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令意一贯鲜少拜佛求神,但这几日晨起时,也不免俗的闭目祈祷一二,一为求绿浓平安归来,二为求吴罚考试顺遂。
她跪在蒲团上,安静且虔诚的祈祷着,檀香袅袅,在她眉宇的高度消散无踪。
闭着眼的时候,四周的声音变得格外明晰,郑令意似能听见庭院风声,吹的人心不安,也能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这脚步声不似往日轻快俏皮,但郑令意还是能听出来,是绿珠来了。
外间的房门被推了开了,风迫不及待的涌了进来,推挤了内室的小门,发出轻微的瑟瑟声响。
郑令意缓缓的睁开双眸,听见绿珠的声音从外间传来,“夫人,吃早膳吧。”
绿珠正立在外院桌旁布菜,内室的门无声的开了,郑令意走了出来,目光从绿珠面庞移到托盘下露出的一角信封上。
绿珠朝门口走去,将房门带上,道:“今日风大,奴婢把房门关上。”
当她回过身来时,郑令意已经在看信了。
这信是金妈妈去采买时顺路带回来的,郑嫦嫦写好了信,趁着出门的机会交给了陆家布铺。
陆家在让人去金妈妈采买的早市候着她,这封信就这样到了郑令意手上。
郑嫦嫦的字比不上郑令意的秀雅,不过还算工整,一眼看上去也是清清爽爽的。
“夫人,是谁的信?”绿珠掀开砂锅盖,这一盅米粥都熬出莹润了油光了。
“嫦嫦的。”郑令意的食指一折,柔软的信纸便弯了腰,露出她一双灵动的美眸来。
“姐儿?她说了什么?”绿珠把粥碗搁在郑令意眼前,又将酱菜碟子一个个摆在方便她动筷的地方。
郑令意拇指一抵,信又展开,她又细细的瞧了一遍,随后将信顺着笼缝塞进了火盆里。
隐隐发红的炭块像是饿红了眼的虎狼,顷刻之间就将信纸拆分入腹,只余淡淡灰烬。
郑令意从绿珠手里接过筷子,顿了顿,才道:“吴柔香将鲁氏造假身契的事情捅到爹爹那去了,爹爹斥责鲁氏糊涂,管家之权暂交吴柔香。”
绿珠欣喜道:“那绿浓姐姐是不是能回来了?”
“吴柔香得了这么大的好处,应当不会在这件事上小气,只是乔氏放不放人,又是另说了。”
心里还有担着这一层忧虑,也难怪郑令意看完信后,脸上没半点喜色。
这几日她想去乔氏跟前伺候,却被告知乔氏身子不爽,被推拒了出来,竟连旁敲侧击几句都不能够。
乔氏如此态度,郑令意怎能宽心?
“夫人,绿浓姐姐好歹是性命无虞,老夫人虽不肯放她,但您把自己闷在院里也没用,郡主不是请了您去瞧戏吗?您拾掇拾掇,咱们准备着吧。”绿珠劝道。
沈沁昨日给郑令意下了帖子,陈著与吴罚都在考试,她们二人的心情定也是差不多的,与其在家中坐立难安,还不如出门散散心。
郑令意虽对看戏没兴致,却也有些想念沈沁了,对绿珠笑道:“约得是午后三刻,你何须这样着急。”
绿珠见她允了,乐得眼睛弯成了两轮弦月,兴高采烈的说:“奴婢给您寻衣裳去。”
一点子小事便高兴成这个样子,郑令意看着绿珠的背影,浅浅一笑,笑靥里染着忧郁之色。
沈沁约郑令意去的这间戏楼叫做仙人耳,一般的贩夫走卒可听不起这的戏。
往小二手中的盘子里掷几个铜板算作打赏叫好,这在旁的戏馆也许算是识相的客人了,人家还得称一声爷,笑上一笑。
可在在仙人耳里,只给这么几个铜板,可是要被人家嘲笑的,若还不识相,便是要拖出去的。
这屁股一沾座,要么就是打赏一钱银子,送上一壶茶,一碟瓜子。
若不打赏也行,点上几盘糕点也就是了,总归是要花银子的。
所以仙人耳的二楼雅座客人,皆是非富即贵的。
即便是一楼的小桌小座,那最起码也得是体体面面,吃得起一碟子核桃糕的平头百姓才敢坐。
仙人耳迎客的就有两拨人,招呼一楼客人的小二瞧见富贵人家的马车,是决不敢上前攀谈的。
只有管事才能招呼着,至于女眷,也有专门的婢子伺候。
“呦,这位夫人倒是稀客,您是有座儿预备着?还是小人给您在二楼寻一个?”
吴家的马车虽不算奢靡华丽,可一瞧就不是普通人家的样式,管事的眼睛毒,怎能看不出来。
“我家夫人与平王府的郡主约好了。”绿珠立即道。
管事立即向边上的婢子一招手,道:“带这位夫人去二楼的箜篌。”
郑令意和绿珠随那个婢子走进仙人耳,又听身后管事道:“带这位公子去琵琶。”
‘原来是用乐器命名雅座,倒是好听。’郑令意心道,方才出门时遭小厮阻拦的郁气渐渐消散。
她们绕着回廊上了二楼,只见沈沁这个闲不住的,连面纱都未带,就笑着朝郑令意挥手。
沈沁也不是个爱听戏的人,只觉戏楼热闹,总比两人空坐着吃茶要有劲。
她的哥哥沈规倒是个爱听戏的,常年在仙人耳包了个雅座,沈沁今日邀郑令意去看戏,便是借了她哥哥的雅座。
郑令意没来过戏楼,对一切都新鲜的很,也不遮掩自己,待引路的婢子出去后,便左看看右瞧瞧,神态可爱极了。
沈沁抿着唇笑,道:“都成婚了,还像个孩子。”
郑令意不好意思的笑着,她原还比沈沁小两岁,说起来沈沁既然与陈著心意相通,两家人的门第又匹配,为何还不成婚呢?
她虽好奇,可也不能贸贸然的提起这话头。
沈沁不知她在想什么,只道:“这里的柿子糕很好吃,我已经点了一盘,待会尝尝。”
“好。”郑令意乖乖的点头,依旧好奇的探索着。
沈沁刚念叨着柿子糕,婢子便送来了。
郑令意正用指关节隔着帷帐叩了叩,听着声音脆生的很,有些好奇的问沈沁,“郡主,这帷帐后怎么还有块木板呀?”
沈沁摇了摇头,她也不知这是为何,还是那婢子道:“回贵人,这板子是能拿掉的。逢年过节时,有些贵人也爱凑热闹,一个雅座太小,撤了板子就能拼成个大雅间了。”
郑令意了然的点了点头,道:“倒是灵便的很。”
婢子福了一福,道:“谢贵人夸。”
她刚一出房门,便被另一个衣着精致些的婢子给拦下来,隐隐约约传来两人的说话声,“方才你给这间送的是什么糕点,可是女客?我们这也要一份。”
“是平王府的郡主请客,确是女眷喜欢吃的。”
郑令意循声看去,隔着琉璃窗子正与那婢子目光碰上,对方认出她的身份来,连忙福了福,然后离去。
“绿珠,方才这婢子你可认识?我怎么瞧着眼熟的很。”
绿珠把窗帘掩上,听郑令意问,便道:“夫人忘了?她就是那天跟在陈家嫡姐儿身边的呀。”
“是了,我说怎么眼熟的很,却又想不起来了。”
郑令意随口道,并没把这一小小插曲放在心上,正拈了一块金红的柿子糕准备吃,却见沈沁托着下颌不发一语,面上也没了笑意。
“郡主?”
沈沁听到郑令意唤自己,这才勉强一笑,也拿了一块柿子糕吃了。
午后的第一折戏开了锣,把郑令意的话都给堵上了。
见沈沁避开自己的目光,郑令意也知她不愿自己多问,便识趣的看戏了。
今日这出戏,恰好唱的是《西施归越》。
自越国打败吴国后,越王进贡给吴王的美人西施怀着吴王的遗腹返归越国。
西施以身躯为献,却遭到国民的鄙夷和勾践的忌恨,也为旧日情人范蠡所不容,万念俱灰,终于跳崖自尽。
白日来瞧戏的贵人多为女客,不爱那些打打杀杀的戏文,这一出戏是仙人耳专门投其所好所写的。
绿珠和春水看得只流眼泪,帕子都湿透了一整块。
郑令意倒是不想哭,只是被场面里的一把月琴声勾动心弦,几乎是不由自主为西施扼腕叹息。
这场戏一歇,郑令意是最快从情绪里挣出来的人,绿珠和春水一见着彼此红彤彤的眼睛,也笑了出来。
只有沈沁,她虽无泪,可却是满脸灰败,一副恹嗒嗒的样子。
郑令意看了春水一眼,春水显然也注意到了沈沁的不对劲,便对绿珠使了个眼色,对沈沁道:“奴婢面上实在不好看,还是先去收拾一下。”
沈沁心不在焉的扬了扬手指,春水望了郑令意一眼,悄悄对她一福,盼她能够安抚好沈沁。
两个婢子掩上门出去了,郑令意欲言又止的望着沈沁,很快就让她觉察到了。
“你这眼睛,看着像会说话似的。”沈沁用胳膊拢着肩膀,姿态很是脆弱。
“郡主。”郑令意低低的唤了一句,“到底怎么了?可与我说说么?”
“说什么?”沈沁无所谓的一笑,却让人很是心疼。
郑令意疼惜的蹙着眉,小心翼翼的揭开问题,道:“为何,郡主一听到陈家人,心情就变得不好了?郡主与陈家哥儿既然心意相通,为何又不商议婚嫁之事呢?”
“我与他是不可能的。”沈沁轻轻的说,一滴泪从她的右眼中坠落,被她不在意的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