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女儿的回门的日子,马尔汉显得比自己夫人还上心,事事都要过问一二,稍微有不合自己意的地方就要“指点”几句,把原本还是一派井然有序的府里折腾的鸡飞狗跳,下人们也是敢怒不敢言。
直到最后马尔汉夫人出面把老大人赶进了书房,才算是给了众人一个喘息整理的机会。
如此自然惹出马尔汉好大的不痛快,等到念声跟胤祥进得门内,都没等两边行过礼,就便连声抱怨起来。“到底是丈母娘疼女婿,为了迎接贝勒爷,老夫这家里上上下下都只为小女回门这一件事儿忙活,老夫却连丁点儿插话的余地都没有。”马尔汉阴阳怪气的说完,还不忘撇了一眼自己身边刚落座的夫人。
念声听了一个劲儿的摇头,掩口偷笑。
马尔汉夫人脸上一阵尴尬,忙跟显见得有些不知所措的胤祥解释。“贝勒爷千万别见怪,这老头子近来是越老越不像话,整天说些惹人笑的话还不自知。”
胤祥熟悉了平日朝堂上那个八面玲珑的马尔汉,冷不丁看到他这副形容心下骇然不说,听了马尔汉夫人的话,反倒是越发不知该作何反应才是了,只好看向身边的念声,向自家福晋求助。
念声瞧着胤祥尴尬,却也不急于解围,反而推波助澜的跟着自己阿玛逗起嘴来,“阿玛这话说的有些没道理了,莫不是您当年随我额娘回门,外祖家中没有好好款待您这个新女婿,所以眼下要吃我额娘女婿的醋来给自己找补点儿什么才甘心吗?”
胤祥原本是等念声给自己解围的,谁知道她居然也跟着胡闹起来,不免愈发尴尬的不行。
马尔汉眼下是真没把女婿当做阿哥看待,想也不想的就一手拉住了胤祥的胳膊,一手指了念声对他说:“你瞧瞧,你瞧瞧!这就是你挑的好福晋?居然敢和长辈顶嘴?你是怎么管教的?”
胤祥听完两眼一翻,把心一横,咬着牙答道,“小婿我娶了您闺女还不到十日的光景,要说管教……这事儿还算是岳父您的遗祸吧?”
胤祥的话一出口,四下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了震耳的笑声。
马尔汉更是笑的直不起腰,一巴掌拍在了胤祥的肩头,“贤婿,你言之有理!的确是老夫没有管教好自己的女儿,所以啊……”
胤祥见马尔汉示意自己附耳过去,便顺势把脑袋探了过去。
马尔汉居然伸手就在阿哥的后脑勺上兜了一巴掌,“所以啊!老夫才给她找了你这么个好女婿,以后她这个小祸害就是你家的麻烦了。不过老夫有言在先,你要是敢欺负了她,老夫就是和你闹到乾清宫去,也定然会给自家女儿讨个说法的。”
见胤祥还是一脸的茫然,马尔汉终于恢复了几分平常惯有的样子,稍稍收敛了笑意轻轻的在胤祥的肩膀上拍了拍,“老夫的掌上明珠,就此便全然托付给十三阿哥了。念声自小被老夫和她额娘惯坏了,难免骄纵任性些。十三阿哥日后若是着恼她的时候,还请看在老夫的薄面上多多担待包容才是。”说着便收手躬身向胤祥行了一礼,“倘使她真的有了什么错处,也请您多多教诲,必勿使返。老夫和拙荆就是他日西去,也定然感念十三阿哥恩德。”
“必勿使返”乃是出自《战国策》中的名篇《触龙说赵太后》,说的是战国时期,秦国趁赵国政权交替之机,大举攻赵,并已占领赵国三座城市。赵国形势危急,向齐国求援。齐国一定要赵威后的小儿子长安君为人质,才肯出兵。赵威后溺爱长安君,执意不肯。左师触龙游说劝谏于太后,期间提及太后爱女长安君嫁与燕王为后,每逢祈祷祭祀,太后定然为燕后祷告:千万别让她回来。
马尔汉的一番话说的极为恳切,可女儿回门的好日子里,他冷不丁抛出这样的言论,加之之前玩笑不已,前后反差之大,让人难免错愕。
胤祥略一沉吟,须知古代诸侯之女远嫁别国,只有在被废或亡国的情况下,才能返回本国。马尔汉此时言此,着实是爱女心切。
“岳父大人言重了。”胤祥也跟着正了神色,扶起行礼的马尔汉。“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您对念声的心意,胤祥已经了然。请岳父大人放心,当日胤祥求取令嫒乃是出于本心,如今求仁得仁,自当倍加珍爱才是。古人之忧,今实不足为虑。”马尔汉语出名篇,胤祥便以原文中的词句来回应。
见马尔汉似仍有不放心之处,胤祥干脆伸出手来,打算指天为誓,想给马尔汉吃一颗定心丸。
马尔汉即使再装疯卖傻也还是宦海里沉浮多年的老人,不由分说的拦下胤祥,“既然如此,又何必明誓?只是放在心里便是。”
翁婿二人看似平静的几句话之间,实则已经暗暗达成了不可为外人知的默契。
“你们翁婿两个一个会儿好,一会儿歹的,只让人看不明白。”马尔汉夫人适时的浅笑着抱怨了一句,就把他们往别处赶。“快走远些,别再跟了来。尽耽误我们娘们儿说体己话。”说完了就拉起念声的手要往后宅走。
念声跟上了母亲的脚步,见胤祥整看着自己,便也笑了冲他摆摆手,“爷还是跟着我阿玛去书房看茶吧,妾身既然回门,少不得往后面走动一阵子。还请爷看着点时辰,要是妾身忘了,您也好使唤人到后面招呼一声。”
马尔汉乐呵呵的携起胤祥的手,却冲着自己女儿说,“你们只管去,万事还有老夫,总不至于就乱了规矩。”说完也不等念声娘俩再说话,就拉了胤祥往自己书房走去。“贤婿且跟了老夫去吧。前儿个他们才送了些好茶叶过来,说是极品的武夷岩茶,老夫也不甚懂茶,正好请十三阿哥帮着品鉴品鉴。”
胤祥不疑有他,只管笑着跟上。
翁婿二人一路说笑着走在往马尔汉书房去的回廊上,连家中管家看到都不由得感慨,自家老爷就是和小少爷之间也少见如此的亲近和蔼。
可惜这样的场景并未维持太久。
马尔汉和胤祥在书房内分宾主落座。下人奉上茶来,便被马尔汉遣了出去,还并且吩咐,“走远些,没有叫你们不用过来伺候。”
随着下人退出去,书房门的门被从外面轻轻关上,马尔汉的脸色也渐渐阴沉了下来。
胤祥看着刚才还对自己一团和气的岳父此时已经笑意全无,正盯着自己上下打量,看样子就像要从自己身上咬下块肉一般,不由得端正坐了,微微挂起笑意试探着问道,“岳父您还好吧?”
马尔汉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算是答应,却不说话,依旧只是盯着胤祥看。
胤祥虽然不明所以,但总还算镇定,见马尔汉不肯明说,便伸手端起了身边高几上的盖碗,认真品上了一口,果然是好茶,“岳父这里的茶的确是好,武夷岩茶能有如此佳品,当真不负名茶美誉。观其……”
“此间没有他人,阿哥不用再和老夫做这些表面功夫了。”马尔汉推开了手边的茶盅,语气也冰冷起来。“您还打算瞒老夫到什么时候?”
“岳父,您这话是从何说起呢?”胤祥让马尔汉问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事儿是瞒着马尔汉的,而且居然能惹得他如此震怒。
马尔汉只当胤祥在和自己装迷糊,心里怒火越发大了。“十三阿哥,今日是老夫女儿回门的好日子。刚才在前头看见念声的样子,她应该还什么都不知道。老夫也是存心给你留了颜面的。你若是在这样狡辩下去,就休要怪老夫冒犯了。”
听他说的言辞凿凿,不像在诈唬自己,胤祥也认真起来。他冲马尔汉拱了拱手,“小婿实在不知岳父所言何事,不过既然您已经单独叫了我来书房,倒不如有话直说,有什么问出来就是。小婿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瓜尔佳氏母女是怎么回事儿?”马尔汉目不转睛的盯着胤祥问出了这个压抑了他许久的问题。
胤祥闻言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样一件算得上宫闱秘闻的事情,怎么就能传进了马尔汉的耳朵里。
看着胤祥的反应,马尔汉就确定了自己所得知的消息不假。“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难道十三阿哥真的以为这世上还有不透风的墙吗?人人都知道我马尔汉是利字当头,不少人都奇怪老夫怎么会把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嫁给一个毫无母家势力可言的阿哥。但是你我,甚至是皇上。”马尔汉说着向着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都知道正是因为出于对子女的疼爱,皇室和兆佳氏才选择了这样的联姻。”
马尔汉说着说着竟苦笑起来,“只是老夫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你十三阿哥居然是个锯了嘴的葫芦,肚子里竟是这么藏得住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