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三个人忽然陷入了沉默。

　　许久，隋义才慢慢开口：“我知道了。”

　　说完，隋义站起了身。

　　“小义！”高敏侧着身子，目光追随着隋义，脸上带着几分焦急。

　　隋义低着头，牵出一抹笑意：“没事，我只是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你们吃吧，不用管我。”

　　隋阳薄唇微抿，他复杂地看了眼隋义，没有说一句话，也许他也觉得隋义应该自己消化一下这件事。

　　虽然隋义很不愿意承认，但的确，这么多年，他恨错了人。当真相被揭开的那一刻，心中没有那么多的释怀，反而有更沉的东西压在心上。

　　因为恨错了人，所以接下来应该怎么办？难道是去恨那个该恨的人吗？

　　可是，爱情、婚姻本就是两个人的事，不论是结婚还是离婚，一定都是两个人深思熟虑后的结婚。对隋阳和高敏来说，也许结婚不是他们的选择，可是离婚是他们的选择。

　　既然这是两个成年人深思熟虑后的选择，那么他有什么道理去恨？

　　这么多年了，隋义其实自己也在想，自己到底是恨父母离婚导致了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还是恨父母没有给自己一个完整美好的童年，亦或是恨他们因为自己的感情而抛弃了他。

　　又或许，这些归根到底都只是一个东西。

　　是爱。他缺少了爱，父母没有离婚，他缺少父爱，父母离婚，他缺少母爱。

　　所以，面对父母在自己面前时，他还应该去恨吗？又要去恨谁？

　　又或许，他都不该去恨。

　　这就是隋义得到答案后，心上压着的更为沉重的东西，所以他必须要自己好好想想。

　　隋义微笑着看了眼高敏后又转头看向沉默不语的隋阳。

　　“去吧。”隋阳望着隋义，终是叹了口气，“等你想好了，记得回家。”

　　隋义感动地点着头：“嗯！”

　　高敏还是不忍心不舍得地望了望隋义，而隋义已经走出包间，大步离开。

　　“让他去吧，知道一切后，总是要花时间去消化的。”隋阳叹了声。

　　高敏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而这边，隋阳已然像一个没事人一般开始吃饭夹菜，“高敏，吃吧，饭菜都冷了。”

　　高敏心不在焉地拿起了筷子，想要夹一块红烧肉，但举起筷子后，她又放了下来，她满是不解地盯着隋阳：“你就这么放心小义一个人出去吗？”

　　“为什么不放心？他已经十六岁了。”隋阳淡然地反问。

　　“你就不怕小义一时之间接受不了，做出…做出什么傻事吗？”高敏着急地开口。

　　隋阳闻言，轻轻地笑了笑：“你不要把我们儿子想的那么柔软，他比我们两个，任何一个都要坚强。”

　　高敏眼神一变，凌厉地问：“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我就是说，不用太担心小义。刚才他走之前和我对视一眼，我能从他的眼里看见他对之前的放下。”隋阳默默开口。

　　“你怎么就确定小义轻易放下了？”高敏追问。

　　隋阳自信且坚定地说：“他是我儿子，我能够看出来。否则他也不会走之前还要用试探性地眼神看我，他是在征求我的同意。”

　　高敏听完，眼中的光芒已然暗淡了下来。

　　是啊，不论这么多年隋义和隋阳关系再怎么僵硬，他们毕竟是父子，就算谈不上朝夕相处，可他们也是住在一起，那种眼神默契，她这个缺席隋义十二年的母亲，又怎么会懂？

　　隋阳看高敏忽然不再说话，于是思索自己刚才的话是不是有伤到高敏？

　　“高敏，我不是在责怪你离开那么多年，也不是在炫耀我陪在小义身边那么多年，我只是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隋阳解释般地说。

　　高敏微愕一瞬，她明明什么都没有说，为什么他能够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难道他真的会读心术吗？就像从前那样，一眼便能够看透她心里所想，所以才会那么容易…那么容易让她动心。

　　隋阳也察觉到高敏疑惑的眸子，于是淡淡开口：“我没有读心术，是你这么多年都没变。心思从来写在脸上，所以我能看得出来。”

　　但我唯独没有看出当年你歇斯底里下的心灰意冷…

　　忆起从前，隋阳心中又有无尽的懊悔。

　　高敏闻言，撇过头微微低了下去，没有接话，眼底有着复杂的情绪。

　　隋阳见状也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

　　“把事情处理了就走，不过从今年以后，我每次半年都会回来看小义，这个你没有意见吧？”高敏说着，抬起头看向隋阳那一如既往的淡漠眼眸。

　　隋阳欣然地点着头：“当然可以，小义不仅是我的儿子，也是你的儿子。你要回来看他，随时都可以。”

　　“嗯，好。”高敏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接着低头吃饭。

　　隋阳见状也不再多言。

　　只是望着眼前安静坐在自己对面默默吃饭加菜不说话的高敏，隋阳又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回到了从前。

　　回到那个家里还有人等他回家的时候。

　　那时，不论每天工作多累，隋阳只要回到家，打开门看见客厅里穿着居家服看着电视等他的高敏，心情就会瞬间晴朗。

　　尤其是高敏看见自己回来的时候，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隋阳便觉得自己如今的努力是值得的。

　　而高敏总会温柔地走近隋阳，帮着隋阳脱下外套，还会给隋阳一个温暖的拥抱…

　　现在…家还在，人不同，和明卉…的确是一场意外，不过，他也认了。

　　只是，他多么希望时间可以倒退，这样他就可以回到从前，从而打醒那个狂傲自大的自己，告诉他！没有什么是比眼前人更重要的！

　　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

　　但即使这样，隋阳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感慨：如果我们没有离婚就好了。

　　“什么？”高敏怔住，眼神呆呆地望着隋阳，眼中满是震惊。

　　隋阳也错愕一瞬，他是说了什么吗？

　　他？说出口了？

　　隋阳没想到自己只是在心里的一句慨叹，自己竟然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不过既然说了，那就再大大方方说一次又如何？

　　“我说，如果我们没有离婚就好了。”隋阳从容地又重复了一遍。

　　高敏的瞳孔微微颤动着，她的心，又像是被人撕扯一般疼。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要说这个？隋阳…为什么你要说这句话？为什么又要来伤我一次？

　　“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呢？”高敏转过头，以冷漠来掩饰自己脆弱且伤痛的心。

　　隋阳自嘲地笑了声：“是啊，还有什么用呢？”

　　高敏吸了吸鼻子，埋藏好自己的情绪后，她又小口地吃了点饭。

　　隋阳垂着眸子，眼中好似有千言万语，他其实有很多问题想要问高敏，但是他不知道怎么开口。毕竟这些问题都太过隐私，他不知道自己要以何种立场去问，前夫吗？这个身份有点可笑啊。

　　“我吃饱了，就这样吧，我先走了。”高敏放下了筷子。

　　隋阳见状，不知为何慌了神，他忽然很害怕，这一次过后，他和高敏不会再见面。就算高敏要来看隋义，也不会来看他了，所以有些问题，如果现在不问出口，那么他就再也没有机会当着高敏的面问清楚。

　　年少时候，也许是矫情，也许是轻狂，总觉得世界应该围绕着自己旋转，当年过半百后，人是否应当对自己更加诚实一些？

　　是的，隋阳想对自己更诚实一点，他不希望这个遗憾伴随自己一辈子。

　　“高敏。”隋阳叫住了高敏。

　　“怎么了？”高敏本是要拿着手提包离开，但是在隋阳叫住她之后，她还是转头看向了隋阳。

　　“我想知道一个答案。”隋阳异常认真地望着高敏。

　　高敏皱了皱眉：“什么答案？”

　　“如果…”果然还是有一些难以启齿，隋阳顿了顿，像是挣扎一番才又继续说，“如果当年我对你再多关心一点，如果我发现了你的抑郁，我们是不是就…不会离婚了？”

　　高敏愣住，她没想过隋阳会旧事重提，而且以隋阳的性格，是不会做假设的，因为已经过去的事，再做假设没有任何意义。

　　“隋阳，你还是没有弄明白。”高敏垂下了眸子，“我的抑郁是最后点燃我们离婚的那根导火索。我们之前的问题，从来不是你在那一段时间应该对我关心。”

　　“什么？”隋阳不明白，难道是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吗？

　　高敏咬了咬嘴唇，内心纠结一番，她还是把积压在心里十几年的问题，问了出来：“隋阳，你爱过我吗？”

　　隋阳听见这个问题，已经很久没有剧烈跳动的心，猛然重重地跳了一下。

　　高敏凝视着隋阳，她想知道这个答案太久了。

　　两个人沉默了。

　　许久，隋阳才慢慢开口，但不是回答，而是又问：“这个问题和我刚才问的那个问题有关系吗？”

　　听见这个答案，高敏扯了扯嘴角，有些苦涩的笑了笑：“隋阳，果然你一直都不懂。”

　　隋阳皱了皱眉，他只是认为，都快年过半百的两个人还谈爱与不爱，重要吗？

　　“罢了，隋阳，就这样吧。”高敏勾了勾嘴角，拿起一边的手提包，起身离开了包间。

　　望着高敏离去的背影，隋阳在心底给出了答复。

　　爱过吗？怎么会没有爱过。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