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占地不小,可这处地方却几乎会无人踏及,皆因其是倾倒药渣百草的地方。各种味道常年混杂在了一处,总有着一股冲天的刺鼻味道。
哪怕是日日和草药打着交道的各个太医们,也不会主动来此的。
那么,院判选择在这里谈话,想必就不是什么简单到可以一笔盖过的事情了。
这些,李莞逸心中都有所预料,因而对院判冰冷的态度多少有了些防备。
只是看到院判伸手递过来的东西之时,心脏还是猛地漏跳了一拍:“下,下官不知。”
他不可能承认的,打死都不能承认。退一万步来说,只要他严防死守了,哪怕院判就是知道些什么,苦于无凭无据,依旧奈他不得。
“不知道,那好,你来闻闻。”院判也不急着一上来就让李莞逸承认什么,“闻闻这些是什么草药的成分?”
太医院中谁人不知,这院判之所以为太医院次,并不是因为医术不高明,也不是阻碍了谁的高迁。而是,他自己本身有些身体上的障碍。
正是这无法克服的障碍,而让院判只能长久地坐在太医院次者的位子上,难以上升一步。
所谓的障碍,便是在五识当中占有着异常重要的地位的嗅觉。据一些很有资历的老太医们说,院判这嗅觉是二十多年前一次替人解毒不慎中毒所致。
毒性太烈,再加上医者又难自医,嗅觉失灵,便成了院判永远的伤痛。
院判的一句话可是给李莞逸提了醒,院判嗅觉失灵,在医术之道中相当于了半个废人。他应该是什么证据都没有抓到,现下这么问,或许也只是打探而已。
是这么思虑的,李莞逸便将几个常见的药材之名道了出来。
院判手中拿的是一个药炉的盖子,因为水汽蒸腾的时候,直接沸起了汤药扬在了盖子之底。
其实对于高手之流,仅凭着这些药渍残渣便足以判断出整个炉里当时熬煮的草药是些什么了。李莞逸应当清楚,只是还怀抱着一丝侥幸,他还是大着胆子做了隐瞒。
“你说的这些,都不过是些最最常见的草药,一药多治。”院判的声音似乎是在隐忍着什么。
因为李莞逸的撒谎,终于是让他面染了愠色:“混在了一起,对什么病都没有效果,对什么病也都有些微乎其微的影响。你觉得,可能吗?”
李莞逸的面色刷地就变成了惨白惨白的颜色,听院判这话的意思,莫不成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李莞逸偷偷抬头瞥了一眼院判的眼色,想要从中窥探出些什么来。
只是,他还没有探出什么消息,他这般贼眉鼠眼的样子却全部落入了院判的眼里:“你不用费尽心思地来回试探我。我既然拿了这东西问你,便就证明,这药中的成分没有一个是我不了然的。”
不知道是被吓得慌了神,还是怎么回事,李莞逸咬了咬嘴唇,可牙关就是闭得很紧,什么话都不说。
“这个,里面有一味药,是孕妇慎用的。附子的功效,你应当记得清楚吧?”院判拿着那个药炉盖子往前递了一递,似是想让李莞逸看得更为清楚一些。
李莞逸颤颤巍巍地伸了手上前,下意识的想法,让他忘记了身份的差异,只想要从院判手中抢过那只盖子来。
可惜的是,盖子的边缘都没有触碰得到,就被院判一声突然乍响的嗓音给冷然喝止住了。
“我是嗅觉失灵,可并不是睁眼瞎子。你顶着太医院的名头,却行着这等胆大妄为的事情。欺君之罪,你可知道是什么下场?”诚然,就如李莞逸所想,院判的确是个嗅觉失灵的太医。
这种感觉,就好比是一个跛子行走在很难有尽头的长路之上,虽不至于再无进展,却会无端多出了许多麻烦来。
凡人和高手总是有些区别的,他们之间的区别,自然不会只体现在放眼可及的小事之上。越是难以登攀的险峰高岭,才愈加能彰显出能力的强弱与实力的高低。
院判便是如此,嗅觉失灵,自然是添了许多的不方便,但若是医术从此止步,那便是沦为了泛泛大众。
“下官,下官知错。”李莞逸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害怕,只是不知现在忏悔还是否来得及。又或者说,这样的错误,一打开始要犯的时候,他便就是知道后果的。
忏悔之说,其实完全徒劳无用,不过是骗人骗己而已。
“死性不改!”这么大的人了,入宫也不是短短数载的年月,什么知不知错的,这是拿他当傻子懵呢:“起初我还不敢相信这事会是你做出来的,现在看来,却是不信也得信了。”
宫里的事情,从来不是一根线就可以挑得清楚的,在你自以为看明白的一潭池水之下,究竟有多深,里面又暗藏着多少危机,可以说是没有一个人是看得明白的。
院判本以为这是有人盯上了他们太医院,又或者是直接盯上了李莞逸,这才拿了药炉的盖子前来试探。
若只是被人利用,这事当还有另外的退路。可李莞逸实在让人灰心,不过才用言语试探了一番,就把什么事情都连锅端了出来。
院判狠狠摆了摆手,踏着步子就要离去。李莞逸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秘密就这样被人捅破,这是被灭九族都绰绰有余的大罪啊!
“院,院判,得罪了。”李莞逸一把扣上了院判的嘴,让人发不出声音来。
好歹也算是共事了多年,院判是个什么人,李莞逸心中其实再清楚不过。
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家伙,想让他闭嘴,似乎就只有……
这样的想法一经萌生,就再也按压不下去,便是连李莞逸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看着身材基本与他同高的院判,在自己的面前一截一截地矮了下去,最后整个人动也不动地瘫倒在了他的脚边。
李莞逸方才举起一双惊惧到颤抖不止的手掌来。这本是一双救人性命,悬壶济世的双手,可如今怎么倒染上了血腥人命?这已经同他的初衷完全地背道而驰了。
一旦做了亏心事,精神一般就会格外地集中停留在周遭的变化之上。
慌乱不已中,李莞逸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