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蒋姨娘的房门叫人一脚踹了开来。
婆子们皆一愣,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向门口。
一张神色复杂的面庞出现在了门口,她捏着鼻子扇了扇风,往侧边一挪,给身后的人让了路。
赵嬷嬷带着两个眼生的婆子走了进来,那踹门而入的女子便是碧蕉。
她一个黄花大闺女,何曾见过这样场面,依旧是捏着鼻子,道:“怎么血腥气这般重。”
“生孩子,你以为是玩笑吗?”赵嬷嬷步步走进屋内,身上气势逼人。
碧蕉随意的挤到了床褥前头,从怀中抽出帕子来给蒋姨娘擦了擦汗,顺势俯身在她耳畔轻道:“别怕,你生了个聪明女儿,还会有个好儿子的。”
蒋姨娘一下宽了心,顿时生出无穷无尽的气力。
众人见她们这如入无人之境的样子,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直到碧蕉拎着汤大娘的衣裳,将她从床边拽了开去,花姑姑惊愕且愤怒的道:“赵嬷嬷,你这是在做什么!我敬您是县主身边的老嬷嬷了,可这是在咱们国公府,容不得你放肆!”
“闭嘴吧。”赵嬷嬷当差办事的时候,一向不喜欢说太多的话,对同行的两个婆子扬了扬下巴,道:“做事。”
两个婆子上前一瞧蒋姨娘的近况,其中一个喜道:“姨娘是个好生养的身子,使劲就对了。”
“赵嬷嬷!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花姑姑眼见形势愈发莫名其妙,忍不住拍案而起,道:“这可是县主的意思?还是你自作主张?”
“我是县主的奴婢,哪有自作主张的道理?”赵嬷嬷转过身来,与花姑姑对峙道。
“县主是什么意思?以为我们府里连个接生婆子都没有吗?”花姑姑指了指汤大娘,道:“府里的孩子可全是她接生的!”
“哟,那这稳婆的这手艺可真是不怎么样。”赵嬷嬷意有所指的说。
花姑姑一下就黑了脸色,吩咐道:“快去禀报夫人!县主有意阻挠国公府子嗣诞生!”
如此颠倒是非黑白之语,花姑姑说的好不亏心,若不是瞧出碧蕉有功夫在身上,此刻她已经对赵嬷嬷一行人来硬的了。
“大可不必。”产房闷热无比,赵嬷嬷却是一派气定神闲之态,道:“这孩子碍不着你们夫人什么,县主与国公爷已经商定了,蒋姨娘这孩子,会在县主跟前教养。”
赵嬷嬷这话叫花姑姑一愣,她罕见的结巴了几句,“什,什么?县主,县主养这孩子?”
“有什么奇怪的?”赵嬷嬷反倒做出一脸不解的样子来,道:“县主的女儿都嫁了,想抱个庶出的内侄在膝下教养,你家夫人说不定觉得是福气,怎么你个做奴才的还啰啰嗦嗦,一副想不明白的样子呢?”
花姑姑自觉地位超然,如今被人指着鼻子说‘你个做奴才的’,像是一下就被揭掉了遮羞布,顿时怒不可遏,只见她鼻翼不停煽动,明显是在强忍怒气。
到底是上了岁数,还算稳得住性子,花姑姑牵强的扯了扯嘴角,道:“那县主为何不与夫人说这件事呢?岂不是太不将夫人放在眼里了?”
“话可不能这样说。这几日,你家夫人可来过西楼小筑?我家县主倒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听说是前院出了事儿,叫夫人无暇分身了,也不敢去烦扰她呀。”
赵嬷嬷肃然道,她这样子的口吻,像是道理永远都在她手里捏着。
这些时日以来,前院一连逃了几个小厮和一个副管事,管家怎么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鲁氏只好亲查此事,可到现在也还没个头绪,多少也分了些她的心思。
见赵嬷嬷是个油盐不进的厉害角色,花姑姑便调转话,高声道:“县主怎么忽然有此雅兴,要养一个庶子?莫不是我家夫人送去的十五姐儿太得欢心的缘故?”
她存的就是要让蒋姨娘分心的主意,蒋姨娘被这话一刺,果然泻了几分力。
“放心,别听她说话。”碧蕉见蒋姨娘神色惊惶,便轻声安慰道。
蒋姨娘重重的点了点头,决定充耳不闻,咬牙使劲。
赵嬷嬷说的嘴累,翻了个白眼没再理会花姑姑。
花姑姑心中难受别扭,追问道:“莫不是叫我说中了?”
赵嬷嬷做出无奈之色来,道:“十五姐儿的年岁还没她的排行大呢。在县主跟前也就逗个趣儿,有何本事说动县主的心思?”
赵嬷嬷心道,‘果然是老仆似主,一路的多疑心性。’
她心知说的越多,郑令意身上的嫌疑就越大,便没再替郑令意说话,只是倨傲的瞧着稳婆的动作。
花姑姑眼见在这是讨不到便宜了,便赶紧出去亲自给鲁氏报信。
她刚走到院中,就听见一声洪亮的婴孩哭声,不知哪个角落里又传来一阵小小的欢呼声。
此时不是计较这个时候,花姑姑许久没这般焦急过了,赶忙往安和居赶去。
眼见她离去了,万姨娘和巧罗才从花坛后钻出来,急急忙忙的到屋子里瞧蒋姨娘去了。
那哭声洪亮大胖小子在众人的担忧和欢欣中诞生,在每个人怀里兜了一圈,又回到了蒋姨娘怀里。
赵嬷嬷见她依依不舍的抱着孩子,心下虽有几分不忍,但还是硬着口气,道:“碧蕉,把孩子抱过来。”
若是再耽搁下去,鲁氏召来了人,怕会出意外。
巧罗只模模糊糊的知道县主插手了这件事,却不知道县主要把孩子带走。
万姨娘更是一头雾水,还以为这是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局。
蒋姨娘对着赵嬷嬷感激且虚弱的一笑,在碧蕉还在怔愣之际,就把孩子塞到了她怀里。
赵嬷嬷见她纵然有千般不舍,却如此坚韧果决,不禁高看蒋姨娘一眼,十分难得是说了一句,“你给孩子取个小名吧。”
蒋姨娘望向孩子的目光温柔和辽远,像是要将他一生都看尽。
“便叫赐儿吧。”她轻轻的说。
赵嬷嬷点了点头,对碧蕉道:“咱们要快些回县主那。”
这样一个软绵绵的小团子,弄得碧蕉手足无措,在万姨娘的指导下才调整好正确抱孩子的动作,跟着赵嬷嬷一路从偏门出去了。
万姨娘心情复杂,坐在蒋姨娘床边不解的问:“姐姐,这,这是怎么回事?”
蒋姨娘方才是又惊又怕,又悲又喜,此时已经是累极了。
她闭着眼,嘴角含着一抹淡然悲戚的笑意,轻道:“县主瞧得上我的孩子,实在是走运极了。”
她笑着说这话,眼角却滑下泪来,万姨娘也陪着哭,一方帕子既替她擦泪,也替自己擦泪。
蒋姨娘疲惫的睡去了,西苑短暂的安静了下来,像是暴风雨前的片刻宁静。
鲁氏带着花姑姑径直去了小筑,见县主正好以暇的坐在厅里吃茶,鲁氏心中憋着怒气,道:“孩子呢?”
县主已经见过了赐儿,这孩子很合她的眼缘,吃奶的劲儿也足。
县主此时心情良好,便对鲁氏假笑了一下,道:“乳母抱去喂奶了。”
自己身为一家主母,旁人在她眼皮子底下做手脚,她竟浑然不知,岂非笑话?
鲁氏怒火更甚,道:“县主早早就备好了乳母?”
“哎,弟妹,你的口气怎么这么冲?这否该喝些败火的草药?碧果,泡一杯金银花茶来。”
县主的悠然更衬托出鲁氏的气急败坏,已然占据上风。
鲁氏默了片刻,倒还真坐了下来,接过了茶盏,啜了一口,道:“县主,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凡事可都要讲个规矩,我的孩子,你怎么不声不响的就要抱去教养?”
县主见鲁氏冷静了下来,心知有一场硬战要打,便清了清嗓子,软了口吻,道:“弟妹,此事我已与泰宁议过了。那时还不知是个男孩呢。不过,就算是男孩又怎样?一个庶出的孩子,泰宁也没有特别在意。”
县主话及此处,叫鲁氏脸上神色没那么紧绷了,但还是一脸不悦。
“你也知道我的闺女都嫁了,我又不似你福气足,有三个儿子。嫁了女儿,娶了媳妇,照样是热热闹闹的。”县主似有几分黯然的说。
难得从县主口中听到几句好话,鲁氏神色一缓,道:“县主倒也不必这样说,可这孩子毕竟是姓郑的,在别处教养,算怎么回事?”
“什么叫别处呀!”县主嗔道:“从前你的那个宝贝侄子,叫从心吧?八岁前不也有四年是在国公府里长大的吗?”
鲁氏说不出话来反驳,只好抿了一口茶掩饰尴尬,对县主道:“从心是鲁家嫡子,怎能与庶子相较。”
鲁氏的心思,总算是冒了个头。
嘴上说姓郑的孩子不好在别处长大,其实却是担心赐儿在县主膝下长大,会得许多好处。
“这我怎会不知道?若是嫡子,我哪好意思开这个口?”县主看向鲁氏,无所谓的说:“我同你说句实话吧。我要这孩子,不过是养在膝下,逗个趣儿罢了,难不成还把身家分给他?”
鲁氏心里略有几分松动,抬首却见花姑姑正在摇头,心道,‘还是要斩草除根来的稳妥。’
她刚想说话,却听县主道:“诶,说起来,我倒有件事儿忘记告诉你了。”
鲁氏下意识道:“什么事?”
“前些年你见过的那个卢家二姐儿,说是讨来给容岸做媳妇的那个。”
县主撒出一把鱼饵,等着鲁氏咬勾。
一听是郑容岸的事,鲁氏迫不及待的问:“卢家不是外放了吗?可回来了?”
县主点了点头,又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茶,吊足鲁氏胃口后,才道:“昨个刚回来,卢大人大概是要升官了,等泰宁从学文殿回来,你可仔细问问。”
卢大人的夫人戴氏与县主关系一直很不错,鲁氏若想替郑容岸讨得这门亲事,少不得县主要从中周旋,如此一想,她也放柔了神色语气,道:“他家的二姐儿,我的确是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