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的阿梅见状,知道君臣二人的谈话一时结束不了,又实在探听不出来什么,只得先回去禀报黄宜安。
“陛下在殿内同于大人相谈,奴婢在殿外听不甚清,只是未见陛下不悦,想来是与于大人相谈甚欢。”阿梅禀复道。
黄宜安听后,点点头。
于可远本就因充任日讲官时请人代写诗作且坦然承认一事,在祁钰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今又主动告知张圭欲在军中推行新政一事,祁钰看重他也在情理之中。
既然君臣相谈甚欢,那她估计还要等许久。
黄宜安想了想,吩咐阿梅道:“将那两碟子热点心先温在茶房的炉子上,待陛下和于大人相谈告一段落,再命内侍奉上。”
有外臣在,阿梅作为她的心腹宫女并不适宜出现。
阿梅领命去了。
黄宜安闲来无事,便随意从书架上抽了本书来看。
御书房对于祁钰来说,是读书理政的地方,因此书架上摆着的闲书几乎没有,像上次那种用《太祖实录》包着封皮的侠义,也只有内室才有寥寥数本。
黄宜安取的是《古今人物通考》中的一册,专讲古往今来的奇女子,掌权者如武后、贤达者如长孙皇后、德才者如班昭、英武者如梁红玉,等等,内容繁杂、文字浅显通俗,倒也有不少可观之处。
黄宜安翻了十数页,阿梅便进来禀报说点心已经趁内侍进殿奉茶时一并送了进去。
“陛下一看点心,便知道是娘娘命人送进去的,因此命内侍传话说,让娘娘稍待片刻。”阿梅笑道,“陛下这是舍不得让娘娘空跑一趟呢!”
黄宜安睨了她一眼,笑嗔道:“你如今胆子愈发地大了,谁都敢来打趣了?”
阿梅知道黄宜安并非真怒,遂笑嘻嘻地回道:“奴婢这是替娘娘高兴呢!”
当初立后的诏书一下,黄家便一片愁云惨雾,担心黄宜安入宫后过得辛苦不顺心。可谁知皇帝不仅拒绝了选妃,而且十分爱重黄宜安,别说是黄伟和王氏了,便是她看了也禁不住十分欢喜。
黄宜安笑着拿书轻轻地敲了敲阿梅的脑袋,又把书递给她,道:“这本书不错,文字也很同宿,很适合你看,拿去认真读读,回头我可是要考校的。”
阿梅双手接过书来,笑着应了。
这世上有几个做奴婢的能有她这份造化,得主人亲自教导读书认字的?
阿梅很惜福,抱着书册,一脸荣耀地玩笑道:“奴婢也能看皇帝的藏书?说去不知道得羡慕坏多少人呢!”
黄宜安闻言忍俊不禁,笑嗔道:“你呀,别耍贫嘴啦,快看你的书去!”
说罢,自己又从书架上抽了本《汉书》来看。
以史为鉴,可知兴替。
她虽然不要当朝理政,然而既然已经决定和祁钰共赏风雨、同弈棋局了,总不能什么都不懂,只凭着前世的经验做事,拖祁钰的后腿。
黄宜安随便一翻,正是汉宣帝一章,不觉心中一动,遂仔细起来。
阿梅见状,便坐在黄宜安身旁的矮凳上,安静地陪读。
日影逐渐西斜。
斜日的光辉透过窗隙洒落进来,映得一室昏黄温暖。
祁钰迈步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主仆二人在斜晖中安静的静好宁馨之景,不由地心中一暖。那些让人头疼的家国大事似乎一下子变得很遥远,眼中心底全是眼前的美好温馨。
祁钰止住了守门宫人的通传,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谁知他一只脚刚踏进殿门,侧对着殿门捧书观读的黄宜安似有所觉,猛地转过头来,见是他,立刻惊起欢喜笑道:“陛下来了!”
说话间,人就笑着迎了上去,口中还娇笑道:“臣妾就说怎么会突然心绪不宁,原本看得津津有味的书一下子都看不下去了呢,原来是陛下来了。”
这番撒娇亲昵听得祁钰心中分外熨帖。
祁钰伸手接住黄宜安,爽然笑道:“朕与皇后心有灵犀一点通呢!”
黄宜安微微笑,心里却禁不住叹息:当日不满郑氏专宠时,哪里会想得到,她如今竟也要学郑氏那些个被两宫太后斥为狐媚惑主的做派呢?
阿梅从书中惊醒,慌忙起身行礼迎驾请罪。
祁钰浑不在意地挥手让她起身,目光依旧黏在黄宜安的身上,笑着问道:“你方才在看什么书?”
黄宜安便指着桌上的《汉书》笑答道:“随手抽了一本来读的,正是班孟坚的《汉书》。”
说罢,又娇声抱怨道:“陛下的书架上也就史书臣妾还可一观了,其余政要之文,臣妾即便是认得字,也不明其意呀!”
后宫不得干政,前世即便是得宠如郑氏也不能越线,黄宜安才不会主动越雷池一步呢。
祁钰哈哈笑道:“皇后真是太谦虚了!”
书画双优的人,怎么可能会笨得看不懂御书房偏殿架上的书——真正重要难明的政要之类,皆在正殿架上放着,寻常人可不能随意翻阅。
笑罢,祁钰又随口问道:“方才看到哪一节了?”
黄宜安请祁钰在主位坐了,一边给他斟茶奉上,一边笑答道:“正读到宣帝本纪一章,昭帝崩,无嗣,大将军霍光请太后征昌邑王继承皇位。元平六月丙寅,昌邑王受皇帝玺、绶,尊皇后为皇太后……”
祁钰先前还含笑听着,等听到大将军霍光时,笑容逐渐沉凝。
黄宜安见了,便收住了下面的话。
权倾朝野、大权独揽的霍光,与如今的内阁首辅张圭是何等相似,也难怪祁钰敛了笑容。她方才随意翻到这一章便禁不住仔细的原因,不也就在于此吗?
不过片刻,祁钰便又欢笑如初,笑道:“时辰不早了,咱们先去给二位母后请安。对了,朕今日想吃鲫鱼豆腐汤,要肉都炖化、汤汁奶白鲜香的那一种。早些回来,朕同你一起去小厨房做。”
此处宫人甚多,论说权倾朝野、架空皇帝的霍光着实不合适。
黄宜安见祁钰岔开了话题,便笑着顺承道:“好呀。只是陛下到时候可千万别再把糖当成盐、醋当成酱,回头却说臣妾做的口味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