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令意不争衣裳,虽是秉持着不愿起冲突的心意,但瞧余下的那件银红色衣裳也还算顺眼,红里头渗了几缕冷冷的月色,并不媚俗,穿上显得人有几分俏皮。
郑令意担心郑秋秋倒打一耙,见她穿了自己那件檀色水仙花的袄子四处招摇之后,这才让绿浓把银红袄子给裁短一些。
“姐儿跟十四姐儿分明差不多高,怎么她的上衣会长那样多?她穿姐儿的衣衫,又显得短拘拘的。”
正因为如此,今日郑秋秋在郑令意跟前得意时,绿浓才没有很生气,只是觉得好笑。
“姐儿身段好,长的是腿,就像那仙鹤。她看着与姐儿一般高,其实不过是个短腿的鹌鹑。”
巧罗拿来了剪子和针线筐,要动手给郑令意改衣裳。
这衣裳的大小尺寸要合身段,这样穿起来才会好看。郑秋秋为了气郑令意这一回,倒是她吃亏多一些。
绿浓不敢裁衣,少裁了倒是还好,要是多裁了,就只能改小让郑嫦嫦穿了。
巧罗手上的毛病已经大好,见绿浓不敢便接了过来,道:“倒也不必裁了,往里折一寸就差不离了。”
“我来缝吧。今日是初九,不是要给咱们分袄子吗?你去拿吧。”
绿浓很乐意做些跑腿的活计,点头一笑便出去了。
庶女们冬日里的衣裳按着份例是得有两件绒圈披风,四件袄子,四件袄裙,三双棉底子的绣鞋,再加两个毛围脖。
与嫡女的份例自然是相去甚远,但也还算过得去。
这些个衣裳里头,衣料大多是次货,不过总会有那么一套衣裳能与嫡女的衣衫一较,这套衣裳,便是见客时穿的了。
至于婢子们,最是简单了,两身棉袄子,堪堪够得上换洗。
若是那在主子跟前有体面的婢子,多做两身也没人会说什么。
郑令意虽有钱给绿浓和巧罗做衣裳,可却不能,只好做了两身絮了上好棉花的中衣,让她们俩贴身穿着,做事儿方便,也暖和。
绿浓把她和巧罗的袄子取了来,婢子们冬日里的衣裳不似夏日里那般,都是或青或灰的冷色,而是绯红姜黄这种叫人看了心里发暖的颜色。
“看着燥的慌。”绿浓如是说。
绿浓,这名字很适合她,惯是喜欢青绿绿的颜色,瞧着明艳的颜色就是不顺眼。
“姐儿的衣料也只给了几匹料子选,咱们呀,就别说嘴了。”
巧罗说着,麻利的打了一个结,将丝线绕在指头上一扯,道:“成了,奴婢伺候姐儿穿上试试吧。”
郑令意起身让巧罗方便穿衣,绿浓捏着把小剪子,正低着头揪着棉袄上余下来的线头剪掉。
“方才奴婢去领衣裳时,听安和居的婢子们嚼舌根,说是昨夜国公爷喊了大夫,似乎是夫人和三姐儿有个什么不好。”
巧罗半蹲着给郑令意系上衣扣,她转过身来,巧罗也跟着转,“是什么毛病?”
绿浓闻声抬头,眼珠亮亮,眼睫疏疏,道:“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那两个婢子好像也不知道,所以才嚼闲话瞎猜来着。”
巧罗帮着整了整衣裳,直起身子打量着,“色头虽不是姐儿您先前瞧上的,可奴婢瞧着,倒是耐看。”
“姐儿生的好,随便裹个皮子都俏。”绿浓笑道。
郑令意也觉着这衣裳不差,但心里总有点子膈应,所以这个冬日,把其余几件穿了个遍,才轮到了这件银红袄子。
早膳时郑令意穿着这身衣衫在郑秋秋跟前过了眼,她立马回屋就换上了那件檀色袄子。
“十四姐儿这是何必呢?她压根就穿不出檀色的韵致来。”
绿浓渐渐也明白了郑令意为什么对此事这般淡然,虽说是人穿衣裳,衣裳也得衬人。
听说东清园里头的铁兰开了,主仆俩正打算去瞧。虽说郑燕纤还在这住着,可大冷天的,她才不乐意出门,也就不必担心撞上。
难得心中闲适,可刚走安和居门口,这胸口就又堵上了。
鲁从心阴着一张脸,正向着安和居走来。郑令意躲闪不及,叫他给碰上了。
鲁从心看见她的那一瞬间,便如拨云见日,露出几分明朗的喜色来。
安和居门口都是婢子,全是鲁氏的眼线。
郑令意连忙停了脚步,遥遥对鲁从心福了福,道:“表哥万福。”
很少见她穿红裳,这红到了她身上,倒多了几分轻柔朦胧。
迎面吹来了一阵风,从郑令意的发丝里掠过,黏着香气扑到了鲁从心脸上。
他不由自主的深深吐纳了一回,满脸的晦气散了大半,他张了口还未说话,就听郑令意一气道:“表哥是来接三姐姐回去的吧?真是伉俪情深,令人生羡。我就不碍着表哥进去了。”
她似换了个人一般,说话又快又利落,像是有人在后面追赶着。
鲁从心看着郑令意逃遁的背影,面色又变得难看起来,比刚才还要难看几分。
‘我难道是瘟神吗?叫她避之唯恐不及。’
鲁从心在门口立了许久,安和居的那道门槛,像是鬼门关的一道桥。
他是真不愿意进去。
可鲁氏给鲁维因写了长信,信上泪迹斑斑,在鲁从心看来,不过是拿兄妹情分来要挟惹。
鲁维因虽也知道郑燕纤与卜阳私情,可与鲁从心夜谈许久,还是决定让他先把这件事情给遮掩过去。
这事极丑极臭,若是露出去一心半点儿,他们两家在这京里的脸面,可就烂透了。
鲁维因还说起一事,摄政王妃宋稚曾有一个同父异母的长姐,生性恶毒,暗害嫡母,残害手足,所以被逐出了族谱。
逐出族谱后,她投奔已经分家另住的兄长,犹不安生,与太尉张家的庶子在花园中苟合,此事传的沸沸扬扬。
张家后来瞧着宋稚的面儿,这才给了个贵妾的名头,悄没声的给抬进了屋。
虽说早早便被划出了族谱,可若不是宋稚有王妃之尊,其父又有多年鼎盛军功,宋家只怕要被唾沫星子给淹死。
人家这树大根深的门户都险些遭了世人唾弃,可见这鲁维因的顾忌,是有十足道理的。
鲁从心打小的心性,都是按照当家立户的男子所教养的,不是那般意气用事之人。
否则,那日他捉住了郑燕纤和卜阳,如此奇耻大辱,就该当场打死卜阳才是,而不是拘禁了他,向秋夕班报了失踪。
鲁从心闭了闭眼,把少女仓皇而逃的背影和郑令意的丑相撇在脑后,大步迈进了安和居里。
郑令意也没了赏花的心思,在东清园溜达了一遭,便匆匆回了西苑,以免再节外生枝。
她一进院门,便有种被人暗中窥视的感觉。
不远处传来‘咔’一声砸门的闷响,绿浓在她边上道:“是郭姨娘房里,十四姐儿不知道又在发什么邪火。”
“别理她。”郑令意道,径直往自己屋里走去。
郑令意回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郑秋秋就来拍门了。
自听巧罗用‘短腿鹌鹑’这个词来形容过郑秋秋之后,绿浓一瞧这印在门上的影子,就瞧出是她来了。
绿浓不情不愿的来了门,郑秋秋快步走了进来,把件衣裳往郑令意怀里一摔,道:“我先前拿错了衣裳,现在你给我换回来。”
郑令意没说话,只是抬起头看着郑秋秋。
郑秋秋有些心虚的错开了眼神,想来也是自知不得理。
“姐儿,是不是错拿了您自己心里清楚。我家姐儿一忍再忍,你也不要得寸进尺。”
郑秋秋这撒泼耍赖的劲儿,真叫绿浓看不过眼了。
她也知道自己理亏,索性不讲理了,蛮横道:“反正你的衣裳我还来了,你也得把我的衣裳给还回来。”
郑令意穿上这件银红衣裳,比郑秋秋想象的要好看许多,弄的郑秋秋心里不舒服极了。
绿浓还要再说,郑令意冲她一摆手,转身进了屋子,抛下一句,“换下给你就是了。”
一件份例里的衣裳罢了,郑令意不想在上头费口舌生事儿,换了衣裳就赶了郑秋秋走。
绿浓拿起檀色袄子凑到鼻下一闻,嫌恶道:“一股子脂粉味,只怕洗下来一缸子粉水。”
郑令意捂着个茶碗,啜了一口,笑道:“你一遇着十四姐的事儿,总是这样的牙尖嘴利。”
“她这做派也太叫人生气了。算了,奴婢把袄子拿去洗了,不然姐儿冬日里头又少一件衣裳。”
绿浓卷起袄子出去了,郑令意有些犯困,便回偏阁小睡了一会子。
也不知是不是昨夜没睡足,本打算是睡一会,这一睡竟睡去了近两个时辰。
再度醒来时,外头已经黑了天了。
郑令意披了件斗篷往外间走去,绿浓和巧罗正在摆碗筷,见她醒了,巧罗笑道:“姐儿醒了?今日睡的倒香,跟只小猫似的。”
郑令意拢了拢斗篷,正想说话,忽然听到郭姨娘在外嚷嚷,“巧盼!巧盼!把姐儿给寻回来!疯丫头,天都黑了还没野回来!”
绿浓往门外睇了一眼,索性去把门上了门闩,“姐儿坐下吃吧,我去喊嫦姐儿和姨娘。”
“不用喊。”蒋姨娘和郑嫦嫦从里屋走了出来,纳闷道:“郭姨娘喊什么呢?”
“十四姐儿不知道去哪儿了,且找着呢。”巧罗随口道。
绿浓也接了一句,讥讽道:“找什么呀,说不准是穿着姐儿那件红袄子,满后院美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