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们高声嚷嚷着,声音响亮的轻易穿透了门窗,显然是与人起了争执。
绿珠刚打开门察看情况,就见佩儿满脸惊惶的小跑而来,道:“少夫人,老夫人来了,还带着一大帮婆子。”
“童姨娘暂坐片刻,我去看看发生何事。”郑令意吩咐道,起身大步流星朝外走去。
童姨娘点点头,与舟娘彼此支撑着站了起来。
佩儿和绿珠都随着郑令意出去了,屋里只有她们姐妹两人,一时间很是无所适从,半晌后才小心翼翼的挨着圆凳坐下。
庭院里挤满了人,裘婆子和王婆子都被打伤了,一个按着自己的腰,疼得都要站不住了,一个稍好一些,头发散乱,扶着另一人勉强站着。
乔氏倨傲的看向从偏厅出来的郑令意,她被一大帮婆子层层簇拥着,难怪敢硬闯静居。
前日夜里知道静居连夜送了个腹痛的婢子出去医治,乔氏已经知道万圆圆的法子没能成功。
眼下吴罚安然无恙的入场考试,她心里自然慌张,可越是没有底气,越是要装出一副傲慢的样子来。
本来郑令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当瞧见跟在婆子堆后边的吴聪时,郑令意几乎要冷笑了。
他倒警觉,知道郑令意带了童姨娘回静居,立刻就拱了乔氏来生事。
不用想也知道,吴聪读书没什么本事,但煽风点火却是有一套。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唤,闷声不作响的性子,闹起事情来居然一出又一出。
示意佩儿将伤重的裘婆子带离这污糟之地,郑令意缓步朝乔氏走去。
她灿然一笑,做天真不解状道:“婆母?四弟?这么大的阵仗是做什么?家里闹贼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治下哪来的贼人!?”
乔氏一见郑令意这淡定样子就讨厌,像是拿什么都不当回事,天塌下来也砸不到她身上。
郑令意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问:“那婆母和四弟来这是做什么,还打伤了我的婆子,吓得……
“你不要恶人先告状!”乔氏不知是听吴聪传了什么话,指着郑令意怒道,“你近来也太放肆了些,童姨娘不过替她妹妹做了两件衣裳罢了,虽是坏了内宅规矩,可即便有什么,哪里轮得到你来做拿主意?你把人提到自己院子里来到底想做什么?”
乔氏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自然要好好数落郑令意一番。
郑令意淡然的瞥了吴聪一眼,很快的移开目光,仿佛只是看见了空气里的一粒尘埃,无足轻重,不值一提。
吴聪明里暗里的,视线其实一直围着郑令意打转,见她对自己如此不屑一顾,眸中阴恻恻的笑意顿时荡然无存,怒意取而代之。
郑令意垂了眸子没有说话,像是理亏而无话可说。
“一个个的,浑以为自己都能当家作主了不成?”当着满院的婢女婆子,乔氏可算是抒发连日来的憋闷,此刻占据了上风,她心里很是快意。
“我并没有要指责童姨娘替她妹子做了衣裳,谁成日无聊去折腾这等小事。只是有件事儿……
郑令意慢吞吞的说着,眼神闪闪烁烁的落在吴聪身上,像是打铁时溅出的火星子。
吴聪不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人,只瞧他如此迫不及待扯了乔氏前来便能知晓了,听郑令意即将要牵扯出什么,他便赶紧道:“我姨娘一贯深居简出,她是这府里的第一老实人,三嫂要争什么闹什么,只不要扯了她下水就行!”
这句话倒是有几分厉害深意,说的郑令意好似要利用童姨娘与乔氏作对一般。
郑令意皱了皱眉头,嫌恶的看向吴聪,道:“你如今正是芳年华月,又是男子,不想着好好读书,尽做些下作手段,说些鬼话,混在后宅女人堆里搅浑水,还乐此不疲,真是无用!”
与郑令意打过交道的人,知道她嘴上功夫一贯是厉害的,乔氏又不是真心向着吴聪,不过是暂时借着他生事来压郑令意一遭罢了。
听郑令意句句指向吴聪,她心里不知多么幸灾乐祸,看了看郑令意,又看了看吴聪,打算在旁看场好戏。
“你!三嫂真是好厉害的一张嘴,也不怕犯下口舌之罪!”吴聪本就理亏,只好拿些礼仪教条来堵郑令意。
“四弟倒是很会歪曲本意化为己用嘛。”郑令意连眼睛都没一眨,淡道:“口舌之罪指得是妇人嘴碎多言,挑拨的家宅不宁,可我之所以多言几句,不都是因为四弟你撺掇着婆母冤枉我吗?也幸好四弟是男子,你若是女子,这条口舌之罪,对你来说倒是恰如其分。”
“冤枉你?难道我姨娘不在你这静居里吗?”
吴聪知道童姨娘一定在静居里,只要童姨娘出来与他一唱一和的,郑令意便甩不脱了。
郑令意还未说话,房门便开了,舟娘与童姨娘一并走了出来,她们的眼睛皆红肿不堪,神色悲伤。
吴聪见童姨娘这样,以为她是受了什么打骂,并没有第一时间冲上来劝慰她,眼里也没半丝心疼,反倒极兴奋的指着郑令意,道:“你如今还有什么话好说!”
有子如此,郑令意都替童姨娘觉得心冷。
童姨娘与舟娘朝吴聪走去,吴聪见她神色有些不对劲,也没来得及多想,便急急的扯了她的衣袖,将她带到乔氏跟前,挤眉弄眼的示意道:“姨娘,你快同夫人说,是不是三嫂知道你与绣娘的事情,以为绣房对她的差事不上心,所以越俎代庖,要……
吴聪话还没有说完,脸上便重重挨了童姨娘一个巴掌。
童姨娘卯足了全身的力气,这个巴掌将吴聪都打得发蒙了,他倒退了几步,怔怔的捂着自己的脸看向童姨娘,好半天也回不过神来。
这一巴掌打在儿身,痛在娘心。
童姨娘方才在屋里全然听见了吴聪是如何颠倒是非黑白,她不明白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这块肉,如今怎么就成了这样的一个人。
她泪如雨下,整张脸都因激动而涨红了,“我不识字,也没读过什么书,话也说不利索。刚才三少夫人的话,你仔仔细细的听清楚,想明白了,就还算有救。”
听童姨娘这样说,绿珠知道这事儿是赖不到郑令意身上了,她大松了一口气,睇了郑令意一眼,见她正望着童姨娘,眼里都是同情之色。
童姨娘轻易让郑令意想起了蒋姨娘,她与蒋姨娘一样,爱子如命,比蒋姨娘更谦卑,更加逆来顺受。
郑令意看着童姨娘的背影,这短短的半个时辰,她猝然老去许多,连背也佝偻了。
童姨娘这一巴掌,叫满院的人都愣住了,乔氏也是堕云雾中,满脸不解的道:“童姨娘,你们俩这又是哪一出?”
童姨娘直接跪了下来,对乔氏道:“夫人,三少夫人今日好好的请我和舟娘来吃茶,也不知四少爷是不是叫猪油糊了心,惹出这样一场事儿来,还劳动了您,真是罪该万死。”
乔氏狐疑的道:“只是这样?那你出来时怎么一脸哭相?”
“三少夫人毕竟是四少爷的长辈,听他这样胡乱说话,我心里难受。”
童姨娘这话不是全然真,但也不假。
乔氏着实有些弄不懂今日的事儿了,但她知道自己一定是叫吴聪给诓了,她狠狠的瞪了吴聪一眼,道:“不知所谓。”便拂袖而去。
翠珑落后半步,飞快的对吴聪低声道:“四少爷等会自己对夫人说清楚吧。奴婢可帮不了你了。”
吴聪冷冷瞥了一眼乔氏离去的背影,又转头看向郑令意,似乎是想叫郑令意害怕他的注视。
他的目光的确叫人很不舒服,满是卑劣的刺,但也含着怯懦的阴影。
童姨娘还跪在地上,郑令意朝绿珠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将童姨娘扶起。
吴聪很响亮的嗤了一声,显然认为郑令意不过是兔死狐悲。
郑令意才懒得理会吴聪怎么看自己,她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其实,人也不是不能做坏事。”郑令意忽然道。
大家都很莫名的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只是,损人必定要利己,可你做的事情却是既损人又不利己。你害了你三哥,难道自己就能金榜题名了?可笑。”
郑令意摇了摇头,看向吴聪,她是真心想不懂,“所以,为何要这样做呢?那日藏在矮树丛后,瞧见你三哥穿着那件衣裳去了考场,你心里当真有那般痛快吗?”
吴聪看着她,腮帮子似乎紧了紧,不知是在咬牙忍耐些什么,还是在阻止自己脱口而出一些话。
僵持了片刻之后,吴聪转身离去。童姨娘想要追上去,又犹犹豫豫的转过来看郑令意。
郑令意扣着她这个人做什么呢?也只点了点头。
院里又再度安静下来,佩儿安顿好了裘婆子,回来时发现前院的人散得一干二净。
郑令意好似的毫发无损,可佩儿却觉得她恹恹的,像是有些悲伤。
“绿珠姐姐,少夫人没受欺负吧。”佩儿赶在房门关上前,逮住空隙问了一句。
绿珠无言的摇了摇头,隐隐有叹息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