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雪涅”的到来而特意换上了西装的老人带着这个让他感到无比惊奇的女孩一起去到了车库。
当汽车从这栋别墅的门前开过时,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林雪涅低下了头。
她仿佛生怕自己会在不经意间,与屋子里的那个男孩视线相交。
但即便如此,她也还是会不自在地动了动先前被对方牵了好一会儿的手。
而当漫天的雪花慢慢飘落在她所乘坐的这辆汽车上时,打开了雨刷的埃尔文便开口和身旁的女孩说起话来。
埃尔文:“请原谅,雪涅小姐。刚刚我的孙子吓到您了吗?”
这样的一句话显然会让林雪涅有些反应不过来。
而后,对他们产生了误会的埃尔文便解释道:“那幅画是真的。它在我开始记事之前起就已经在了。这不是一个恶作剧。它是和我同母异父的兄长画的,一场只存在于他幻想中的婚礼。”
每当埃尔文想起他的那位英年早逝的兄长,他的心中都会有许许多多的感慨。
埃尔文:“虽然他平时总是寡言少语,也不怎么喜欢表达自己的内心,但我可以说,他肯定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了。很多人都说他是个冷酷无情的人,但我知道,他也有很温柔的一面。但他也是一个有着很多遗憾的人。”
当埃尔文说到这里的时候,他便又回想起了自己还是个小男孩时的记忆。
身材高大又看起来无比可靠的兄长站在那幅画前久久沉思,而他则站在兄长的身旁,在拉了对方的衣摆好一会儿之后被对方用手掌摸了摸有着金色柔发的脑袋。
而当埃尔文陷入回忆时,林雪涅便也吸起了鼻子。
很快,埃尔文便笑了起来,并说道:“艾伯赫特和他长得很像。在艾伯赫特还很小的时候,他发现了我珍藏的这幅画。他很喜欢这幅画,每次看着它的时候都好像能看入迷。他还喜欢在大人都睡着之后一个人偷偷地去看这幅画。但直到有一天,他在看着那幅画很久之后开始嚎啕大哭。后来,我就把这幅画藏起来了。”
说着,想起了那一幕的埃尔文实在是感到忍俊不禁。
他说:“我可不想让调皮的小男孩把鼻涕和眼泪都弄到那幅画上。但没想到,等他长大之后,他就又想起这幅画了。我猜,那肯定是因为他遇到了一个叫‘雪涅’的女孩。”
当埃尔文说到这里的时候,也跟着他的描述想象起了那些场景的林雪涅便又是哽咽得连话都说不好了。
面对突然就已变成了一个老人的埃尔文,林雪涅不得不向对方说出她那蹩脚的解释。
林雪涅:“我……我既学音乐,又学历史和文学。我……我特别容易……容易哭。”
听到这样的话语,老人则笑着说他不会在意的。
基尔原本就是一座很小的城市。
当埃尔文开着车送林雪涅去火车站的时候,他们便会在几分钟之内就抵达那个目的地。
而当车停下来的时候,埃尔文会非常坚持地要走下车来,替这个名字叫做“雪涅”的女孩打开车门。
当埃尔文从自己的后备箱里拿出一把伞递给林雪涅时,他便突然问道:“您今天应该不会回来了吧?”
对此,林雪涅根本没来得及想就和对方点了点头。
当她意识到自己刚刚到底做了什么的时候,她会感到十分窘迫。
可早就猜到了答案的埃尔文却是并不在意,而是问道:“那您打算去哪儿呢?”
这样的问题让林雪涅陷入了一阵迷茫。
而当那么多那么多的画面以及过往都在她的眼前一一闪现之后,她终于给出了回答。
“布拉格。”说着,林雪涅努力地向对方露出了一个微笑,并说道:“我住在那里。”
听到这样的回答,埃尔文这才恍然大悟,并问道:“您就是让艾伯赫特在火车上见过一面之后就直接追去了布拉格的那个女孩吧?”
当林雪涅说出“布拉格”这个地名时,仿佛一切就都回到了原点。
而埃尔文所问出的这句话则让她又想起了一切开始时的那一天。
那怎么会让她的心中不感慨万千。
雪花继续从天空飘落,当林雪涅轻轻地拂去一片落在了她眼睫上的雪花时,她便对眼前的老人笑了起来,并说道:“对,是我。”
说罢,她便对与绿眼睛的贵族有着深厚血缘,也联结着过去与现在的老人挥手说了再见。
但是走进了火车站的林雪涅却是一时之间有些茫然。
因为直到她走到一台自动售票机前,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随身带上一些这个时代的钱的习惯了。她甚至,甚至也早就弄丢了自己的手机。
但是在她叹着气把手插进口袋里的时候,她却是摸到了一张小小的卡片。
这是一张上面印有艾伯赫特名字的银行卡,而用来包着它的白纸上则写着卡片的密码。
看着那张纸上写着的数字,林雪涅又会因为眼泪的涌出而感到视线有些许的模糊。
那并不是她的生日,而是她和那个男孩在开往布拉格的火车上相遇的日期。
她用这张卡片给自己买了一张从基尔去往布拉格的火车票。
她独自一人地坐在站台等待,也两手空空地再次坐上了火车。
这是一趟会途径汉堡,并在开往布拉格的这一路上经过柏林与德累斯顿的火车。
林雪涅就这样在火车上看着窗外的风景,从白天,到黑夜。
而随着那些对于她来说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象从窗外一幕幕地出现,又一幕幕地消失,有关那个时空的记忆便也在她的脑海里一幕幕地闪现。
她有太多声再见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也有许许多多的朋友没能来得及感谢。
她更有数不清的约定未有实现。
可是一切的结局都似乎比它的开始要来得更为突然。
当林雪涅在深夜再次回到布拉格时,那些满溢在心中的感情已让她感到胸口生疼。
那种感觉就好像夺走了一切美好憧憬的子弹就此永远地留在了她的心脏上了。
对于每一个下一分钟的迷茫让林雪涅选择了再度回到布拉格。
可恰恰是她对布拉格的熟悉,让她每多看这里一眼都会感到更难过。
老式的红色有轨电车把她从火车站带到了位于伏尔塔瓦河另一端的城堡区。
下车后,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向她所租下的那个阁楼公寓。
她本以为只要她打开公寓的房门,便能得到刹那的安静,但当她进到那满是回忆的小公寓房时,她那已经盛不住了的泪水又会滴落下来。
那可能是因为……在这一刹那,她会想起那个才只有19岁的绿眼睛贵族端着装有很多东西的脸盆敲响她卧室房门时的样子。
太多太多的回忆都在此刻争先恐后地涌上心头。
而每当她在心中念出艾伯赫特的名字,她又会不住地去想,在她离开之后,她的男孩又会怎样度过没有她的一天又一天。
‘然后我告诉他——就算某天我连心跳都停止了,我也不可能停止去爱她。’
当艾伯赫特曾经说过的话语在林雪涅的脑海中再次出现的时候,她会如此深刻的意识到——她的男孩说的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
是的,在七十五年之后,那个蓝眼睛的男孩第一次看到她时的眼神就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可那又怎么样呢?
它改变不了任何已经成真的过去。
午夜的钟声再度响起。
只是它再也不会是能够连接现在与过去的魔法时间了。
从床上坐起身来的林雪涅不禁摸了摸此刻依旧还很平坦的小腹,并轻轻地告诉正安静地待在里面的小生命——我真的好想你们的爸爸。
可她却也知道,她再也不可能回去了。
那种在夜晚来临时会变得格外强烈的思念让林雪涅再也没法只是独自一个人待在这间安静得让人害怕的屋子里了。
她想要出去走走,去她曾经和她的男孩走过的地方散散步。
于是她再次穿上外套,从她书桌旁的小抽屉里拿上一些捷克克朗,并带上钥匙走下楼去。
她从城堡区一路向上,走到两人曾去过很多次的布拉格城堡,并一个人躺在圣维特大教堂门前的空地上看着在灯光点缀下的哥特尖塔。
而后,她便从城堡门前的小道一路向下,来到他们举行婚礼的那座阶梯花园。
婚礼上那欢喝的声音似乎还耳边,但是寒冷的冬季却让那座美丽的花园里不见了娇艳的花朵。
在寂静无声的黑夜中,林雪涅在紧闭着的黑色铁门前站了好久好久。
当一辆小轿车从她的身后驶过,她也就转过身去,顺着这条被路灯照亮了的美丽道路往下走去。
她只需要在回到那条有着地铁站的大路后再往前走不久,就能在拐弯之后就看到这座城市特意为弗兰茨·卡夫卡建造的博物馆。
这并不是一间气派又独立的建筑。
它隐藏在了很长却又很矮的围墙身后,只是在那道窄门的门前向外挂了一张卡夫卡的照片。
那样的布置仿佛是在告诉所有来到这里的人——照片上的男人并不是什么伟大的人,他只不过是曾经居住在这座城市里的那么多人里比较不那么普通的一个。
看着照片上的那张让自己十分熟悉的脸,林雪涅不禁在对他说了声“再见”后转身离开。
此时,查理大桥已经离她很近了。
而当林雪涅经过了一家正要打烊的花店时,她会不自觉地被里面的兰花所吸引。
摆放在橱窗里的那几支兰花和她的绿眼睛男孩曾送她的一模一样。
那让林雪涅忍不住进店买上一支兰花,并把它拿在手上,向查理大桥继续走去。
此时虽已很晚很晚,但这座城市却依旧还未有入睡。
远处的大桥灯火通明,甚至还人头攒动,充满着游人的气息。
这样的查理大桥和林雪涅记忆中她最熟悉的样子一点都不像。
但它依旧是那个绿眼睛的贵族曾在午夜时分与她猝不及防地相遇的查理大桥。
它也同样是那个男孩换上了时髦的夹克,并倚着摩托车等待着她的查理大桥。
对于林雪涅来说,在这样的一个时刻,手捧着那对她来说有着特殊意义的兰花走向那座大桥会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
但她还是在深深地呼吸了几次之后迈出了脚步。
而后,她就会被一段悠扬而美妙的乐曲吸引住了全部的注意。
那是由音色绝妙的大提琴所演奏出的,巴赫的乐曲。
当林雪涅听到那段乐曲的时候,她便感觉自己仿佛被钉在了原地。
这是因为,此刻传入她耳中的,正是她在电台公布她的婚讯时,由她所爱的人在现场为她演奏出的那首曲子。
并且,那不仅仅是同样的乐曲,还是同样的演奏风格和方式。
就连被使用的那把大提琴,听起来都仿佛是她所熟悉的那一把。
只是这首乐曲的演奏者似乎有比那时的艾伯赫特还要更为高超的演奏技术。
如此乐声让林雪涅在呆愣愣地站了好一会儿后就快步向前走去。
但它实在是太美妙了,以至于在午夜时分的查理大桥上都吸引到了那么多的人驻足倾听。
那让林雪涅可以地在这座并不很长,却也一点都不短的桥上极为轻易地就找到提琴演奏者所在的地方。
可那也同样会让坐在椅子上的提琴演奏者被把他围住的人群遮挡了身影。
于是林雪涅不得不小心地护着自己的小腹挤进人群。
而后,她便会看到那个与她不期而遇的男孩就在此时刚好抬起了眼。
那让美妙的乐曲中断了那么一拍。
可很快,这个看起来还如此年轻,却已能赋予一首乐曲如此情绪的男孩就把这首他还没有演奏完的乐曲巧妙地衔接到了另一首曲子上。
那正是曾让林雪涅吹着吹着就哭了的《someheretime》。
是的,他就是在今天的下午被林雪涅那么狠心地留在了原地的男孩。
但他却没有把自己打扮成上世纪时的绅士,更没有以那样的方式让林雪涅再一次地怀疑起自己此刻究竟身在何处。
他穿上了两人第一次在火车上相遇时的那套衣服,并甚至还把滑板也放在了自己的脚边,用以向对方强调自己究竟是谁。
可他同样也带上了好容易才从埃尔文那里借到的,这把曾让林雪涅如此小心翼翼地触摸过的大提琴。
男孩仿佛是在以这样的方式重现林雪涅意象对话中的场景。
在那个时候,身为引导着的海莲娜对林雪涅说:再问他一个问题。在问这个问题前,你可以先想一想,有什么是你的绿眼睛男孩身上能有,但是蓝眼睛的艾伯赫特身上却没有的特质。
在那之后,林雪涅便向她意向空间里的那个会滑滑板的男孩说道——‘那你能拉大提琴给我听吗?现在的天气和大提琴的音色很相称。’
可林雪涅却没有给真实世界中的艾伯赫特一个回答她这个问题的机会。
唯美且带着些许伤感的乐曲依旧还在不断地传出。
但在林雪涅出现后,美妙乐曲的年轻演奏者便再也无法让自己的视线看向别处了。
这份眼中再无其他的注视让周围的人群很快就发现了那个手上捧着一支白色兰花的年轻女孩。
于是原本还挤在她身旁的人便很快自觉地给她让出空间,并也给两人鼓起掌来。
在这样的夜色中让林雪涅看不清眼睛颜色的男孩没有选择起身,而是继续在原地演奏着那首乐曲。
他没有开口说话,却是让来自于他的注视与乐声代替他说出了所有想要说的话语。
‘我一直都在原地等你,我也只能在原地等你。’
他曾主动靠近过对方很多很多次。
但这一次,他必须得让他所爱的女孩自己走到他的面前来。
那仿佛是两人之间的一个从未说出口的约定。
‘回来吧,回到我身边来。’
回来吧,我真的已经等了你太久太久了。
回到我身边来吧。
这一次,你再也不需要分隔开时空才能走到我的眼前了。
当男孩演奏完了一遍这首曾打动了无数人的乐曲,他就开始了对于这首乐曲的第二次演奏。
但是这一次,从他的指尖传出的乐曲再没了让人唏嘘的惆怅与伤感,而是将来自于他的等待与从未改变过的爱意全都捧到了女孩的耳旁。
雪花又再次从天空飘落。
那像极了林雪涅离开他时的那一天,像极了他们最终重逢的那一天,更像极了林雪涅的名字。
这不是两人之间曾相隔的,最远的距离。
但它却是最需要林雪涅鼓起所有的勇气才能走完的距离。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并在轻轻拭去了眼角的泪水后对眼前的男孩露出了笑容。
而后,男孩的脸上就也露出了一抹虽然很淡,却格外的能够打动人的微笑。
他已不仅仅是眼前的女孩深爱着的那个人了。
因为他已独自等待了太久太久,甚至还在漫长的岁月中改变了身份。
但他依旧还是在破败的屋子里恳求林雪涅不要离开自己的那个人,等待着两人之间的再一次重逢。
属于女孩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可这一次,一步步地走向了艾伯赫特的却再不是那仿佛能扼住他喉咙的白色高跟鞋了。
那是一双看起来很暖和的短靴。
它分明是踩在了白色的雪上,却又仿佛每一步都轻轻地碰在了他的心上。
而后,大提琴的乐声便在掌声中停止了。
这个俊美得让人一见难忘的男孩终于没等到他所爱的女孩走完最后一步就放下琴弓,并抓住了她的手。
在午夜的布拉格,他又一次地对林雪涅说出了那句莽撞的话语。
——“我们结婚好吗,雪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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