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征旧江口,几百艘十丈长的漕船,浩浩荡荡地铺满河面,远近青山、码头、批验司衙门建筑的倒影,也因为蚂蚁一般的漕船,而不可见。
这些漕船清一色的在灯笼和桅杆上的旗幡,打着“两淮都转盐运使司”的旗号,其他民船、商船都得纷纷避让,因为仪征批验司衙门的阻拦验货,这些漕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向相反方向压船舵的关门棒,以防激烈碰撞。
同时,漕船上的数丈风帆被水手们使用钩搭收起来,阻止风力之后,他们又向水中抛下几百斤重的锚,稳稳固定住船只。
古代造船技术已经十分发达,大运河、郑和下西洋、闽商粤商的海贸,已经充分说明。朝廷的漕船,都是按吨位来计算的。
漕船上络绎不绝地走下来一批盐商,其中有浙商郑夜寥、徽商任其火等,身材各自不一,有胖有瘦,但眼中无不是精光闪闪,精气神极好。
其中挨近码头的有一批快船,没有其他的任何船只敢接近,这是宦官与锦衣卫专用,由金陵市舶司专产,为古代最快的船,十多天就可以从杭州,跨越几省到达燕京。
而除此之外,整个河面还有一艘船与众不同,虽然也是漕船,但船厢两边的长串灯笼与桅杆旗幡,写的却是“钦命巡按三省御史贾”,也没有哪艘船敢靠近它,并在中间让出一条水道,这艘船便快速驶向码头口岸。
在万众瞩目之中,御史漕船首先从两侧跑出来两队顶盔掼甲的官兵,一队手执火铳,一队手执长枪,在道路两边站好,而后贾琮才一身蓝色官服,踱着皂靴走下船来,他前后左右都是亲兵护卫,外面才跟着镇江总兵刘挺。
“恭迎御史大人!”除刘知远和一些小太监外,整个码头大大小小的官员、商人、水手、纤夫,无不躬腰唱声地欢迎,数千人的吼声,震动仪征旧江口,仿佛也要把那些漕船给震落。
几秒钟后,远山近水也传来回声:“恭迎御史大人!”
在码头牌坊后面的摊位,一向清高自傲的妙玉,看见此等场面,也不禁生出自豪之感。
有人搬来凳子,贾琮与刘知远互见礼节,并排坐下了,他面无表情地道:“任其火,还有批验司大使,刘总兵查明,漕船重量与实际账目不合啊……”
那任其火微微踏步,走出来道:“御史大人,此事自有巡盐御史来管,大人这样越俎代庖,草民等不敢遵从……”
“我越俎代庖?”贾琮冷笑,回绝道:“案子是镇江营协助查明的,为防营兵生乱,本官过来监督官兵,责无旁贷,你们的手段不是很高明么?私盐夹在官盐中间,一旦遇到不妙,立马凿船沉没,很好啊!你们就是这样领朝廷的盐票么?此次本官出其不意,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这个任其火也是徽商之一,属于暴富的佼佼者,但他与沈三贯的依附者不同,和江西张分宜有联系,贾琮这回绝确是高明,借监军之名来说话,但即便如此,任其火也不相信他敢怎样,推辞道:“草民不知大人的话是何意。”
“刘公公,你看呢?”贾琮一眨眼皮,把锅甩了过去。
此番里应外合,刘知远是十分快意的,然而他风声已经不好,这位后面是张阁老,也推辞道:“御史大人不必推辞,咱家来查批验司,咱们还是各司其职吧……”
贾琮此时却不顾忌什么利益得失了,不近人情地道:“押下去!”
“大人!草民何罪之有?何罪之有?”任其火嘶吼地想挣脱官兵,可是比不上力气,被压着托到后面官厅。
整个码头排班的人,开始战战兢兢起来,悄无人声。
“盐政这个烂摊子,本官本不想管,但监军是我职责,有人凿船,有人的盐票不符合,刘总兵受兵部调令,合了兵部与布政使的两块虎符,他要上奏,本官怎能欺上瞒下呢?只能代他向通政司通报,并即刻抓下人!”
盐商们无可指摘,刘知远大有深意地看向贾琮,对贾琮手到擒来的甩锅本事,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
贾琮缓缓抬起那只受过伤的左手,语气强硬有力:“本官也想容情!但是法不容情!往后再出这样的事,本官也只能一体收押了!待内阁的话!”
……
扬州城东,小秦淮,丝竹管弦、歌舞琴箫,日夜不绝。
“姑娘贵姓?”贾斯文颇为享受,温文尔雅地在富乐楼上,与一位曼妙的乐籍姑娘敬了一杯。
但凡是大都市,都会有乐籍的姑娘,一般集中在富乐楼。
那姑娘眼神哀伤:“先生谬赞,小女子说不上贵,姓顿……”
贾斯文失望地看了一眼阎铭,元朝的好多官家姑娘,在朝代变革之后,都变成了乐籍,因为她们不是一般的乐籍,而是政治原因充进来的,子子孙孙、永生永世都得待在这种酒楼,很难赎回去,也有明朝的,元朝的乐籍一般就顿、脱两个姓。
“倒也无妨,京中教坊司有好多被锦衣卫赎回去的,我往府衙那里走一趟,怕个什么……自古以来,唯有明朝乐籍最贱,本朝皇恩浩荡,倒是有好多赦免的……”阎铭讨好道。
“多谢……”贾斯文喜不自禁,他只是带回去玩玩,做妾是不可能的,那样会影响自己的名声,乐籍姑娘还有一样好玩,那就是她们会唱会跳,不仅仅是拿来生育。
“叫顿什么?”
“顿精嫣……”顿姑娘很欢喜,这是莫大的机会,虽然乐籍脱籍之后,要三代才能考试,但后代能免除卑贱,亦忍不住喜极而泣了。
忽然有人上来报信,在他耳边耳语几句,贾斯文眼睛一黑,叫随从处理了,急急忙忙回了官厅。
阎铭阴冷道:“贾琮借监军之名来越权,大人可以弹劾他……”
“你先回去,我要静一静!”贾斯文遣退他,阎铭愕然之后,只得恭敬退出,贾斯文喃喃自语:“贾琮怎么会查得出来呢?这个人,不能留……吕则民也是任其火背后的人……但这时还怎么能弹劾他?罪名?《飞仙记》?不……那是由豫王呈送的,皇帝又要面子,风险太大了,除非……”
贾斯文惊慌失措了,怎么想也想不到,贾琮厉害到了这个地步!
过了一久,长随又送来贾琮的一份奏折,这份奏折是镇江总兵写的,可是,贾琮并没有第一时间报给通政司,而是交给了他……
贾斯文的脸色,越来越复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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