不让出来,不是禁足是什么。又有人说,这事儿同大爷有些干系。至于甚么干系,奴婢们就不清楚了。”
贾敏轻哼了一声,“是不是有人叫你们故意在我跟前说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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