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显然没想到女儿竟是张口便点中要害,她心中仅存的一点不甘与阴霾也就随着女儿这几句话消散得无影无踪。
是啊,她何秋泠并不是个天生的废物啊。
别看自家这宅子不大,人吃马喂起来也是不小的开销,若再加上年节的走礼,老爷同年与同僚府上的婚丧嫁娶,恩师与上司做寿等等也全不能怠慢,单凭老爷那点俸禄够做什么的?
更别论老爷隔三差五还有应酬,又怕人笑话他出身乡绅之家,便最爱附庸风雅,那更是不小的一笔花销。
那若是没有她何秋泠这般打理着嫁妆产业,常年心甘情愿的贴补着家用,他韩云枫早就喝西北风去了!
何氏也便不再犹豫,就应下了女儿道,你们汀兰馆不是每隔六日便放一天假么,“每到那一日,你就来娘的屋里学看账,当天若是有什么要吩咐的事儿,也都由你来打理。”
殊不知韩宓要的可不是这个,看账还用学么,她要的是顺理成章插手后宅一切事宜,只靠每隔六天的一日假有什么用处?
她就撒着娇继续摇起了她娘的胳膊:“我看薄荷是个机灵的,娘不如叫薄荷每天傍晚将一天里发生过的事儿也给我学说学说罢!”
“这样我也好知晓您白天里都是怎么打理的这些事儿,听一听也算是学了有用的。”
她这一招儿其实就是想将薄荷作为耳报神使唤了,只不过这个提议若是经了何氏允许,薄荷也可以明目张胆给她报信儿罢了。
何氏既是早些天还将一切都瞒着女儿呢,便是怕她小小年纪就脏了耳朵。
那时候要是叫女儿知晓老爷醉酒后便将丁香收用了,或是不忿,或是伤心,也就注定了这孩子再不能像勋爵高官府上的女孩儿,一心享受未出阁前仅有的快乐与轻松了不是?
可如今不过是短短几天过去,何氏也明白了,出阁前的懵懂未必是什么好事儿,譬如她自己。
有她这个例子摆在这儿,谁知道那懵懂又会在女儿长大出嫁后,依旧伴随她多少年?
被蒙蔽至死或是糊涂到老的夫人太太她也不是没见过,还不是在娘家时太过娇惯,便不食人间烟火了。
何氏就笑着应了:“这可是娘的不是了,我还以为宓姐儿每日上学便没空和娘学管家呢,敢情你比娘聪明,知道晚上还能学。”
……傍晚韩云枫依旧回到后宅与何氏母女一起用晚饭。
等韩宓用罢了,又笑请父母慢用,便出去净了手、又被丫头们领到了东屋。
只因往常的此时就是她父母聊些家常的时间,自家也没有那些食不言寝不语的严苛规矩,她全没道理不避开。
何氏便将她要教女儿学管家的话给韩云枫知会了,是的,就是知会,而不是商量。
韩云枫难免轻轻皱了皱眉:“宓姐儿今年是十一岁还是十二岁?就算是十二岁也忒早了些吧?”
他这个嫡长女才一出生时,他也是高兴欢喜了好久的,欢喜于自己也当爹了。
可是日子渐渐久了,嫡长女依旧是嫡长女,下头却一个能养大的弟弟妹妹也没招来,他对韩宓的疼宠也便渐渐淡了去。
即便如此,若叫女儿这等年纪便插手后宅,再得知西小院住着的三个丫头全是伺候他的,他威严何在?
难不成叫他在女儿心中成为一个色中饿鬼?而不是一个高大的严父形象?
何氏的无声冷笑在脸上瞬间划过,又瞬间被遮掩:“若是单论这才满十二岁的年纪是早了些。”
“可老爷也知道我们家后宅简单,并没有太多能教她的地方,可不就得靠着时日积攒?”
见韩云枫还欲说些个不赞成的话,何氏便压低了声音道,老爷忘了温靖侯府。
韩云枫顿时惊喜非常:“你那位袁表妹跟你递话儿了?要将宓姐儿定下来给世子做媳妇?”
他就说么,怎么好端端的何氏偏要选在这等时候教宓姐儿中馈,明明是等女孩儿家头出嫁前一两年再着手也不晚。
可宓姐儿既是要嫁进侯门做媳妇,也就不能再与寻常女孩儿家一样教养了不是?
此时若不早早将宓姐儿教起来,万一在紧要关头令袁氏挑出不满来,岂不是白白浪费与侯门结亲的机会了!
韩云枫对何氏还是颇为放心的,毕竟何氏的出身在这儿摆着。
何家既出过他岳父一位吏部侍郎,他大舅兄一位布政使,前几代更是出过大儒,也出过阁老,远远不是他们韩家敢比的。
最最要紧的是,何氏宽厚贤良,除了个生不出儿子的毛病来,不但愿意用嫁妆贴补家用,还给他添了人手服侍,堪做正妻表率。
正是因为如此,他老家的老母亲整日张罗着想进京来,说是想念宓姐儿了,全被他悉数拦下了。
他那位老母亲教导女孩儿可容易教出泼辣又计较的小家子气来,若再捎带手教坏了他媳妇,那就更加得不偿失。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一直犹豫不决,他究竟可以答应砖塔胡同那位一个什么样儿的身份地位。
如今听得何氏说,宓姐儿的亲事竟是要定下了,外带考核就在眼前,大舅兄也快进京了,看来砖塔胡同那边他也得暂时放放了,可别为个女人坏了大事。
韩云枫便在惊喜的问出那话来之后,也不用何氏回答便飞快的点了头:“既是如此你便将宓姐儿教起来吧。”
“你本就与你袁表妹交好,自然知道她的喜好,你做事我放心。”
何氏不免高挑眉梢:“老爷这是当真?当真想叫我按着袁表妹的喜好教导宓姐儿?”
老爷这是不知道温靖侯的妾室没一个讨得好去的,只有一人生了个庶女出来,还是与她装傻?
韩云枫却仿佛没听出何氏的话里有话,笑吟吟的点头:“我与秋娘何曾说过假话?”
“只要宓姐儿投了你袁表妹的喜好,又是秋娘你一手教导出来的,哪怕去皇后娘娘面前过眼也不会失了赞扬,何况是温靖侯府。”
何氏这才知道,敢情老爷一直怀揣了这等恶心主意,还想着万一与温靖侯府的亲事不成,亦能送女儿进宫。
皇后娘娘亲生的大皇子今年都十七了,比宓姐儿整整大了五岁去,自家身份又摆在这里,做皇子正妻是万万不够格儿的,更别说人家又是年前才大婚娶了正妻的,老爷这是想叫宓姐儿给大皇子做妾?
何氏便强忍着恶心,淡淡的笑着点了头:“老爷说的是,若是连皇后娘娘都觉得宓姐儿好,宓姐儿也就做定她的亲外甥媳妇了。”
若论她本心,她还是那句话,温靖侯夫人袁氏一天没与她换庚帖,她就一天不能当真。
可她这位夫君大老爷连女儿究竟几岁都忘了,还要皱眉回忆,她此时若不拉虎皮做大旗,万一丁香真生个儿子出来,这个家哪里还有宓姐儿的好日子!
宓姐儿是有她这个亲娘护持不假,可谁叫她没儿子?
何氏却是不知道,就是她无形中挥舞了一下大旗,就令韩云枫改了今日要歇在西小院的主意,还说什么前几日委屈她了,他要在正房连歇三日陪他的秋娘。
韩宓也便不能再留在正房里陪何氏了,她就在离开前颇为忧心的瞧了瞧她娘,很想劝她娘快将那掩饰不住的恶心欲吐收起来。
她既然已经回来了,又是明明白白的回来了,既有她陪着娘、母女互相搀扶不再走老路,又有她手里握着的、这人那人的小辫子,她娘也就缺个嫡子傍身了不是?
倒不是说没个嫡子就在后宅立身不稳,她韩宓前一世一个亲生儿女都没有,不也做了十几年的金家大当家。
可她娘终归与她不同,她那前世夫君金朝德不过是个怂货,打死他都不敢欺负她,她那渣爹却是什么下作手段都敢给娘使的。
那她娘就必须生个嫡子,好叫老爷死了旁的心;等她再长几岁出嫁后,娘也总得有个弟弟陪着才好呀。
不过等韩宓一路离了正房,她也想开了。
如果娘真不想给老爷再生个嫡子,眼下也可能还没怀上,她便争取将许多事情闹大、再叫娘与韩云枫和离吧,何苦来叫娘受那不甘不愿的委屈?
就算娘觉得和离了不好看,多给老爷买几个人陪他胡闹也好,再叫娘远远的搬出去、找个僻静宅子清清静静的住着去,总比忍着恶心给人生孩子来得舒坦。
却不曾想,她连大不了就叫何氏与老爷和离的法子都想出来了,等她第二日一大早去正房陪何氏用早饭,一抬头便瞧见了两大匣子补品,细看盒子上贴着的签子,一个是燕窝,一个是阿胶。
“娘这是大清早就给丁香点了补品出来?”
韩宓颇为不满,不是不满这补品实在太多了些,而是心疼她娘这得起多早。
她娘既然不屑叫丁香落胎,又怕王妈妈和芳姑姑芸姑姑背地下手,这两大匣子补品就必会亲自挑选,这是多么耗费功夫的事儿。
“这并不是太太点出来的,是老爷今儿临上衙前才叫外书房里的小厮送来的,说是给太太补养身子。”
薄荷快人快语的告诉韩宓,脸上也带着替太太高兴的笑容。
老爷十天前才拿回来不少的燕窝和阿胶,今儿就又叫人送来了这么多,这是有多疼太太,又多盼着太太赶紧怀个嫡子?
庶子什么的,说得好听是子嗣,到底带着个“庶”字不是么,哪有太太生的嫡子名正言顺。
何氏却一点笑容都没有,听了薄荷那番话后,脸上还泛起浓浓的厌恶。
“给丁香开脸那天,老爷就带回了两大匣子这玩意儿,这才隔着几天就又送来了,这是叫我拿这个当饭吃么?”
“薄荷待会儿便叫王妈妈将这两样儿全给了丁香吧,就说是老爷从外书房拿回来、专门赏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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