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里娇娇的毛发落了一大堆,为了不让这些白乎乎的毛落得到处都是,秋霜每日早晚都要给娇娇通体梳上一次,梳下来的毛也没丢,用皂角捣出汁液泡了洗了晒了,做成了一只只的小布偶。
绿浓弄了小竹筐装这些布娃娃,酱生扔的满屋子都是,谁脚边踢到一只,就捡起来往竹筐里头一丢,布娃娃捏起来比棉花做的还要松软一些,连吴罚出神想事情的时候,也会无意识的拿过来一只,在掌心揉搓着。
酱生属猪,自然是先做了一窝的猪宝宝,想着沈沁的孩子会在鼠年降生,郑令意又让她们用这些毛发做了一窝的鼠娃娃。
等到这窝的鼠娃娃送出去时,娇娇已经开始留出绵密而蓬松的长毛了,而吴雁也已经与卢家的小儿子成了亲。
那日郑令意正在备给沈沁的贺礼,吴雁也恰登门来访。此时新婚不过半月,新娘子的娇羞都写在脸上。
吴雁身上这件新衣裳还是郑令意送的料子,淡淡的绯色与藕荷色夹杂,低调温婉,与她从前给人的印象大不相同,她这性子一收敛,穿这件衣裳倒也不违和。
“今个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我听大嫂说,卢家女婿可黏人的紧。”郑令意玩笑道。
吴雁羞道:“大嫂开玩笑呢!”过了一会子,她自己又忍不住了,喃喃道:“是有些黏人,今日是让公爹叫去了,我,我才出来的。”
看样子,这小两口的日子过得不错。
“先是去了一趟家中,大嫂杂事缠身,不得空招呼我。爹爹跟四哥又不知去哪里了,我就早早的出来了,转来三嫂您这儿了。”
郑令意听到吴老将军同吴聪一道出去了,心里不知怎的,隐隐有些担忧,但又觉得是自己心思太重,便没有说什么。
“嫂嫂,这个好看。”吴雁拿起一枚碧玉的长生锁,对郑令意道。
郑令意瞧了一眼,精致的玉锁在吴雁掌心里,显得格外清透。
她无奈一笑,道:“我原先选的不就是这个么?样式新,玉质也好,只是单薄了些,怕上不得台面。本来以为这东西是直接送到郡主那,没想到还得在她家长辈手里过一遭,我只怕给她丢脸了。还是按照老一辈的喜好,挑些样式厚重的吧。”
沈沁这一胎是个男孩。可把陈家上下给高兴坏了,月子里也成堆的人来探望,可妇人刚生产完,身上哪有舒服的?
郑令意还记得自己那时候成日喝止痛助眠的汤药,家里大小事都是绿浓和苏氏拿主意,就这样,她也是过了十余日才缓过来。
她去看望沈沁的时候,本就是怀着略坐坐就走的心思,沈沁的精神头显然不好,没跟她客气,说着说着话就睡着了。
郑令意在床前站着看了一会,见沈沁睡梦中还皱着眉,不由有些心疼。
她悄悄的出了门,正见到陈著回来,陈著喜得贵子,自然是春风满面,笑呵呵的要与郑令意说几句话,却被郑令意一个白眼给抹掉了笑脸。
“怎么了?你们姐俩吵架了?”陈著莫名不解,只有问。
“郡主刚给你生了个快七斤的小子。七斤!从肚子里头出来是什么感觉?她身上那么不舒服,有些繁文缛节,你能不能帮着挡一挡?”
郑令意也是仗着吴罚与陈著是打小的情分,自己此刻又是真心疼沈沁,说话才这样直接。
春水跟着出来送一送郑令意,没想到会碰上这场景,她下意识就低了头,又忍不住抬起眼觑着陈著的神色。
郑令意肯替沈沁开这个口,让春水心里激动的很,又怕招惹出更多的麻烦是非来,不免忐忑。
陈著大窘,心里又愧疚,他不是薄情冷意的人,只是这些天头脑被狂喜冲昏了,实在没有想到这一层。
听沈沁说她浑身难受时,还要打起精神留意着同长辈说话别有错漏之处,郑令意真想用钉板狠狠的往陈著肚皮上砸一砸,也让他尝一尝分娩时的痛楚,只是她亦清楚,这话她来说,已经是越界了。
若陈著是略傲慢重脸面规矩些、的性子,此时怕是要斥责郑令意不守妇道了。
不过还好,陈著虽然考虑不周,但到底不是这样的人。
“我接下来这几日都在家里陪着她,还有谁来叨扰,我自会挡回去。”
陈著这样说,春水是满意了,郑令意对他这话有几分存疑,但又觉得自己啰里啰嗦已是不应该,只有略点了点头,道:“那我先回去了。”
陈著看着郑令意的背影挠挠头,道:“生了孩子越发厉害了,也不知沁儿会不会如此。”
春水也是被郑令意那气势给带偏了,竟一下脱口而出,道:“县主也得有那精力。”
陈著被郑令意数落一句也就是了,怎么还忍得了被轮番的数落,他到底涵养佳,春水又不是一般的婢子,再加上她一时嘴快说错了话后,也是立即低下了头,一副已知过错的样子。
陈著认命般叹了口气,走进屋去看沈沁。
沈沁还睡着,斜躺着,胳膊压在脑袋下边,明显就是与郑令意讲话时,脑袋一点点垂下来,不知不觉睡着的。
春水怕弄醒她,也不敢变动她的姿势,也不敢给她盖被子,只在肩头多批了一条薄毯。
“孩子呢?”陈著满目怜惜的看着沈沁,忽然问。
关于这件事,春水又有一大通的不满,反正已经将陈著得罪了,一咬牙索性道:“老夫人让乳母抱到她那边去了,一日抱去两回,一回两三个时辰,害得县主挂心,寝食难安。”
陈著霍然回过头来瞪着春水,春水这话大有指责陈著亲娘的意思,陈著不可能没半点表示。
春水悄没声的跪下了,话要说,错要认。
郑令意出身不如沈沁,都尚且活的比她痛快,见沈沁这样憋屈,春水心里难受。
陈著想斥责春水,但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了。因为春水说的是实话,陈著知道。
春水没等到一句重话,陈著就离开了,这反倒让春水更加害怕起来,怕他真生气了,与沈沁有了芥蒂。
春水越想越是害怕,陪着沈沁的嬷嬷近来身子不好,沈沁让她回王府颐养天年去了,沈沁身边最贴心的就是春水,从前还能有个嬷嬷做主心骨出出主意,但如今事事都要春水自己拿主意,她真怕自己做错了事。
沈沁入睡的姿势不大舒服,睡了一小会子就醒了,醒来见郑令意已经离开了,而春水莫名其妙的跪在地上,一副沮丧的样子。
“怎么了?春水。”沈沁刚睡醒,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
春水连忙打起精神来,搀扶着沈沁起身,又给她喂水喝。
“睡了这么一小会,人倒是精神了不少,令意回去了?”沈沁靠在春水肩上,轻声道。
“是啊。吴夫人已经回去了。”春水道。
听着她明显萎靡不振的声音,沈沁笑道:“是不是近来伺候我伺候的累了?怎么恹耷耷的?”
“哪会呢。”春水看着沈沁英挺的鼻梁,咬唇轻道:“奴婢怕是在姑爷跟前说错话了。”
“他性子好,不会同你计较的。”沈沁安慰道,想想又觉春水的忐忑有些太过异常,便道:“那,你到底说了什么错话呢?”
春水正想说,听到外间有些响动,主仆俩朝门望过去,见门一开,陈著抱着一个厚厚的襁褓走了进来,乳母拿着件斗篷在门边上候着,大氅该是给孩子挡风的。
沈沁一见孩子就笑了,叫陈著又是心里一涩。
“怎么是你去把孩子带回来了?”沈沁看着孩子在襁褓里睡得香甜,轻道。
“这几日起风了,娘是欢喜过了头,每日来回的折腾孩子失了分寸,我去说了她几句,让她要看孩子就来院里看,或是等孩子大一些,自会去她跟前请安。”陈著一路从自己院里走到母亲院里,心里的不快早就散了,理智也回来了。
只是他去陈老夫人跟前说这番话,即便再怎么有礼,再怎么委婉,终究要在母子间落个不快。
陈著虽没有提,可沈沁心里何尝不知道呢?
“你,你去娘亲跟前说这个,她,她不生气啊?”沈沁说着,抱着孩子的手臂却紧了紧。
“天眼见就凉下来了,哪有孩子重要,等娘亲想明白了,她不会怪我的,这难道不是她的孙子吗?”
陈著隔着襁褓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孩子稍微长开一些,就看出与沈沁相似的轮廓来。
沈沁生得英气好看,男孩子像她,定然是俊朗的。
也就是陈家人,非得说出鼻子、额头,哪哪哪都像陈著,沈沁只是笑笑。
“这几日是我昏了头,对你不够上心,以后不会了。”陈著忽然道。
沈沁正要问他何出此言,只是心里的感情比言语更快,话还没说出口自,眼泪就落了下来,她心里,原来是埋怨他的。
见她哭了,陈著吓坏了,连连道:“不能哭,你还没出月子,真不能哭啊!你打我骂我都好,别哭啊!”
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沈沁破涕为笑,眼泪只落了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