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舍不得挂断电话
在整个检查的过程中,池梦一直陪在聂长欢身边。
她话不多,说过的几句全是催促医护人员快一点的。
聂长欢被她的情绪感染,也就更心急了,有时候着急得像是想把心脏给从胸口的位置给挖出来般。
所以后来拿着检查结果再回到医生办公室的时候,聂长欢和池梦都小脸发白,一声不敢吭。
医生之前被池梦吼过,这会儿动作倒是快。
她道:“只是见红了,没什么大问题,但是接下来的几天,都要卧床静养不能再随意走动劳累了。谨慎起见,这两天就先在医院观察一晚再说。”
聂长欢垂眸皱眉:如果这样,那柳懿肯定会知道她已经怀孕了。
她不能让她知道,再让她担心。
池梦像是猜出她在想什么,所以在回病房后安抚她:“没关系,我有个朋友是另外一家医院的主任医师,是骨科的,到时候我让他给你开个处方、再给你找个片子,就说你今晚陪我的时候,不小心在浴室滑倒了,撞伤了膝盖。虽然我知道这样不好,但是咱们也不干违法犯纪的事。”
这是下下策,但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聂长欢躺在病床上,恹恹地点了下头,脸色苍白神情落寞,只是是不是无意地轻轻摸一下自己的肚子。
池梦看着她可怜兮兮地模样:“你和傅行野还没联系上?”
聂长欢神情一黯,但转瞬又牵了牵唇:“没有。”
“要不我通过傅槿东帮你联系一下他?”池梦说的犹犹豫豫,一点也不像她平时的风格。但其实话音刚落,她自己有些后悔了。
她已经快一年没有主动联系过傅槿东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依然在用她所保存的那个号码。
她和傅槿东之间的联系,全靠傅槿东安排给她的司机和一个生活助理传达。但是其实平时一年半载的,也不需要别人传达几次。
因为,傅槿东绝大部分时候,都当她是一个死人。
谁没事会跟一个死人说话呢?
聂长欢最是敏感,自然感觉到了池梦的情绪,于是赶紧故作轻松地摇头:“不用啦,傅爷爷病了,傅行野他大概很忙。”
再忙连个电话也接不成了?
池梦想说这话,但是怕伤了聂长欢的心,就说了其他的:“那你先躺着休息,我去给我那个医生朋友打个电话。”
聂长欢点头,等池梦出去了,病房里只剩她一个的时候,她先是想问问柳懿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一个人是否能应付的过来,但又怕暴露了自己,干脆就没问。
她捏着手机,还是忍不住将通话记录和微信都打开看了一遍。
什么也没有。
聂长欢重重地吐了口气,本来想硬气一点的,但不过一分钟过后,她就又拨了傅行野的电话。
……
傅震的病房里。
傅震靠坐在床上,已然苏醒,状态比之前看上去要好一些,脸上甚至隐约透着健康的红光。
傅行野站在窗前,下巴上的胡子都已经冒出来了。
他问:“您有什么想吃的么?我这就让人去买。”
他嗓音沙哑似被火烧过。
傅震淡淡一笑,正准备说话,傅行野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傅行野神色一凛,几乎有些狼狈地赶紧去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
他原本以为是底下的人联系到了那位世界知名的专家,结果一看,是聂长欢,他顿时就露出疲惫至极的神情。
陈台心疼地看着他:“三少,我在这里看着,你出去接个电话也不碍事。”
陈台总想分散一些他的注意力,所以催他去接电话。
傅行野默了默,没敢再看傅震,拖着步子走出病房后,靠在走廊上的墙壁上,接通了已经第二次响起的来电。
他没开口。
但这边,聂长欢意识到电话接通,她先是愣了下,然后惊喜得直接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但她立马意识到自己需要躺着,所以在一边小心翼翼地躺回去的时候一边有些忐忑地喊了声傅行野。
傅行野听到她的声音,已经快要累得麻木的脑袋里想的确实还有什么办法能把傅震的寿命延长一点。
聂长欢见他不回应,又微微提高声音:“我有没有打扰到你,你是不是在忙?”
傅行野默了半天,答:“没有。”
聂长欢能明显感觉到他的负面情绪,她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肚子,想到自己今日遭受的这一切,也忍不住有点委屈,她原本想好好跟傅行野说会话的,但现在他这态度,她实在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但她又舍不得挂断电话。
两个人就这么隔着千山万水沉默着。
沉默了大概快一分钟,正当聂长欢调整好情绪、搜肠刮肚地又找了一两句话要和他说的时候,傅行野突然问她:“你到底有没有事要跟我说?”
聂长欢心头一梗,但她觉得自己应该理解傅行野此刻的坏脾气,所以自己在这边努力地笑了笑,又小心翼翼地问他:“傅爷爷现在怎么样?情况好些了么?你也不要……”
“你要是没事,我就挂了。”一句话说出口之后,傅行野才回神,但他只是皱了皱眉,并没有找补或者解释。
聂长欢忍了很久的眼泪,还是流下来了。
她忍不住问他:“傅爷爷生病住院,你是不是在怪我?”
傅行野听到这个问题,张了张嘴,“没有”两个字都到嘴边了,但他最终疲惫地闭上眼睛:“聂长欢,现在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机吗?”
聂长欢还没来得及说话,傅行野已经将电话挂断了。
站在病房门口的陈台赶紧朝他招了招手:“三少,老爷子正找你!”
傅行野站直身体,差点没站稳,一阵眩晕,那一刻连近在眼前的陈台都差点看不清楚了。
他撑着墙闭了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已经阔步往病房里走了。
楚颜已经哭得跪在了病床前,发出呜呜地哭声。
傅行野脚步一顿,看着病床上称得上精神抖擞红光满面的傅震,浑身一冷,僵在了那里。
傅震朝他笑笑:“小野。”
“爷爷。”傅行野立刻答了一句,因为嗓子眼实在干涩得厉害,他的声音已经沙哑得有些失真了。
“好孩子。”傅震朝他招招手,又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到爷爷身边来。”
傅行野的喉结艰涩地滑动了下,然后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走到了傅震身侧。
傅震仰头来看他。
傅行野立刻以单膝跪地的姿势蹲了下去。
傅震的眼眶,立马就有些湿润了。
他抬手抹了把浑浊的眼泪:“小野,爷爷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了。”
“您别这么说。”傅行野平时再没个正型,可面对这样的生死,什么都无所谓了,哪怕前尘往事刻骨铭心、也不重要了。
傅震又流下两行浑浊的泪来,看了眼哭得一直没停过的楚颜,又看了眼陈台,问:“槿东呢?”
“大少爷去机场接老太太了。”陈台也忍不住抹了把眼泪,“老爷子,咱们不着急,慢慢等他们回来就是了。您与太太,也快有十年没有见了吧?”
提起自己那个已经跟自己分居快十年的妻子沈韵清,傅震笑笑,随后摆摆手:“不等了,没时间了。”
他这一句,让楚颜嚎啕大哭。
陈台急忙垂下脑袋。
连傅行野,也骤然红了眼眶,只是没有眼泪流下来。
他忍不住伸手去攥住傅震的手:“爷爷,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傅震依然是笑着摇头:“我这一辈子,也够了。”
他用手撑着身子,本想过来碰一碰傅行野,可他实在没力气了,就又重重地坐了回去、倒靠在半升起的床上了。
他像是无奈似的,缓了缓又看向傅行野:“小野,爷爷就要走了。”
傅行野浑身僵硬,连五官都是僵硬的,只是无声地、又喊了声爷爷。
傅震叹了口气,脸上的笑意不在了,转而是满满的歉疚。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傅行野:“爷爷走以后,颜颜就交给你了。”
早已僵硬如石像般的傅行野听到这句话,像是遭到了重击、神情身体都被砸开了数条裂缝,眼看这就要分崩离析了。
傅震见他这样,心痛难忍,本就佝偻的腰背又弯了些。
他本想告诉傅行野,自己早已病入膏肓、这次的病来势汹汹、这样的结果也不过是这几个月的事。现在只是提前了一点点而已,他完全没有必要自责、更不能因此悔恨终生。
但最后,傅震没跟傅行野说这些,把这些话吞下了。
他短暂地把视线从傅行野身上移开,稍微缓过来之后又赶紧争分夺秒地去看自己这个孙子了。
傅行野缓缓地站直身体。
“爷爷没有办法。”傅震又开始流泪,他仰起头来看傅行野。
傅行野又往后退了一步,浑身冷硬得厉害。
傅震心痛难当,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但他撑着,想要过来抓住傅行野。
傅行野冷冷地瞧着他,可这份冷,没坚持过十秒,他又默默地往前走了两步。
傅震终于攥住了他的衣角,像是濒死的鱼终于有了水。
但他依旧咳嗽着,断断续续地说:“小野,只有你答应了爷爷,爷爷才能安心地走啊。”
傅行野抬眸看着不知名的地方:“爷爷,您就非要这么逼我?”
傅震闭上眼睛,像是没听见傅行野的话:“爷爷知道你心气高,现在自己在外面闯荡混出来的名声地位也是数一数二了,所以爷爷知道你不稀罕我那些东西。”
“遗嘱我已经立好了,我名下的所有房产都归颜颜,但是只要你和颜颜在一起,我手里的股份和傅氏集团一把手的位置,都是你的。还有,我……”
“您知道,我跟她只有兄妹之情。”傅行野没有再斩钉截铁地说“我不喜欢楚颜、我不会跟她在一起这种话”,他反而是带着一种乞求般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爷爷、看着傅震。
傅震听到他的声音语气,想象着自己这个一身反骨傲骨的孙子竟也被自己逼迫的有如此的样子,心疼得整个身子都在发抖了。
他几乎就要说:那行,那算了吧。
可楚颜在这时候猛地握住傅震的手,涕泪横流地用干枯的声音喊了声“爷爷”。
她不断地摇头:“爷爷,您不要走不要走!您走了我怎么办啊?!”
傅震睁眼看她,可这会他眼里就没那么多宠爱的味道了,更像是公事公办地说:“我没有机会回报你的爷爷,但是我走以后,我会把你和楚郁桥的事都安排妥当,你不需要担心。”
说完,他就从楚颜身上移走了视线,再度看向傅行野,尽量抑制住发抖的声音。
“小野啊,等爷爷走了,就和聂家那小姑娘断了吧。”
“爷爷!”傅行野猛地捏住拳,可如今,他再也不敢对傅震说出任何反抗的话,他只有就那么直挺挺地跪在了地板上,看着傅震,红着眼睛又喊了声:“爷爷。”
可傅震别开视线,根本不看他。
傅行野垂在身侧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一双眼睛像是要浸出血来般。
可事情走到这一步,傅震心意已决。
傅震回过头看他:“小野,这是爷爷唯一的临终遗愿,你一定……一定……”
话说到一半,傅震突然用手捂住脖子,像是突然之间呼吸困难了起来。
陈台立马奔过来:“老爷子!”
楚颜也大喊了一声爷爷!
傅震朝后倒去,可一只手朝傅行野伸着,他的嘴巴动了几下,没能再发出任何声音。
傅震没有闭上眼睛。
傅行野听着陈台和楚颜的哭声,眼睛里是傅震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的画面。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傅行野木然地站起来,转身,一脸麻木地顺着走廊往前走,也不知道走出去了多远,他突然被对向来的一个人撞了下。
本只是轻轻撞了下,但傅行野连连向后退了几步,直到脊背重重地撞在墙上,他才停下来。
他靠着墙站着,想起傅震最后没有闭上眼睛的模样,他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一滴泪从他眼角滑下。
……
国内,医院。
池梦从外面回来,就看见聂长欢侧躺在床上,面朝病房里侧,看不清神情。
“我让人去酒店买了些清淡营养的饭菜回来,你今天忙了一天,赶紧起来吃点。”
聂长欢原本不想动,但想到肚子里的小家伙,还是强撑着坐起来。
池梦一看她:“哭过了?”
“我没事。”聂长欢扯唇笑笑,“我就是有点难受。”
池梦盯着她看了眼,又看了眼她一直放在枕头旁边的手机,没有拆穿她。
只是,做惯了大小姐的她,赶紧琢磨着把病床上的小桌板弄好,又把饭菜一一摆放在上面,最后还亲自用勺子盛了一碗浓汤,放在聂长欢面前。
聂长欢低垂着头,一口气将那碗汤喝光了。
池梦就又赶紧给她夹菜。
只要是池梦喂到她嘴边的,她一律吃光喝完,一点抵触都没有。
可是全程,聂长欢都没怎么说过话。
池梦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好默默陪着她。
平时出门非四位数及其以上的酒店房间不住的池梦,生平第一次睡了病房里那还不够她伸直双腿的沙发。
静静的暗夜里,池梦终于忍不住了,也怕她憋出内伤来。
她问:“我出去的时候,你是不是跟傅行野打过电话了?”
聂长欢眼睫一颤,难过的情绪立刻就又要将她淹没了般。
池梦见她不吭声,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叹了口气:“感情的事我也理不清,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但是你自己要想清楚,尤其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
良久后,聂长欢嗯了声。
池梦心疼又恨铁不成钢:“都这样了,你还舍不得在我面前骂傅行野几句啊?你干嘛什么都自己憋着受着?我跟你说,男人这种生物,你不说出来,他们不懂的!”
聂长欢闷闷地说:“傅爷爷生病了,他现在已经很烦躁了,是我不该去打扰他的。”
池梦要气死了,但她不好对聂长欢发火,只好默默地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准备刷刷朋友圈。
然后就看到了傅槿东发给她的微信消息。
天知道,傅槿东可从没有没有给她发过微信消息这玩意儿,所以在那一刻,池梦早就寂静如死灰的心脏破天荒地剧烈跳动起来,她甚至有那么一刻觉得呼吸困难,都不敢去点开对话框。
她重重地呼了口气,半闭着眼睛点开对话框,却在看到微信内容后,猛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她的心脏跳动得更厉害了,甚至让她有些眩晕、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聂长欢见她突然坐起来,也跟着坐起来,担心地问:“梦梦姐,怎么了?”
梦梦姐,是池梦逼迫聂长欢这么叫的。
聂长欢突然出声,池梦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想话,可顿了顿又抿紧嘴巴,再一次点开自己和傅槿东的微信对话框,对着傅槿东发的那两句话一字一句地看过去,生怕看错了其中任何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