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处离得近的就她们四个人,且都是熟识的,便是不想瞧也瞧见了。
郑燕如真是许久未见郑令意了,早些年觉得她可怜,多少有些回护的情分,近些年却是自家频频被郑令意反击一遭,她虽明白这其中大有些鲁氏咎由自取的意思,但对郑令意的好感多少淡了些。
不咸不淡的打过了招呼,郑燕如看郑令意在亭里坐了下来,又有沈沁在,自己也不好拂袖而去,她倒也留下了,只把些个婢子都往外边指使去。
郑令意倒是想跟郑双双说说话的,只是当着郑燕如的面,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因着临水,莲花又有香气,爱招惹小虫子所以亭子中四边的平沿下各有一个石莲座,不断绝的燃着驱虫的香粉。只这一样,一年里就不知道要废掉多少银两,只为着几个不知何时会来赏一赏荷花的贵人。
这石莲座的样式古朴大方,郑令意暗暗记了下来,想着在家中花园的石子路边上也叫人雕几个,省得夏日里逛花园,还要婢子左手灯笼右手熏香的。
她记住了石莲座的样子,抬起眼皮来看向郑双双。
“瞧你怎么觉着清减了些?”
她进宫本就是为着她来的,郑双双既请了她,在郑令意这就是老大的一份示好,极给面儿的一个台阶,她哪里还记着从前那些叫人心冷的事呢。
郑双双又抿了嘴角,却道:“宫里风水养人,何来何来清减一说。”
这话是有些戳郑令意的面皮了,像是她没见识,说话不懂事似的。
郑令意嚅嚅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向来是个嘴皮子利落的,沈沁从没见过她在谁人跟前这样,沈沁虽没说话,却是瞥了郑双双一眼,有几分瞧不上的样子。
“只是夏日里没什么胃口罢了。”
郑双双移了眼仁不看人,手臂一伸,勾了离自己最近的一支荷花来瞧。
“你倒一贯都是个苦夏的,从前夏日里也就是素三丁、荤三丁能叫你吃下些。”
素三丁就是茭白、刺瓜和花生,荤三丁就是鸡丁、肉丁和火腿丁,一样是油炸后用酱醋浸了的,一样是浓酱口的。
郑双双微微一笑,接口道:“是,宫里也有,荤三丁却是野鸡丁换过了土鸡。”味道却不比外头好到哪里去。
郑令意怎会知道郑双双喜欢吃个甚,笼统算起来,她们说过的话都不知有没有两只手这样多。
只这两样,却是郑启君夏日里爱用的,郑令意心里有些说不上的滋味,这兄妹俩才是真真的生分,没想到却还是有相似之处,到底是同胞所出。
郑令意心中感慨,一时无话,倒叫郑燕如睇了一眼,以为她是个小气的,听她们俩说上几句家常,就不乐意了。
她待郑双双也是平平,便是郑燕回、郑燕纤两个,一个生活不顺意,嘴里没好话,一个性子从骄矜到孤拐,连话也不说几句,情分自然也淡了,更何况这个,人前见鲁氏待她好,人后听鲁氏讥笑,心里只是觉得可怜罢了。
可怜个谁渐渐的也分不清了,可怜郑双双?可怜郑令意?可怜蒋姨娘?还是可怜鲁氏,可怜自己?
瞧多了这些事儿,郑燕如哪还有嫁人的心思,要嫁还不如嫁个人口简单的小门户去,关起门来一日三餐,日子也就过去了,可鲁氏又怎么肯呢?宁叫她做姑子去。
今日进宫来,只是她一贯的作风,不愿给了别人难堪,但旁人也早就明白了,叫郑燕如害人不可能,帮人怕是也难。
郑燕如起身说要走,沈沁心里想着郑令意还没同郑双双说几句话,便没动,郑令意送了送郑燕如,也就顺利成章的回亭子里来了。
沈沁对郑双双那点子瞧不上,全因为待郑令意好,这样浅显的因由,郑双双不会想不通。
既如此,她也就不避着沈沁了,“多谢姐姐的银子,我原没想到会派上这样大的用场。”
郑令意捏着帕子瞪大了眼,她不是惊讶郑双双会道谢,而是被一声‘姐姐’给喊懵了。
沈沁又在心里叹,‘从没见过这样好哄的时候,一句姐姐叫出来,心肝都要交付了。’
郑令意回过神来连忙摇头,“我们姐仨替姨娘给你攒的嫁妆,咱们弟弟也不是个混的。”
郑双双方才的脸色还好,一提到蒋姨娘,便是一沉,也不同郑令意说话了,竟是抬腿便走了。
沈沁没压着嗓子,直直就喊了出来,“嚯,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郑双双自然是听见了,可连个反应也没有,两个宫女猫了腰跟在她身后,绿浓望了郑令意一眼,飞快的跟了上去,将手里的一个食盒塞给了花腰。
花腰被她这么一阻,落在了后头,犹豫了一瞬,提了篮子跟了上去。
曲曲折折的平桥上,一会就瞧不见了主仆三人的背影。
郑令意虽拧了眉头,沈沁瞧着不像是伤心的样子,而是有个什么想不通了。
这姐俩也不知道是缘不够还是分未到,好不容易有个和声和气的时候,不过眨个眼的功夫就又闹崩了。
沈沁也只是摇头,她倒想劝郑令意不必费这心里,可又想着生母去了,鲁氏又不算个娘,郑令意这是担着长姐的担子,又如何抛得开手去?
“姐姐,咱们走吧。”听这口气倒是还行,没叫小妮子一个甩脸给灭了全部的兴致。
沈沁挽了郑令意的手,又劝了几句,郑令意也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两个人折返回去,正遇见平王妃出来,看样子是留下来同太后或皇后说话了,见着了沈沁,上来就忍不住点了她的脑门,“小没良心的,也不留下来帮着你哥哥挑拣挑拣。”
郑令意见沈沁着捂额头嗔怒的样子还是闺中模样,笑着给平王妃问了安。
“吴夫人方才可有帮着相看?”
因着吴罚的身份水涨船高,纵然这夫妻俩的名声有些瑕疵,平王妃对着郑令意倒比从前客气些,见沈沁与她要好,也没再说过不赞同的话。
郑令意颔首浅笑,“我同姐姐一样,倒是觉得最末的那位不错。”
平王妃想笑,却先叹了一声,沈沁扬眉道:“怎么?那是谁家姐儿啊?竟不肯吗?不肯还来做什么?”
“你这个小冤家!”平王妃说着,四下瞧了一圈,见婢子们都守着拐角处,若是有个旁人靠近,早就来报了。
她没好气的又睇沈沁一眼,道:“谁家?严家!”
沈沁在平王妃跟前还是小女儿情状,再不似陈家长辈跟前那般束缚,叫郑令意由衷的羡慕却也感慨。
平王妃又自语,“绕来绕去,竟还是她家,只怕是人家不大情愿。”
沈沁又要说话,平王妃连忙掩了她口,低声:“家去把。这事儿连我也只能说句嘴,严家哪还能推三阻四呢?”
郑令意想着这话,怕是严家不肯也得肯了。她从吴罚口中倒零碎的听了不少关于严寺卿的话,模模糊糊的拼出个形象来,貌丑称不上,只是貌奇。
男子貌奇无碍,少不得还有异相之说,却不想女儿里头还有个端秀的,只听说前头几个已经嫁了的,俱平常的很。
郑令意离宫至家时倒还赶得上晚膳,吴罚正等着她,在宫里虽没认真吃什么,但她也没什么胃口。
绿浓想着倒不如吃粥水,把给郑双双预备的那些酱菜小菜都摆了半桌,又添了个椒麻鸡丝和碎末豆腐,撒了把芫荽上了桌。
宫里有一桌晚膳,同吴宅院里这个差不离,只是没了鸡丝和豆腐,要了个酱蛤蜊。
郑双双是回了宫才发现花腰拿了郑令意的东西,她心里正不舒服着,将她赶了出去。
花浮殷勤的来她跟前又是奉茶又是捶腿的讨好,心里这阵说不得的情绪一过去,郑双双又想着那盒子里的东西了,叫了花腰进来,也算她谨慎,不敢贸然处理了。
呈上来一看,竟是四五个小土陶罐,口儿用油纸封了麻绳捆了,咸鲜味道已经抑不住的飘出来的,不用看也知道是小菜一类的吃食。
一坛子是酥炸小银鱼儿,比指甲盖长不了多少的小鱼儿,用油炸的酥酥透透,拌了芝麻一道,一股子香酥气,看着就勾人胃口。
还有就是酱瓜腌菜一类,卤水清清灵灵,瞧着干净,不比宫造的差。
还有一坛子的鲜橙果皮酱,用蜂蜜沤着不会坏,郑双双倒没吃过这个,想来抹了米糕吃一定不错。
她忽的想起从前郑嫦嫦为了引自己说话,总是自言自语说个不停。记得她曾说过与郑令意偷偷用小钵子熬桂花酱的事儿,还有栗子蓉、枇杷膏等等,那时听着觉得她们穷酸,如今想想,人家的日子倒是滋味。
郑双双垂了眸子,心里又紧起来。
郑令意这把心思到了嫁人还是没丢,造了这些哄嘴的小菜,连蒙带猜的揣摩着她的胃口送了上来,不比郑燕如那一句话要情重吗?
郑双双又悔了自己方才一时意气,此时却也无法补救,长久的沉默了一会,道:“晚上吃粥吧。将咸口的小菜弄些出来佐一佐,余下的收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