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难得看走眼了,你看来也是个心软的,竟这样容他。”严寺卿挽着袖子,利索的翻茶碗倒茶水。
吴罚也不反驳,只平静伸手止住严寺卿动作,道:“大人,我来。”
严寺卿停了手,看他为自己斟茶倒水,倒是做得落落大方,毫不谄媚。
严寺卿所用的茶水也比旁人金贵,入口有回甘之味。
吴罚着实有些渴了,也顾不得给人留下如牛饮的印象,连饮两杯才止。
“靠关系上位者比比皆是,可他才能平平,只堪匹配个评事之位。”严寺卿所言,指得自然还是吴永安。
吴罚点点头,道:“大人慧眼。”
严寺卿睇了吴罚一眼,见他小小年纪,却早早修得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总觉奇怪,道:“你怎的拍马屁也是冷冷淡淡的?”
吴罚这才微微一笑,道:“只怕寺卿大人不喜拍马之人,所以慢慢试探着来。”
严寺卿极难得的哈哈大笑起来,门外的守卫面面相觑,好似听到冬雷阵阵般诧异。
“只要有能力办事即可,至于是古板寡言的性子,抑或油嘴滑舌,善于溜须拍马,乃至于行事有些鬼祟,皆无妨。”
严寺卿的这个观点,倒有些出乎吴罚意料,但细想又在情理之中。
他想了想,略一颔首,道:“大人真知灼见,想来也是,马儿善奔便是好马,毛色或赤或乌,并不紧要。”
“说起马儿来,我昨个去京中马场买马,恰遇见你父亲给你挑了一匹极俊的宝马,你可还喜欢?”
严寺卿说完,见着吴罚有些接不上来话的样子,咂舌道:“莫不是还未曾赠与你吧。”
吴罚喉头滚动一瞬,很快恢复平常,道:“如若真是给我的,大概是父亲还没来得及。”
严寺卿留意到他的片刻滞涩,并未点破,只唤了人进来点菜。
他官拜正三品,又因经年的功劳而屡获赏赐叠加,每月的份例吃都吃不完,自然是想吃什么便吃什么。
今日又带了吴罚在此,便点了八道菜肴,四荤三素一道汤,再添馒.头五个,瓜果一旁,酒水一壶。
伺候严寺卿的杂役看起来有些老练,想来是在大理寺伺候许久了,但平时也不敢轻易与严寺卿说些什么闲话,见吴罚面嫩,便套近乎道:“这大理寺官厨所作的白面馒.头可是一绝,这,这位爷,可要好生尝尝。”
他话都说到嘴边了,才发觉自己还不知道吴罚的官职,打了个嘴瓢。
“这是新进的寺正。”严寺卿啜了一口酒,道。
那杂役一愣,连忙改口道:“寺正大人,有什么缺的再唤小人,小人这就先下去了。”
吴罚倒不意外,进士若入翰林院,不过是个从七品的编修,但翰林院的编修清贵过大理寺的正七品官,严寺卿看来是较了真,给了吴罚正七品的寺正一职。
吴罚正要起身道谢,却见严寺卿对他摆了摆手,伸手一指。
吴罚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着房中南墙,虽暂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很快起身,去查探南墙的异状。
南墙边上有香案一个,墙上悬有书画一张,还有一枚木钉,木钉粗似拇指,上头挂着一个五彩艳色的鸡毛掸子。
吴罚想了想,跃上香案,抿了抿这枚木钉,觉得手感有些奇怪。
木钉很是牢固,但他是习武之人,没费什么力气便拔了出来。这木钉粗却短,但它堵着的却是一个打通了整堵墙的小孔。
吴罚半跪着从孔眼里望出去,见到另一个雅间,内有三人,观其衣裳制式,应是两位不曾谋面的少卿大人,还有一人,正是方才的那个杂役。
吴罚凝神运气,将内力都运至耳内经脉,窥听三人所言。
严寺卿只顾喝酒吃菜,见吴罚将木钉又按回墙内,一切归置如初后。
他不着急问吴罚听见了什么,只是很有兴趣的问:“你怎知蹊跷在那枚木钉上?”
“只挂着一个鸡毛掸子,用不着那般粗的木钉,且那不是木钉,是涂了红漆的铁钉。”
“那为何又要用铁钉装作木钉呢?”严寺卿像是在给吴罚出题一般,问。
“那个孔洞时有人窥伺,木钉又拔又堵,定然有所损耗,不如铁钉牢固。但房中用木钉显得古怪,便涂红漆掩饰。”
吴罚说完,见严寺卿满意的点了点头,他也不卖关子,道:“大人,方才那个杂役将您授我寺正一职的事情告诉了两位少卿大人。”
“刘杂役是方寺卿管家之子,自然要为主子办事了。”严寺卿显然是早就知晓,方才不过是为了考验吴罚。
“墙上有那样大一个洞,少卿大人就不觉得奇怪吗?”
吴罚对刚才发生的事情接受的飞快,且胃口很好的吃起了饭,膳堂的馒头的确蒸的好,不用菜佐也能吃下去一个。
“你若有机会瞧上一眼便明白了。”严寺卿越来越觉得吴罚对他的口味,目光中也带着些许怜才之意。
吴罚与严寺卿皆生的高大,原本的饭量本就大,加之又有每日习武的习惯,这一桌子满满当当的菜,竟叫他们一扫而光,闲话时还各啃了一个甜梨。
两人起身出门时,隔壁的房门也匆匆打开,方少卿与胡少卿走了出来,见着严寺卿,自然要上前来问安,顺便与吴罚交谈起来了。
他们举止自然亲热,若不是吴罚刚知晓这两位少卿在严寺卿身边埋了桩子,恐也以为是凑巧呢。
再经过那间雅座时,吴罚似有些好奇的回眸扫了一眼,见墙上镶嵌着一整块硕大红木雕刻成的山水图,其中孔洞缝隙多多,那个小小孔眼,自然不会被觉察。
方寺卿一直留意着吴罚的动作,他还未开口说些什么,吴罚便像个愣头青似的道:“少卿大人的品味果真华贵,不比寺卿大人简朴素雅,各有其妙啊。”
在旁人听来,吴罚显然是在讥讽他们,来给严寺卿抱不平呢。
方寺卿神态自若的一笑,极大方的不与吴罚计较。
四人又虚情假意的说了一路的话,待到岔路处,方、胡两位少卿才告辞。
待进了房中,胡少卿掩上门松了口气对方少卿道:“我还以为严劲风找到什么宝贝了,从朝堂上一路护到大理寺来。哼,今日一瞧,这小子还嫩的很,不过得了个寺正,竟像得了骨头的野狗一样,这就护上主儿了。”
方少卿若有所思的端起茶盏又放下,道:“可我听那城中的风言风语煞有其事,想来真是个心狠手辣的,不然也不会叫其到咱们大理寺来了,谁不想要翰林院那份矜贵?”
“说什么翰林院清贵!得了吧,爬到那高位上,熬得出头才是清贵,熬不出来,那是清贫!”
胡少卿言语虽粗了些,倒也不失为一番确实的道理。
当朝宰辅,无不是翰林院出身,可亦有不少人,至死也不过是个月俸五两的小官。
见方少卿还是一副凝神思索的样子,胡少卿不耐烦的道:“你少操那份闲心吧。虽说听起来像是心狠手辣的主儿,指不定是那吴家的主母散出来的假消息,那小子到底是庶出。”
他这连猜带蒙的,竟也对了一半儿。
方少卿嗤笑一声,神色松懈了一些,道:“这话倒是有理。”
严寺卿日理万机,舍了吴罚两个时辰已是极难得了,余下的事儿便召来白寺正,让他指引吴罚一番。
白寺正性子细致话又多,是个再好不过的人选,只是他颇爱探人家事,三句话有两句都离不开吴永安。
听他所言,吴永安被拒之门外后颇为尴尬,摸了两个馒头便遁走了,也是凑巧,正好叫白寺正给撞见了。
白寺正说罢,想看一看吴罚反应,却见他面色如常,指着房中靠里的一张书案,道:“此处便是我的案头吗?”
白寺正一噎,点头道:“是,是,不过吴寺正若是想要靠外些也无妨,我那……
吴罚摆了摆手,道:“不必麻烦,这厢便很好了。”
一间房,两张书案,一座宽宽的屏风格挡。
眼下不过是个七品小官,这样的布置便已经很好了,再差的地方吴罚都待过,他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寺正只设两人,已然是宽敞了。评事足有八人,四四而分,挤在两间房中,冬日里倒是暖和,夏日里可就难熬了。”
白寺正这话倒不是有意要提及吴永安,只是话到嘴边,顺口罢了。
“前后窗户洞开,穿堂风过,倒也凉快。”吴罚打量着房间中的布置,随口道。
“寺正以审案为主,咱们这房里是可以这样,可评事们房中案卷纸张众多,房门都轻易不开,何况穿堂风呢?”白寺正解释道。
吴罚睇了白寺正一眼,道:“抄录、文书、簿籍,我以为这些事儿大多是主簿、录事份内,评事们即便需得动墨,也不比他们辛苦吧。”
白寺正没想到吴罚倒是懂一些,道:“这倒是了,岂止差事繁重,月钱也少许多。”
白寺正出身不高,他的父亲、祖父,都只是这京中小小七品官。
他算是是一步步爬上来的,主簿、评事,如今在坐在了寺正的位置上,他清楚自己的斤两,大概是到头了。
不过今日才见了吴罚第一面,他就觉得这人必能有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