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规也是脑子混沌了,起先还以为是郑令意,心下骇然。
但理智告诉他不可能,他一定神,又在这位郑嫔身上看出大大的不同的美丽来。
脸蛋比郑令意圆一些,眼睛也圆一些,嘴唇却薄了一些,一张十足的猫儿嘴,不笑也似在笑。
郑双双大概是受过太监提点了,看见沈规后,只是不慌不忙的行了礼,倒是沈规的反应有些古怪,不过他很快自自然然的笑道:“这一位,可与吴寺丞的夫人是姐妹?”
郑双双将甜汤盛出,先是温柔的看着沈泽,然后对沈规柔道:“爵爷认得我姐姐?”
“你这厮也太风流了些,怎么连人家的夫人也识得?”沈泽喝了一口甜汤,捏一捏郑双双的手,心情不错。
沈规又瞧郑双双一眼,见她眸光熠熠,有种璀璨之美,收回目光看向沈泽,道:“她闺中时与沁儿是朋友,见过一两回,实在是雪肤花貌,难叫人不记得。”
“你可慎言,这话溜到吴寺丞那,他在这方面可小性子的很。”沈泽说着,被郑双双轻轻在肩头上一捶,手劲轻的像在扑蝶。
“您怎么说了呢,若叫姐夫知道妾身说他不好,要让姐姐来训我的。”郑双双娇嗔道,声音又柔又软。
“同堂哥自家人玩笑而已。”
沈泽说的很亲近,沈规玩味的一笑,退一步,坐回座位上,心道,‘这妮子真够娇柔的,姐俩还真是不一样。’
女人柔柔的声音让他耳朵里痒痒的,又觉得少点劲儿,想起北姑街上的那个性子泼辣的老相好,沈泽咂咂嘴,心里有些发痒起来。
他也不打扰沈泽与这位郑嫔的浓情蜜意了,起身要告辞。
沈泽先是允了,后叫住沈规,又道:“于家的婚事,你真不考虑?”
沈规摆了摆手,一副毫无兴趣的样子。
沈泽微笑着叹道:“你呀,什么时候才肯成个家呢?还是朕让皇后给你留意着人选吧。”
沈规咧嘴一笑,拱手拜别,眼睛从郑嫔那窈窕身段上一扫而过,大步离开。
‘女人,还是有些意思的。’沈规没留意自己的念头,只出了宫门就扬鞭往北姑街上赶去。
这一夜都不曾回平王府,平王妃有话想找他说,打发了许多人出去,愣是没找到他,北姑街上的这一位,平王妃还没发现呢。
大雪落了一夜也不曾停,酱生是第一回见雪,趴在窗户边上都看愣了。郑令意好一会不听他闹了,与绿浓不约而同的抬首去看他,只见他跟娇娇一人一狗趴在窗边软塌上,看着外头的银装素裹,看得那叫一个认真,上一回见他这个神色,还是落雨的时候。
郑令意觉得有趣,托腮盯着自儿子瞧,酱生翻了个身,把娇娇当做了靠垫,他的小黑脸在娇娇雪白毛发的衬托下显得像个小山芋,还好有副机灵面孔,看着也十分可爱。
他伸出个小指头指着窗外,嘴巴撅的圆圆的,眼神里满是惊奇,这是在叫郑令意快看。
“雪呀。”郑令意教他说。
“嘘。”酱生努力的鹦鹉学舌,像个没牙漏风的老太太。
“娘都没学会叫呢。哪能叫雪啊。”绿浓在旁笑道,用干净帕子擦了擦了酱生漏出来的口水。
酱生抬头看了绿浓一眼,眼珠子眨巴眨巴,也不知在想什么。
今日大雪,吴罚下值的早,回来的时候见吴霞还在大理寺不远处卖豆粥和烤白薯。郭评事别别扭扭的在边上,好像是想要帮忙推车,让吴霞早些回去,吴霞却不肯,硬是要卖完余下这些东西才肯。
虽说吴鱼带着大理寺里的几个同僚给吴霞支了个棚子,可今日雪这样大,再迟一些,回去路上就更加难行了。
吴鱼这几日又去硕京办差了,吴霞又不听郭评事的,郭评事一着急,就有那么几分要哭的意思。
吴霞把眼睛瞪的老大,指着郭评事道:“你敢掉一滴眼泪试试?”
郭评事把眼泪憋回去,还是一脸的委屈相,像个失了水的桃子,干巴巴的。
“吴大人,您要豆粥吗?”大老远看见吴罚,郭评事就像看见救星一样飞奔过去,然后非常狼狈的被雪地里的一块石头绊了脚,五体投地的给吴罚拜了一个早年。
“蠢货!笨手笨脚的!”吴霞一路骂着飞奔过去,然而自己也好不到哪去,也是脚底一滑,结结实实的给吴罚跪了下去。
吴罚简直不知道这两人是在干什么,难道是特意来自己跟前演滑稽戏的吗?
郭评事忙着搀吴霞起身,吴霞又去扶他,两人手脚扭在一块,差点又要一道摔倒吴罚身上去,吴罚伸出手掌在郭评事肩上支了一下,好让他站稳。
见两人扭抱在一起,吴罚别开目光,吴霞连忙把手从郭评事掌心抽回来,揉了揉自己腕子,就往棚子走去。
“大人要喝粥吗?今天的白薯也甜的很。”郭评事殷勤的介绍道。
吴罚瞧他一眼,见他鼻青脸肿的,不掩一脸的纯良相。
他突然生出多管闲事之心,说了句题外话,道:“感情差不多了,也该准备起婚事来了,女子的名节要紧。”
郭评事红起脸来,埋头道:“我是想的,其实,其实吴鱼大哥也答应了,只是,只是霞姑娘还不肯呢。”
吴罚闻言没说话,只是往棚子走去,郭评事连忙跟上。
吴霞眼瞧着他们俩在雪地里说了句话,但不知说了什么,只见吴罚走来,道:“你这今日还余了什么?”
吴霞不想老是占吴罚的便宜,便道:“今日剩的多,大人你吃不下,也不是什么精细的,更不能叫夫人院里的吃了。”
吴罚便径自掀了粥桶看了一眼,的确还余了不少,便道:“推车随我回吴宅吧。眼瞅着年节快到了,赏钱倒是夫人管着,今日这些先给家中的几个护院小厮分一分吧。今日天昏暗,你哥不在家,你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吴霞有些犹豫,只是吴罚说完便走了,连个推辞的机会也没有给她,郭评事又急急的帮着她收拾东西,吴霞只好跟着吴罚回去了,心里很无奈,可看着郭评事东忙活西忙活的样子,这大雪天的,脑袋冒出一头的汗,瞧见他就觉得温暖。
吴罚从来是不会细致吩咐这些小事的,不过吴霞也是熟门熟路,直接招呼门口的小厮将东西给搬了进去,那些护院小厮们得了甜嘴的吃食,油嘴滑舌起来,说些漂亮话逗她。
吴霞在街面上做惯了生意,这些话还不至于叫她脸红,反倒是打趣回去,叫人家张嘴结舌,回不出话来。
甄信在那个嘴巴叨叨不停的手下屁.股上踢了一计,大家也就安分了,吴霞笑一笑,去账房结了银子便走了。
郭评事依旧帮着她推家伙事,只是忽然的沉默了,到了家门口,他也不似往日般总想着多留下来说会子话,竟是扭头就要走。“”
“诶!”吴霞也真是奇了怪了,喊住了他,道:“你等会,我给果儿做了件棉袄子,你带回去叫她穿上,看看合不合身。”
郭评事的弟弟也到了能赚钱的年纪,今年的收入一归拢,郭评事心里有了点底子,不想叫郭果儿再伺候人,让她安心在家里学些女红,也认点字儿,准备着要嫁人。
郑令意也没多留她,倒是提前给了郭果儿一笔嫁妆,叫她很不好意思,也很感念。
郭果儿在外头住着,算着吴霞闲的时候,常常来找她作伴,两人越发亲近起来。
郭评事听了吴霞的话,在门口站住了,低头看着自己脏脏的鞋面,蹲下身子抓了一把雪来擦。
吴霞抱着衣裳出来,看着他缩在那,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忍不住道:“你吃错什么药了?”
郭评事站起身来,还是低着个头,吴霞把衣裳塞进他怀里,道:“不说就回家去。”
她转身要走,郭评事忽然冒出了一个字,“你……
“我什么?”吴霞停住了脚步,回过身来。
“愿不愿意啊。”郭评事没头没尾的说,还是低着头,竖着两只红红的耳朵,像个兔子。
吴霞却听懂了,她想起郭评事方才突然的沉默,心里也明白是为何了。
她垂眸瞧着自己墙头上洁白的雪,又看看自己脚底的脏泥,鼓足勇气对郭评事道:“我嫁过人,不是什么黄花闺女了。”
她说这话时,心里很疼。
郭评事有些迟钝的眨了眨眼,又慢慢的说:“啊?我,我知道呀。吴鱼大哥早就说过了。”
他不明白吴霞为什么要突然的说这个事儿,他挠了挠脑袋,道:“我娘也是二婚头,弟弟是她同后头的爹生的,日子还不是一样过,有什么呀?”
他声音慢慢的,像一杯温温水,不烫手,不冰手,正好入口。
也不知是不是盯着洁白的雪地看久了,吴霞眼睛一涩,猛地转身大步往屋里走去。
听到郭评事在身后着急的‘诶诶诶’起来,吴霞头也不回的说,“还不去选个好日子来提亲!”
说完,她把门一关,捂着脸靠着门滑了下来,坐在冰凉的地上。
过了好一会子,她才把手从脸上拿下来,眼泪和笑容一起出现,就像是雨天的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