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边,盛启军中,代璋对所有发生的一切,都还一无所知。
过去的几年,代璋吃过的苦,也不必他的妹妹黛瑾少。
作为国公爷的嫡长子,虽然是将门出身,武艺不凡,但毕竟也是从小养尊处优,京城中的官家少爷,就算是父亲楚万再三再四的叮嘱不可娇生惯养,也是向来在吃穿用度上讲究万分的人。
父亲一朝获罪,自己没有官职,便连在皇上面前争辩一句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家老小失散各地。
其实争辩想来也是没有用的,谋逆这样的罪名,朝中素来跟父亲相交甚厚的几名臣子,也没人敢多说一句。
甚至说,皇上没有满门抄斩,只是把自己充了军,似乎在很多人眼中,都算是天恩浩荡了。
只是代璋来到军中才发现,这充军的日子,有时真的会让人想要一死了之。
作为被发配来的小卒,自然是不再是像以前和父亲一起来到军中时一样了。
曾经,作为将军的儿子,代璋眼中的军队,那是威风赫赫,热情豪迈,男儿奔放不羁的情怀,在这里是最好的释放。所有将官都是潇洒、豪爽,比起京城里事事谦卑的风格,更让年少的代璋充满向往。
然而,获罪后来到军中,是最被人瞧不起的小兵,不,是连小兵都可以瞧不起的下等人。寻***从军,那至少也是家人的骄傲,而他代璋,是戴罪之身,凭谁都可以随意欺辱。
不过代璋毕竟是代璋,他沉沦过,迷茫过,可是这一切过后,他并不愿就这样沉溺下去,并不愿堂堂楚家的名声就随着自己一起销声匿迹。
他要重新振作起来,想想天上的父亲,京中的母亲和妹妹,还有不知去向的弟弟,他们也许都还在等着自己的救赎。
于是几年之间,在边疆恶劣的条件下,曾经的公子哥儿蜕变成了真正的男人,他战功赫赫,每一次升级,都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拿出更多的成绩。
直到升到千夫长,他的能力被顶头偏将一眼看中。
黎清将军也算得上是代璋的伯乐了,从代璋做百夫长开始,他就留意到了这个不寻常的年轻人,虽然身处小卒之中,眉宇间英武之气却格外突出。
那时,有人百般阻挠代璋升为千夫长,说是罪臣之子,升到百夫长已经为破格,再升,就不合适了。
黎清将军对这说法十分不屑,斥道,“照这么说,如果是罪臣之子,来到军中,每天就打哈哈睡觉就好了么?!如果想要激励军士在阵前奋勇杀敌,怎么能看身份行赏呢!”
这是代璋来到军中后,第一次有人为了袒护他而说话,感激不尽自是不必说了。
虽然做了千夫长之后,黎清将军对自己似乎开始慢慢的有些疏远,代璋心中也从未多生嫌隙,一朝有恩,纵不能涌泉相报,也是不敢忘却的情谊。
因此,当这日黎清叫代璋前去喝酒聊天的时候,代璋心里自然也是毫无疑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也不知黎清将军到底找自己来是想说什么,无非是问些家中几口人,母亲妹妹都在何处,之类的闲话。代璋不愿多聊这些话题,见将军没什么别的要说,便离开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代璋还没有来得及洗脸吃早饭,就被一队大帅的亲兵小校围了起来,为首的是黎辉将军的贴身将官,夏守义。
“夏将军,您这是何意?”
“何意?哼哼,废话少说,大帅要见你!”
代璋见来者不善,大帅何时又会无端端宣见一个千夫长?心里登时有了不祥的预感。
然而环顾四周,一个个小校手持长矛,显然不会轻易让自己走脱。更何况身前还有个武艺上佳的将军,要是想逃,只怕难上加难。
而且,尚不知发生了什么,若是就此逃走了,岂不是无罪也成了有罪?到那时才是百口莫辩呢。
既然问心无愧,便跟他到大帅面前走一遭就是,谁怕谁!
代璋甩了甩袖子,陪笑道,“夏将军,我跟您走就是,何必叫这么一帮人呢,好像要抓什么犯人似的。”
夏守义并不答话,鼻子眼里“哼”了一声,转头吩咐手下人说,
“去,搜一搜他的随身行李,一并拿到大帅那里去!”
代璋这下心中开始犯疑,果然我所料不错,这帮人,不知是在我身上找出了什么罪名呢?
可是我清清白白一个人,什么都没做过啊,难道是被人错怪了?还是被人诬陷了?
来到黎辉面前,只见屋中早就密密麻麻的站了一排人,为首的,就是黎清。
坐在上面的黎辉点了点黎清,问道,“黎清将军,你再把你刚才的话说一遍,你说,通敌叛变的,可就是此人?”
代璋耳中“嗡”的一声,什么?通敌叛变?
通什么敌?叛什么变?
他立刻明白了是有人诬陷自己,可是却怎么也想不通是何人,为何要诬陷自己。
千夫长这样的军官,在盛启军中有的是,手中没多少权力,也得罪不到什么关键人物,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诬陷,他也许都不配被大帅和众位将军围成一圈审问。
更何况,是一直对自己不错的黎清将军。
这时,只见黎清双手一抱拳,冲着黎辉说道,“回大帅的话,正是此人。昨日末将闲来无事,与此人一起饮酒作乐,酒过三巡,此人已经是酩酊大醉,末将与他闲谈聊起前几月的战役,此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对末将说了他与敌方守将互通音讯,并收受礼品。”
“大胆!”黎辉一拍帅案,指着代璋说,“此人姓字名谁?是什么军衔?”
旁边有人提醒到,“此人名楚代璋,是罪臣楚万之子。”
“哦?”黎辉微微觑起眼睛,看着代璋,似乎想在他身上找出些什么似的。
“原来,你就是那万人唾弃的逆犯楚万的儿子啊,哈哈哈,我说呢,这上梁不正下梁歪的道理,竟是说得通的。你们楚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谋反叛国的门风的?”
代璋听到这话,心下大怒,“唰”的一声拔出身边佩剑,剑尖直指黎辉,“你休要在这里辱没我父……”
话音未落,旁边被惊的楞了一下的众人连忙回过神来,七手八脚的把代璋的宝剑夺下,又五花大绑的把他捆起来。
代璋仍是怒目相视,恨恨的瞪着梁辉,心中一阵不解,我与你向来无冤无仇,你为何要置我于死地,还要连带着辱骂我的父亲和家族?
这时梁辉也回过神来,轻蔑的笑了一声,说道,“你不用不服气,虽然是在这军中,不比公堂,本帅,也不会随意妄加你的罪名。你们不要看黎清是我本家兄弟,我也不是那种偏私的人。只是这楚代璋一言不合竟要刺杀大帅,你们说,是不是心里有鬼啊?”
下面的众将一起附和着说道,“是啊是啊。”“肯定是心里有鬼。”“不然怎么敢在这里舞刀弄枪的。”
代璋心里也有些悔恨自己一时冲动,然而现在被人绑在这里,环顾四周,都是黎辉的亲信,显然是没有谁能帮得了自己了。
难道,我今日就要死在这里不成?
不行,哪能那么容易就让你们这些蛇鼠小人坑害了我!
“大帅明鉴,代璋虽然一时冲动,却不是那等不忠不义的小人。若说我通敌叛国,那是万万没有的事情,这等罪名,岂是旁人空口白牙说说就能成立的?”
代璋口称大帅,眼睛,却一直死死的盯着黎辉。
黎辉本就心虚,让代璋盯的,不由得转过头去。
“好,好,好!”这时,外面走进一人,一边称好,一边拍掌,原来是夏守义。
代璋心中糊涂,刚才不是夏守义带人去拿我过来的么,怎么这会儿,他又刚刚从外面进来。
只见夏守义从身边的小校身边结果一件皮毛,代璋看不真切,也不认得是什么,只听夏守义说,
“大帅,奉您的命令,末将我带人去略搜了一艘这家伙的行李,没想到,竟让我们搜出这么一样宝贝来,大帅您看看,这可是外藩的东西不是?”
外藩的东西?代璋也不由得好奇起来,我怎么会有外藩的东西,还是放在随身的行李里面?
黎辉接过那张皮毛,仔细端详了一阵,举起来对着众人说道,“诸位,这可是实打实的证据啊,这银鼠皮,是历年来外藩进贡的上等毛皮,咱们中土是没有出产的。你说,若不是你私自通敌,收受敌军的礼物,你哪里来这样上好的东西?你可比跟我说,是皇上赐给你的!”
下面人一阵哄堂大笑,还有人起哄说,“哟,咱们大帅都没见过的好东西,竟然一个千夫长包里就有藏着,了不起呢!”
代璋此时脑中混混沌沌,一瞬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突然好像一道闪电劈过,脑中一下被击出了一些回忆。
这张银鼠皮,虽然样子普通,可是颜色着实不平凡,光滑泛亮,确实是上等佳品,以前在家的时候,父亲曾经受过皇上的赏赐,有这么一张,可是那自然是许久都没有见过了。
还在哪里见过呢?
是了,那不就是那天看到一个藩人打扮的人,给大帅送东西的时候,其中就有这么一张银鼠皮么?
代璋心里猛地恍然大悟了,原来通敌叛国的不是我,是大帅黎辉你啊!
虽然不懂为何等了这么久,黎辉突然想起来要诬陷自己,不过很显然,是为了那日的事情,要把自己灭口。
代璋冷笑一声,“大帅,代璋见此物眼熟,难道不是……”
黎辉和身边人见代璋有破釜沉舟的架势,连忙一拥而上,上下几拳,活活把代璋打的晕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