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阁老既然是位内阁阁臣,便不像其他大臣那样,只需上个早朝便回到衙门打点日常,到了时辰也能下衙归家——阁臣必须在值房里轮值,赶上轮值的便连夜里也要宿在宫中。
因此上前几日就算他得了孙连堂的消息便心急如焚,也是足足三四天后才抽出一点时间,赶去小洞天面见孙连堂。
而这一日便又是他的轮值日,等他回到自家府里,已是第二天的近午时分。
他又怎知他才刚到了家,便听得他夫人急火火的告诉他,他那位修仪女儿想要与戴家退亲?
秦阁老当时便黑了脸,连声说了好几个胡闹:“……你就没将孙连堂如今的处境告诉她,好叫她知道如今的都察院若没了戴宏,便再也不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秦阁老夫人颇为委屈道,妾身怎么没说啊,“可娘娘如今哪里还是当年那个傻孩子?妾身说什么她都能听到心里去?”
这孩子再是她与老爷的亲生女儿,是他们自幼捧在手心当作掌上明珠养大的,架不住她早就进了宫,如今也算是后宫第三人啊。
这就更别论贵妃母子不过是个摆设,如今在那后宫,能与自家娘娘抗衡的也唯只袁皇后一人……
秦阁老不由得一声冷笑:“夫人的意思是她如今翅膀硬了?那她便别求娘家替她儿子筹谋啊,她倒是靠着自己的一身本事去谋去夺啊?”
他当然知道他这个女儿当年可是不情不愿被他送进宫的,至今还颇有些埋怨他狠心送她去做妾。
可人就得走到哪一步说哪一步不是么?他就不信那丫头愿意放弃替礼王争一争!
他便对老妻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直道你不用听她的:“我瞧着那孙连堂起复算是难了,我们家如今又没有适龄的孙儿可以娶那戴宏之女的,戴宏这个棋子不能少。”
“退亲悔婚这种事儿,你们娘儿们就不要再想了。”
再说孙连堂已将于账房失踪的消息告诉他了,他这几日正烦忧得很呢,这哪里是与戴府上退亲的好时机?
一旦自家老妻听了宫里女儿的话,便去与戴府撕掳开了,那于账房却落进了自家对头手里头,又被那戴宏听得了些许风声,必得跳着高的弹劾他秦楚怀!
孙连堂这些日子以来频遭弹劾,当他看不出其中也有戴宏的手笔么,这样的小人……还是能招揽便不要招惹吧。
只是秦阁老又怎么会对他老妻多说什么,譬如将孙连堂府上的账房丢了这话告诉她——女人家的嘴实在不牢,这等事还是能不说便不说为好。
他当年叫孙连堂担了替他做账的差事,便只有他们师生二人知情,如今那账本子已是越来越厚、越来越叫人心惊胆战了,他难不成还能再扯进第三人来?
秦阁老夫人连声答应了,却也不忘又将秦修仪的话学说给了自家老爷知道,说是娘娘也不知从何得知,那位戴大人竟在都察院明目张胆的叹息,说是不舍得将女儿送进礼王府做妾。
“……若是他们家那个女孩儿再早生几年,又是个真正的嫡女,倒是未必不能给王爷做正妃。”
“可他们家当初既然高高兴兴收下妾身给的定礼,却又如此当众出尔反尔,这不是打了娘娘母子和我们秦家的脸么?”
秦阁老便撇着嘴笑了:“这种明目张胆的挑拨离间也就只有你们娘儿们当真。”
那都察院是什么地方?那衙门本就是闻风奏事的祖宗!
那戴宏是疯了还是傻了,竟敢在都察院说这种话?这必是被人害了,胡乱造个谣就按在了他头上!
只是秦阁老扭头再想起孙连堂夫人疯得可疑,竟在平乐公主府的芍药宴上发起了疯,满嘴都是些不该说的话,他突然就打了个冷颤。
平乐与孙家有仇,如此对付孙家也不奇怪,论说她与戴家远日无怨近日无恨,便不该如此做。
可谁叫戴家与秦府……那平乐既然能如此对付孙连堂一家子,眼下又瞄上戴宏府上也是说不准的事儿呢!
秦阁老越想越觉得他猜测有理,只因寻常人若想将闲话传到秦修仪耳朵里去,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儿,也唯有那位长公主做起来比较轻松了。
他就忍不住长叹一声,叹自己那次子为何未能多活几年;子程但凡能多坚持三五年,那平乐长公主便早是自家的媳妇了,还用担忧她如今却与秦家做了对?
她是给子程生了个儿子不假,可是秦家又哪里敢逼迫平乐认这个帐,这不是明目张胆往皇家脸上抹黑么?
说起来这都怪他,他当初就不该明知子程活不长,却还要将平乐拉进来,甚至以为她怀了秦家血脉,从此她想帮秦家也得帮,不想帮也得帮。
否则他当初也不会授意自家夫人与仆妇,想方设法将那平乐送到了秦子程的病榻之上。
那可是皇家公主,不是任人拿捏的寻常妇人!
……原来秦阁老先是听说了孙家所经历的一切,尤其是那于德海于账房竟然失踪了,他便在心底暗暗叫起了不好。
只因这一串事情实在来得太蹊跷,若说不是有人诚心对付孙连堂、甚至还将他秦楚怀也牵连进去了,他根本不信,毕竟那于德海可是当初帮着孙连堂做账的左膀右臂。
那么现如今又有黑手伸向了戴宏,利用的还是秦修仪,再加上平乐早些天便逼着苏寅生致了仕,这若叫秦阁老不猜疑平乐长公主,他又该猜疑谁?
平乐长公主这分明是要将他秦楚怀与他的女儿、他的门生等人分头挨个击破!
这根本就是秦家早些年间算计平乐长公主、令她以未嫁之身怀上孩子的报应!
长公主是生了个苏鹏程不假,这也是她唯一的儿子;可也就是这个孩子,却在日日提醒着长公主,他们娘儿俩全被秦家害惨了——苏鹏程是这辈子都无法认祖归宗,长公主是夫妻不成夫妻,家也不像家……
秦阁老夫人却是显然没想到,明明只是给礼王换个侧妃人选的小事儿,怎么就令自家老爷这般唉声叹气起来。
她便迟迟疑疑的看向他,想问一声缘故却不敢。
好在秦阁老此时也已发现,他虽然叫老妻别再提那与戴府退亲之事,也免得中了旁人的奸计,她却还立在这里不曾离开,显然是还想再替宫里的女儿争一回。
他就恨恨的看向她,沉声问道难不成你不曾听说那孙大太太临死之前,在平乐的府上都说了些什么话。
“你知不知道她一口咬定,那害死苏杭生的药方是你给的?”
秦阁老夫人顿时又窘又气,窘的是那场芍药宴明明是平乐办的,却连她都没得到请柬,气的是那孙大太太还真是该死,死也不忘拉她垫背。
秦阁老也就知道自家这个老妻是根本没领会,他已将暗中捣乱的是平乐长公主点给她。
他就不得不又将话掰开了揉碎了说给她听,叫她明日再抽空进趟宫,也好提醒自家女儿一声,今后务必离着平乐长公主远些,以免挨个儿都被平乐算计了去。
秦阁老夫人难免满脸不可置信:“这、这是怎么个话儿说的?那苏家的程哥儿还得叫咱们娘娘一声姑母呢不是?”
“长公主竟然连这个亲情都不顾了,还翻头算计上了咱们娘娘?”
这不可能啊,平乐长公主就是瞧在程哥儿的份儿上,也不该与秦家和娘娘作对啊!
秦阁老既然已将自家所中的一切算计都归到了平乐长公主身上,闻言便一声嗤笑,嗤笑道你以为平乐长公主是你么。
“我们家当初错就错在将她当成了寻常女人家,以为有了个程哥儿就能拿捏住她。”
否则这些年来她也不会频频拿着程哥儿身体不好当借口,从来不曾允许那孩子与秦府有过一丁点走动!
若程哥儿不是个男孩子,偶尔也会离开公主府出来玩耍,他秦楚怀至今都未必知道自己这个亲孙儿长得什么样儿!
秦阁老夫人一下就愣了。
那平乐再如何出身皇家也是程哥儿的娘,怎么就与寻常女人不一样了?
哪个女人当了娘,不是全心全意的为孩子着想?凭什么到了平乐这里,就要虎毒食子,不但拦着孩子认祖归宗,还将孩子的真正父族一大家子当成了大仇人?
可她再想起那孙玉容与那苏驸马犯下的苟且之事,这一切还是她对孙家的授意,她本就是想叫平乐彻底失去驸马这个依靠,从此只能一心一意待程哥儿好……她愣过之后便突然跌坐在了椅子上。
看来自家老爷说的没错了!那平乐已经将秦家彻底恨上了!
要不然那孙玉容怎么突然就死了,那苏驸马苏寅生也被平乐逼着致了仕,那孙大太太和孙三姑娘、孙四姑娘也全没了!
这定是平乐一点点顺藤摸瓜摸过来了!
秦阁老却是从不知道,那苏寅生与弟媳妇孙氏勾搭上,两人还生了个儿子,竟然是自家老妻的授意,只为了叫平乐长公主母子从此无依无靠,不得不来投奔秦家。
他顿时大怒,口中连道无知妇人坏我大事。
他就说么,那平乐既是个聪明人,便更该体谅秦家心疼子程之心,再替秦家多多善待子程的血脉,怎么就能反手对付起了秦家。
敢情那孙玉容之死便已是平乐长公主的醒悟,平乐长公主在那时便已知道,秦家待她不善!
那么看来孙连堂府上的账房失踪,也与平乐长公主逃不脱干系了?
那于德海一定被长公主藏在了她府上,她对付罢孙家,还想要借助这个账房彻底抓住秦家的小辫子!
秦阁老这般一想,顿时就惊出一身冷汗,也就再顾不得与老妻置气,站起身来便快步出了正房,直奔他外院的大书房而去,又立时三刻便差了人,也好替他赶紧给苏寅生苏驸马送个信儿,叫苏寅生替他将于德海揪出送回来。
这时的秦阁老又哪里想得到,那于账房本就没在平乐长公主府上不说,那苏寅生也早接了皇帝的密旨,命他在家闭门思过,三个月内不得再见任何一个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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