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婢子被罚跪了一下午,东苑的巧茉和巧染皆绕着她们走,生怕沾染了倒霉晦气,连带着也叫月桂罚。
她们的运气虽差,可也不算太差。日头移了些,没叫她们这些个罚跪的苦苦晒着了。
月桂留了个安和居的二等丫鬟在这看着她们,只待跪满两个时辰,才允准起身。
巧罗心里绝望,跪得都要麻木了,最后被绿浓搀扶起来的时候,双膝了无知觉,若不是紫心和绿浓跟着扶了一把,只怕她是要栽到地上去了。
虽说都是西苑的丫鬟,平日里也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可巧绣这一句多嘴,叫大家跟着一道受苦,大家伙心里多少有气,也没人跟巧绣说话,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回了西苑。
蒋姨娘久等她们不归,已经悄悄去瞧过,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所以早早备上了消肿祛瘀的药膏,待她们回来,便把挽起裤腿,把两个红肿的膝盖涂的亮晶晶的。
屋里弥漫着一股子薄荷晶片的清凉味道,巧罗觉得没那么难受了,她刚在团凳上坐了片刻,又起身想要出门去。
起身时,膝盖处传来的令人咬牙忍耐的酸胀感,简直像是将膝骨放在陈醋里泡一整夜,再塞回膝盖里。
郑令意一把按住她,道:“这个时辰你若出去,门禁之前是赶不回来的。”
巧罗还要再说,又听郑令意语重心长的道:“若叫旁人发觉了,那才叫一个大祸临头。”
“那可怎么是好?”巧罗自觉没能办好差事,满脸的自责。
郑令意抚着她的肩头,镇定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明日你再出去寻甘松。若能得什么好法子,让甘松想法子来告诉我一声。可若他不能隐蔽行事,未免在夫人跟前暴露,还是请他不要插手此事,我自己会想法子的。”
巧罗点了点头,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
郑令意第二日是请完安就被鲁氏留了下来,等着与郑燕纤一道去东阳坡,旁人的嫉妒在此刻显得格外讽刺。
郑燕如也觉得有些奇怪,睃了乖乖坐在一旁的郑令意一眼,又扫了因早起而满脸疲色的郑燕纤一眼,纳罕道:“娘,你不叫我一道去吗?”
鲁氏瞥了她一眼,神色有些许复杂。
郑燕纤似乎是觉得她这话很好笑,道:“姐姐,你巴巴的跟去做什么呢?与娘亲待了不到一会子,又要吵起来了。”
听着郑燕纤这一句句赶客的话,郑令意想,她一定也是知道此行要去做些什么。
郑燕如被堵了嘴,不好再说什么,视线虚虚的扫了郑令意一眼,还是一言不发的离去了。
“纤儿,不准这般与你姐姐说话,你们可是亲姐妹。”
鲁氏不愿意瞧见郑燕如和郑令意亲近,也不愿意瞧见郑燕纤和郑燕如的关系不好。
郑燕纤不满道:“娘,这怎么能怨我呢?是三姐姐自己性子愈发古怪了。我与大姐姐从来都是有说有笑的,前些日子她还带着姐夫一道来鲁府做客了。”
她这话倒也又几分道理,论性子论心性,郑燕如与她们总是显得格格不入。
鲁氏睃了郑令意一眼,好奇的问:“你与你三姐姐在一块的时候,都聊些什么?”
郑令意愣愣的想了一会,傻傻道:“会聊吃食,也会聊姐姐的朋友。”
鲁氏不满这个回答,正欲斥责,见花姑姑从后头走了进来,俯在鲁氏耳边道:“夫人,都准备好了,咱们该走了。”
今日绿浓是要跟着郑令意一道去,她们主仆两人孤零零的坐在马车里,待感受到马车开始走动之后,绿浓才小声的道:“姐儿,这马车怎么不是平日里咱们用的马车呀。”
方才她们是从侧门出来的,绿浓已觉异样,又见马车是普通人家的朴实模样,棕架蓝布,随处可见。
“东阳坡的狐仙庙,大抵是个有古怪的,若叫旁人认了出来,于国公府名声有碍。”
郑令意打开丹朱递给她的一个小包袱,只见里边是一块掩面用的面纱,心里更加笃定这狐仙庙恐不是面上瞧着那般简单的,否则鲁氏何必这般遮遮掩掩行事呢?
她用指尖掀开车帘,隐隐约约看见前头鲁氏乘坐的马车车角有一福包在摇摇晃晃,不知为何,她的心脏忽如擂鼓般跳动起来,叫她莫名惶恐。
东阳坡并不在城内,只是国公府离得近,府内有些高处能见东阳陂的尖顶,不过也只是眼见,郑令意从未去过。
它是西山跟前的一个小山坡,西山上的许多地方是世家领地,其余地方大多又险峻难爬,所以早间年百姓们拾柴火都是去东阳坡上。
可僧多粥少,加之一场山火将树木尽毁,百姓们转而去东城外的山坡上寻柴火。
如今这狐仙庙渐势大起来,有些蛮横规矩,不是香客不得上山呢。
“听说东阳坡上有飞星带来的祥瑞之气,如今草木繁密,远胜从前呢。”
郑令意并不信这些,只是随口一提,岂料绿浓竟也是一脸不信的样子,不屑道:“烧尽了满山的草木,哪里去寻比这再好的肥料?”
农户在秋后拾完麦穗,总会放上一把火烧了余下的秸秆,那草木灰就是肥田的最好养料。
郑令意虽被拘在内宅里,但偶尔出去一趟时,也曾闻到秸秆焚烧之气。
“想来百姓都知什么飞星祥瑞是鬼话,狐仙来东阳坡修行想来也是鬼话了?”
郑令意正说着,忽被绿浓用手轻捂住了口,刚才还面露不屑的她,此时却是满脸的凝重,“姐儿,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冒犯了狐仙,惹来了诅咒祸事就不好了。”
郑令意真是哭笑不得,绿浓不信飞星祥瑞,却信世上有狐仙。
绿浓知道郑令意不信,故而一本正经的说:“姐儿别笑,狐仙的神通,奴婢原先也是听过的。其实昨个我就想告诉您了,只是怕姨娘担心,所以才没有说。”
郑令意被她严肃的神色所感染,也收敛了笑意,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绿浓面露踌躇之色,今日若不是郑令意身陷此事,绿浓万万不会再提起这件往事。
她那时还没卖给人牙子,终日埋首针线活计,想多赚些银子贴补家用。
绿浓家贫,最宝贝的东西就是一只养了数年的老母鸡,兢兢业业下着鸡蛋,一日至少也有一枚,攒起来大多卖给了巷口那户人家。
对门的郎君是个做买卖的货郎,一年总有半年不在家,他娘子叫晶娘,只与两个婢子在家中,常年寂寞。
听说她是有个女儿的,只是跟着婆母。
绿浓每每去送鸡蛋,总要被她绕住说半晌的闲话。后来渐渐熟识了,才知这家的郎君并不是因为做买卖而离家,而是因为晶娘其实只是他的一个外室。
郎君的正头娘子生了个男孩,他也被收拢住了心,渐渐不爱往这来了。
一日,绿浓又去送鸡蛋,被晶娘唤住了,问她是否想多赚几个银钱。
绿浓虽想着赚钱,可也谨慎,便多问了几句。
那时已经天黑,晶娘却身着一身素衣,坐在窗边梳妆,转身对绿浓一笑,唇瓣殷红娇媚,道:“只需你指尖一滴血。”
绿浓话说到这,郑令意惊愕道:“她想用你的血祭狐仙?”
绿浓点了点头,郑令意又忍不住追问道:“你答应了吗?”
绿浓深深的看着郑令意,又缓慢的点了点头。
她又叹了口气,道:“奴婢那时候糊口都勉强,更没有什么忌讳了。把血抹在一块白绢布上,便留给她。后来过了几日,听说那个郎君的正头娘子急病死了,晶娘虽不可能被扶成正妻,但因着诞育子嗣,所以被抬进府里成了贵妾。”
“这般巧?”郑令意喃喃道。
“姐儿说巧,可见还是不信。”绿浓微微垂下眼帘,可还是没能掩住眸中的懊悔之色。
“那郎君的正头娘子之死,若真是应了晶娘的求,那奴婢岂不是也有三分罪过?奴婢只给了一滴血,夫人却要姐儿给一酒盅,想来是所求更多!”
“你别胡思乱想,呀,对不住,对不住。”
郑令意拍了两下绿浓的膝头,惹她轻呼一声疼,郑令意一时忘记了她昨日的膝上淤肿,哪有那般快消散。
绿浓摇了摇头,以示自己无事。
不知为何,郑令意总还想着绿浓方才的话。
“有银钱可纳外室,可又有规矩桎梏不得让外室进门。”
她蹙眉思索着,道:“我总觉得那个郎君不是普通富户,该是个官儿才对。”
绿浓顺着郑令意话去想,不确定的说:“也许吧。不过晶娘从不对我说这些。若不是那次她喝了几盏薄酒,我恐也不知道她为人外室。”
绿浓这一段往事讲罢,马车也已经驶出了西城门。
她有些莫名紧张起来,见郑令意又从荷包里摸出来两颗红枣,道:“最后两颗了,分你一颗吧。”
这枣子很大,味道却不够好,吃罢之后嘴里总有些涩感。
绿浓原先还奇怪呢,安和居怎么会那么大方的派发下来。
绿浓心道,‘怪不得姨娘上次还险些吃吐了呢。’
蒋姨娘抚着胸口干呕的样子又突然浮现绿浓脑海中,她猛地一愣神,牙齿不慎咬到舌尖软肉,嘴里顿时充斥着一股子铁锈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