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聪这事儿,你是怎么知晓的?”连吴罚也奇怪了。
郑令意自己都是懵的,张着手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样子,简直与酱生想要吃绿珠手上的野莓,却不知这个东西叫什么一样无措。
“我,我真的只是顺着你的话讥讽一句,话说出口倒觉得自己过了些,没想到他会是如此反应啊。竟是真的,他在军里真,真如此了?”郑令意难以启齿,说话都磕巴了。
吴罚眉心蹙着,没有丝毫幸灾乐祸之色,反倒是难以言表的复杂,道:“我倒有所耳闻,只以为是旁人嫉妒之语,也不曾当回事。”
他虽知晓这世间的龌龊比比皆是,但也没有将吴聪在军中的经营往这种路子上想。
“罢了。”吴罚晃晃脑袋,不想去揣测这背后的污.秽,亦不想知道吴聪为何做出这种抉择。
“送你回家之后,你先让人把甘松喊来,我去一趟米家。这事儿不能由乔氏全做了主,还真以为自己能独揽大权了。”
为今之计,也只有米家出面才能名正言顺的弹压乔氏,否则强势如吴罚,也不能父亲的丧事上全权压过嫡母去。
吴罚送郑令意回内院之后,出来时王豆就已经牵着他的坐骑在门口等候,看着马儿矫捷的身姿,吴罚想起赵护院那日将这马儿交给他的情景,说是吴老将军亲自为他挑选的。
马儿有灵,似乎是觉察到他情绪不佳,扭过脸来在他肩头蹭一蹭。
吴罚将手搭在它的脑袋上,马儿安静的站着,灰琉璃一样的眼睛像是洞察了人事。
“甄信。”他忽然想起什么,只记着舟娘,竟忘了赵护院。
甄信闻声从院里跑来,道:“爷,什么事?”
“你义父如今身在何处?”听吴罚这样问,甄信拍一拍脑袋,道:“吴家如今太平,义父去城外军营里寻故友切磋去了,这几日好像都在那待着呢。”
吴罚睇他一眼,翻身上马睥睨着他,道:“把你原来在吴家那些关系挖出来,找一个叫做舟娘的女人,原先伺候老将军的。”说完,扬鞭走了。
甄信扯过王豆问:“爷这是怎么了,好像不大高兴。”
“我哪知道?”吴家那个被万圆圆派来传话的人,走出门不过一小会,便被人绕了小路拦了回来,压根没往吴宅来。
两人勾肩搭背的进宅门里去了,都在揣测发生了什么,等郑令意将一筐筐的白麻腰带发下来的时候,甄信脑门一头的冷汗,直接窜出去要寻他义父,还好理智尚存,想到此时城门已关,只能待在这里干着急。
越是回想吴罚方才的那个眼神,甄信越是觉得要命,“完了完了,义父没在那镇着,爷和夫人定是在吴家吃了气。怎么会这么突然,怎么就……
他手下的人还真没见过甄信这样六神无主的样子,劝道:“赵护院又不是将军身边伺候的人,怪也怪不到他身上啊。”
这话虽是这样说,可甄信还是担心的很,也奇怪的很,这老将军怎么忽然的就因为一场中暑而去了呢。
左思右想不得法,还是先去办寻舟娘的差事了。
内院里瞧着安静,却也是忙忙碌碌的不停歇。
绿浓和绿珠刚刚给外院的小厮扯出几筐腰带应急,又将郑令意最素的衣裳找出来,夏日里本就是浅色衣裳多,捡几件花样少的就是了,小人儿的衣裳倒是有些麻烦,虽也是浅色多,但为了显得活泼,袖口都滚了鲜亮颜色的边,此时也只能拆了重新滚。
这一夜是要忙碌了,小厨房里重新滚了锅,给大家做些吃食。
郑令意抱着酱生坐在门边乘凉,酱生捏着根冬瓜糖在咬,看着绿浓和绿珠在明亮的琉璃罩油灯架旁拆他的小衣裳。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将好好的衣裳给拆了,只是小人儿只要嘴里甜滋滋的,也没心思想衣裳的事情。
过了好一会子,他都没听到郑令意的声音,觉得有些不对劲,扭着身子伸长手,将手里的冬瓜糖往郑令意下巴上戳。
“乖宝,你吃吧,娘不吃。”郑令意握住孩子藕段一般的手臂,心里的悲伤被短暂的驱散了。
酱生‘咿呀’的叫了一声,夜风吹起了孩童柔软的额发,令他毛糊糊的脑袋像一颗蒲公英。
娇娇爪子一伸,搭在了郑令意的脚背上,郑令意看看它,只很离奇的觉得,娇娇的眼神中,好像什么都懂。
“你记得爷爷吗?”郑令意轻声对酱生道。
绿浓和绿珠转过眼去,担忧的看着她,又很快垂下眸子拆缝。
“爷爷!点点糖!”酱生口齿清晰的说,很明白爷爷指的是谁。
吴老将军那最常见的就是芝麻糖,黑白两色的芝麻裹在饴糖上,一点一点的,酱生还不会说芝麻两个字,只说这个是点点糖。
“以后怕是见不到爷爷了。”郑令意摸摸孩子面颊上的肉,极浅的笑了一笑,又哀伤的说。
酱生吮着糖,嘻嘻一笑,道:“买糖去?”
吴罚每次上值去的时候,但凡酱生问起爹在哪,郑令意总说他是买糖去了。
她眼睛一涩,不想在孩子跟前落泪,连忙仰首眨了眨眼,夜风很快将眼泪吹干了。
“娘?”酱生搁下了手里的冬瓜糖,小小的人儿脸上,竟也有了担忧之色。
“没事没事。”见酱生似乎是有些被吓到的样子,郑令意连忙道,“爷爷去买糖了,只不过,不是给酱生买糖,是给奶奶送糖去了,要很久很久很久以后才能再见到他。”
“奶奶吃糖,好!”
郑令意解答了酱生的疑问,他心中便再无烦恼,脚丫子摇摇晃晃的,在娇娇的耳朵尖上一蹭一蹭。
可大人却没有孩童这样无忧无虑,郑令意始终是心有郁结。
酱生叫乳母抱着去睡了,郑令意依旧坐到这晚风中来,看着绿珠和绿浓忙碌。
“夫人,您歇着去吧。这有我们呢。”绿浓方才喝过一碗红豆汤,此时精神还好。
郑令意摇一摇头,又默了一会,心里还在想吴聪的事。
想起他瞬间惨白的脸色,有种不战而胜感觉,这感觉叫郑令意觉得自己有些卑鄙。
她知道,有些事,有些抉择,旁人不可左右,总是吴聪他自己的选择,可……
“在想什么?”风一止,郑令意被吴罚的影子笼罩住了。
郑令意还未说话,已被吴罚打横抱起,抱进屋里去了。
“吴聪的事情,我只是在想……
郑令意趴在吴罚肩头,喁喁私语着。
“你忘了,当初让他去军营里,是想最后挽救一下他的性情。与其说是处置他,倒不如说是在拯救他。”
吴罚瞬间明白郑令意在自扰些什么,将她放在榻上,箍于双臂之间,正色道:“赵家的军虽不比在西境的宋家那般军纪严明,可也是常年驻守在封雪城周围的,不说两国依旧有交战的可能,平日里流寇也是没断绝过的,赵家军断不是吃些闲饭的,军营里并没有蓄养营女支,兵士们每十五日一轮换,可入封雪城里休憩,封雪城中自有供人欢愉的酒肆青楼。我想,吴聪若不愿,别人也不至于强求他。”
吴罚说的认真,慢慢打消了郑令意心里的一点不安。
“可女子尚且是身不由己才会沦落风尘,他,为何要,要以色侍人呢?
吴罚叹一口气,伸手揉了揉郑令意的发,道:“你怎能妄图将旁人的心思揣摩的十成十呢?”
郑令意抿了唇,知道自己是在死胡同里打转了,“你说的有理,我不想了。”
吴罚神色一松,便流露出一丝倦意来,“早些安置吧。明日一早便要起了。米家明日也会去,不知道还会闹出些什么来。”
秋霜已经着人备好了水,吴罚匆匆沐浴过,揽着郑令意上床歇着了。
两人虽是在床上躺着,人也困乏,但一时半刻的,却难以入眠。
吹熄了灯,彼此瞧不见,也能知道对方都醒着。
郑令意闭着眼,闻着吴罚身上清浅的一点水汽,轻声问:“今日可见到嫦嫦了?”
吴罚‘嗯’了一声,道:“同表哥一道来了,衣袖上还沾着米兜儿吃剩下的糊羹。”
郑令意笑了一声,伸手在吴罚面庞上摸了一摸。
“做什么?”吴罚捉住她的手。
郑令意攀在他肩头上,气息吐在吴罚脖子上,“以为你偷偷哭呢。”
“呵。”像笑又不是笑。“娘去的时候我也没流什么眼泪,这么些年过去了,怎么哭都忘了。”吴罚说的平静,却让郑令意心里难受的紧。
她紧紧的抱着吴罚,想要给他安慰
她知道,他心里是难受。她明白,他说不出口。
吴罚翻身搂住了她,郑令意身上一沉,承载了吴罚大半个身子,两人没有说话,静静相拥着。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醒来时,即便夏日天光长,外头也还是朦胧的。
吴罚竟醒得比郑令意要迟一些,郑令意故意拿着帕子在他脸上擦了一把,看着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又拧了一把湿一些的,盖在脑袋上压一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