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令意之所以又被罚跪,是因为鲁氏见不得她得了好处。
若问是什么好处?
那不就是米家夫人滕氏亲自上门做媒的体面么。
吴老将军许是与乔氏谈不拢,又或是压根的懒得同她说话,竟去请了米家人来做媒下聘,想来他与米家的关系依旧是不错。
鲁氏其实没告诉郑令意,只是罚她跪了祠堂。
还是月枝来让她回西苑的时候,悄悄在她耳边说了一嘴。
郑令意没想到吴老将军会来这么一出,说不高兴是假的,谁不喜欢自己脸上有光呢?
哪怕仅仅是叫鲁氏心里不痛快一阵,郑令意也觉得值了。
可郑令意更担心吴罚的心情,也不知吴老将军主动奉上的这份体面,吴罚是不是看在她的份上,所以不得已接下的?
郑令意立在窗边,看着小径上一粒满是青苔的鹅卵石,思绪却生出双翼,从这国公府上方窄小的天空里冲了出去。
她这几日刻意不去想吴罚,可一旦想起了他,思绪如九天瀑布倾斜而下,堵不住也止不住。
自己,竟是要嫁给他了吗?
郑令意垂下眼眸,一丝惶恐如小芽般破土而出,颤颤巍巍的展开嫩叶。
心中虽有惶恐,但也属正常,当初一想到有可能嫁到曾家时,郑令意也曾惶恐担忧过。
而今要嫁到吴家,她已经知道乔氏与鲁氏是一样的人,合该更担心些,可她却夜夜安寝,食欲也正常的很。
说起来,倒真是有些怪异呢。
也不知怎的,脑海中忽然一闪吴罚当着她的面杀掉三山的场景,下一瞬便是他挟持着张巧娘冲自己邪气一笑的样子。
郑令意莫名的按了按自己胸口,只觉得心跳有些加快,也不知是惧还是别的什么。
‘啧,怎的忘了他这性子如此睚眦必报。’
郑令意不由自主的鼓了鼓腮帮子,心道,‘虽说士可杀不可辱,本该如此,但我日后若为着什么得罪了他,岂不是也逃不过?’
郑令意此时可还做着携蒋姨娘、巧罗还有两个妹妹,一道去个山清水秀之地一起生活的美梦呢。
吴罚这人浑身带刺,凡是与他相交之人都清楚的很。
年幼时遭人用阴私龌龊手段狠狠算计过,又因此没了生母,没走上偏激邪路,也没一蹶不振就已经很好了,所以郑令意不觉得吴罚的性子是什么大问题。
‘罢了,’郑令意又转念一想,‘到时候若与他好好说说,指不定他也肯放我走呢。’
这念头一出,不知怎的忽觉耳边传来沈沁的声音,‘情好’二字如石子丢进如镜的水面,一下搅得郑令意心神不宁。
郑令意不是迟钝的人,只是不愿细究,无数个或朦胧或清晰的眼神从她脑海中纷迭而过。
她闭了闭眼,忽得一下伸手关上了窗门,像是狠狠的关上了心门。
郑嫦嫦的病已经大好,正在床上随手编着一个同心结,听到关窗户的响动,便探出头来,道:“姐姐,怎么了?”
郑令意回过神来,忙到床边来,笑道:“没事,外头起风了。”
郑嫦嫦不疑有他,只乖乖点了点头,片刻后,又偷摸抬眼打量着郑令意姣好的侧脸。
郑令意怎能觉察不到,一下转过头来捉住了她的视线,道:“怎么了,想说什么?对着我还支支吾吾的?”
郑嫦嫦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抿着嘴笑了笑,轻声道:“姐姐,你是不是给我攒了嫁妆?”
这个是自然的,郑令意自打开始有些进项起,就已经在给郑嫦嫦攒嫁妆了。
郑令意揪了揪她的小鼻头,笑道:“怎么想嫁人了?”
郑嫦嫦奋力摇了摇头,道:“我才不想呢!”
看着前头的姐姐嫁成这个样子,郑嫦嫦盼着嫁人倒是怪了。
郑令意勉强的笑了笑,又道:“那你问这个做什么?”
“姐姐不必给我攒了,夫人不给你嫁妆,你就把这些日子里赚的银钱都带去吧。这样底气也足些。”
郑嫦嫦望着郑令意认真的说,眼神温暖的几乎要把郑令意给融化了。
郑令意眨了眨眼睛,扇走眼眶里的湿意,道:“我有嫁妆,三姐姐不是遣人送来了满满一匣子吗?”
其实这份嫁妆郑令意本来不想收,可这些日子鲁氏的眼睛盯在她身上,推来推去的恐叫她发觉,岂不是自己找罪受。
见郑嫦嫦不说话,郑令意又劝道:“我给你攒的本就不多,给了我也无大用,还是给你留着吧。姐姐日后还会给你多挣些的,你只管在这府里警醒些过日子,咱们几个总有能出头的时候。”
正说着话,两滴滚烫的眼泪相继溅在被上,绯色的被面立马深了两个小小圆点。
郑嫦嫦扑倒郑令意怀中,轻声抽泣起来,不住的说:“姐姐,我怕。”
待郑令意嫁人之后,这府里便少了个挡在她前头的人,她怎能不怕。
郑令意也难受,紧紧的抱着亲妹,心里感慨万千,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
这米家滕氏做了这门亲事的媒人,郑国公也觉得舒坦了些,倒对这门亲事高看了几分,顺带着也多问了两句。
鲁氏的嫁妆是从不会拨给庶女一分一毫的,顶多出两件不值钱的东西充充门面,郑国公也没那般下作的去讨要,只是压着鲁氏让她从中公拨了郑令意该得的份。
鲁氏虽不情愿,可到底还是按着礼单一样样备下了。
曹姑姑还亲自来对过,又誊写了一份做对照,以防鲁氏暗中调换。
这中公的嫁妆尘埃落定,蒋姨娘虽欢喜的很,郑令意却是淡淡的。
吴老将军与郑国公怎么说也是故交,郑国公虽瞧不上这门婚事,刻意不去理会。
可婚事迫近眼前,加上曹姑姑顺嘴一提,这中公的份例嫁妆肯定还是要给郑令意的。
蒋姨娘不是没想到这层,而是关心则乱,但凡有一分不确定,也焦灼难安的很,现下可好了,用不着寝食难安了。
这日午后忽生出满院的飒飒秋风,刮得外头飞沙走石,行人皆难以睁眼。
巧罗刚从滋溜巷回来,近来安和居的对西苑关注颇密,俏朱也上心了些,所以巧罗是按着规矩,拿了手令之后从正门出去的。
巧罗去滋溜巷与绿浓见上了一面,也说了彼此的近况,正要回西苑来告诉郑令意。
当她用帕子虚捂着眼睛,正撞见郑令意随着月枝出去,也不知要去做些什么。
巧罗福了福,待两人走了之后才匆匆赶到屋内,对蒋姨娘道:“姐儿这是要去做什么。”
蒋姨娘正倚门靠着,面含喜色,痴痴的看着安和居的方向,道:“县主来了!带着哥儿呢!还说要见见十五。”
巧罗松了口气,也同蒋姨娘一般雀跃起来,可又见她这引领而望的样子,心里不免又觉得有些酸楚。
从蒋姨娘怀胎十月而诞下的那个孩子,她却不能相见,只能这样痴痴的看着。
巧罗上前搀扶着她,劝道,“姨娘,咱们进去吧。今日的风实在太大了,脸上的尘土若是刮下一层来,都能兑水和成个饼子了。”
这话逗的蒋姨娘笑了一声,笑过之后却有几分落寞,她也没多说什么,跟着巧罗就回屋了。
此时安和居里,望着县主膝边这个壮壮实实的小男孩,郑令意心绪更是五味杂陈。
“去,去姐姐那儿玩去。”碧蕉半蹲下来哄着郑启君,要他去郑令意那边。
郑令意弯腰看着自己的亲弟弟,既想笑又想哭。
郑启君已经能说上几句话,自然也听得懂碧蕉的话,他有些犹豫的偏首看了县主一眼,见县主含笑颔首,郑启君才朝郑令意迈出了第一步。
这个小豆丁刚走了几步,忽听花姑姑在一旁喊道,“哥儿,到你嫡姐姐这儿来。”
郑启君下意识看去,只见花姑姑不知何事到了郑燕如身后,一面笑着,一面拿着一根芝麻酥糖勾着他。
郑燕如尴尬的要命,恨不能钻到地缝里去。
郑启君如今的年岁,已经能轻易的分辨每个人脸上的表情是喜还是厌,还有五官顺眼与否。
花姑姑虽笑着,可对郑启君来说,这笑容却有几分狰狞,自己若是走过去了,总觉得下一瞬嘴里就会被喂进一勺苦药。
厅里众人都不约而同的静了静,似乎都在看着郑启君会怎么选。
郑启君又转首看向郑令意,觉得这位姐姐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只觉得这张如月又如冰的脸蛋真是好看的紧。
他又扭头看了看县主,‘咦?有点像呢。’
县主是郑启君眼下最亲近之人,郑令意的眉眼又有与其相似之处,对郑启君来说自然更添好感。
郑启君迷迷糊糊的想着,忽然就‘哒哒哒’的小跑了起来,一下扑进郑令意怀里。
这个怀抱又香又软,郑启君哼哼唧唧了两声,只觉得自己选的对极了。
郑令意抱着自己的小弟,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自己怀里。
郑燕如大松一口气,庆幸自己不必做恶人。
鲁氏咬牙憋住了许多情绪,面上只一笑,对县主说:“哪里还敢再要您的添礼,府上已经给十五备好了嫁妆,都是按着礼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